等他笑完了，然後才指着匣子裡那一支已有小兒模樣的野山參對我說道：“野山參主要生長於長白山和小興安嶺地區，目前的野山參十分稀少，按照年份和大小，野山參之間的價格差距也相當的大，貴的甚至可以賣到幾千乃至於上萬兩。而且在買的時候記得要仔細辨別它們的須、蘆、皮、紋、體等五個方面。其中須指的是……”
我耐着性子聽秦大夫巴拉巴拉講了一大堆關於鑑別野山參的知識，等他好不容易住了嘴開始補充水分，我在心裡大鬆了一口氣，臉上端着笑意問道：“那秦大夫，您手上的這支野山參肯定也很值錢吧？”
“那當然！”秦大夫得意洋洋的放下茶盞，眼睛眷戀不捨的反覆打量着那根野山參，“這支野山參少說也有三百年的參齡了，可不是那麼好得的呢。”說着伸出幾隻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在市面上流通的話，少不得也要這個數兒！”
“哇！”我故作驚訝的低呼了一聲，一隻手掩着嘴道：“那秦大夫，像您這樣爲人看病、救死扶傷的大夫……手上都會有很多這樣珍貴的藥材嗎？”
“怎麼可能呀，這些藥材可都是天材地寶，吸收了數百年天地間的精華，哪裡就能那麼容易到手呢。何況如今那些黑心肝的商人是越來越多了，囤貨居奇不說，甚至還下作的弄出些以假亂真的藥材來，真是害人害己呀！”秦大夫搖了搖頭，不甚唏噓的說道。
看起來這老頭兒倒是個心正的，也不像是會受人賄賂的呢。難道說，真的是他那孫子做的好事？
“那秦大夫您手中的這支野山參難道是某位大戶人家贈送於您，希望您能救人一命的嗎？”我笑着打趣道，一邊旁敲側擊套他的話。
“這倒不是，不過亦不遠矣。此乃我那孫兒託了人送來的，他說是機緣巧合之下幫了一位富戶的大忙，所以對方誠心送來的感謝之物罷了。我孫兒說他醫術不精，唯恐浪費了這上好的野山參，因而希望能由我來做主。”秦大夫喝了一口茶水，向我娓娓道來這支野山參的來歷。
幫了富戶的大忙？爲何不說是給富戶看病，而偏偏要用其他的詞彙來代替呢？果然，雖然不是秦大夫透露出去的秘密，但還是和他有關。說不定……阮映雪送來的蜜餞裡頭的相剋之物，也和秦家的那個孫子不無關聯呢。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我對着秦大夫笑了笑，心中輕鬆的同時又仔細恭維了他兩句，算是爲這場談話劃下了完美的句號。
等我再次回到阮景淵書房的時候，他身上的氣勢已經變了。心軟雖然還有，但眉眼之間到底多了幾份凌厲。畢竟自個兒的小命最重要，沒有誰能聖母到眼巴巴的放過想要自己死的人。
或許是想通了？
我挑了挑眉，徑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去找過秦大夫了。”我撥弄着指甲，一邊輕聲說道。“他倒是個實誠人，雖然有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嫌疑吧，但爲人還算可以。倒是他膝下還有一個孫子，也將秦家一脈相承的醫術學得差不多了，這些養生的獨門方子只怕他也是知道的。而且他之前還託人給秦大夫捎了一根上好的百年野山參，據說是幫了一家富戶的大忙，對方送給他的。”
“幫忙？”阮景淵有些譏誚的動了動脣角，“那這份恩情也着實不輕了，那家富戶可真是出手大方。可是一個大夫？
他不好好的去幹他救死扶傷的活計，卻居然跑去幫人家的忙？”顯然他也是不相信的。
“不過他也是個孝順的，那可是好幾百年的野山參呢，竟然半點兒沒有不捨的就送給了自己祖父。”一般人但凡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貪心，就算將野山參偷偷藏起了，只怕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阮景淵冷哼了聲，“你又如何知道他手上就只有這一根野山參呢？”
聞言，我一下子愣住了。好像，是有那麼點道理哦……把大頭留給自己，再用一根人蔘博得了祖父的好感，多了一個“孝順”的好名聲，豈不美哉。
等一下！我們會不會把人心想得太陰暗了啊？這樣真的大丈夫嗎？
抽了抽嘴角，我又問阮景淵道：“那阮映雪那邊？”他打算怎麼處理？
“打草驚蛇不如請君入甕。”好歹他也是阮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就算不想對付趙姨娘吧，阮映雪那三兄妹還是沒有被他放在眼裡的，還是早些敲打他們一下比較好，免得最後驚動了族中的長老，兩邊都討不了好。
“隨你。”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反正打說開之後，我的責任就只是看顧好他的小命，偶爾要是願意的話，還能客串一把他的下屬。
很快，一個敲打阮映雪兄妹的機會就自動送上門來了。
阮映雪才只有十三歲，雖然骨子裡有一股子的刁蠻任性，但到底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最是討厭被拘束在閨閣裡讀女誡，做女紅。偏偏那趙姨娘還是一身兒的柔媚氣質，和小姑娘生性的颯爽頗爲不同。
我站在廊下陰暗的角落裡冷眼看着那個小姑娘傲慢的支使開了身邊伺候的人，然後四處環顧了一遍，一個人偷偷地溜去了花園。
這會兒正是一年春景中最美好的時光，花園子裡百花爭豔，顏色豔麗，微風輕拂，雀鳥啼鳴，果然是小朋友們會喜歡玩耍的地方。阮映雪一下子就放開了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嘴角，眼睛裡閃爍着明亮的光彩，炮彈一樣的衝進了花叢中，哪怕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料都被枝葉勾得有些凌亂了，她也絲毫不在意。
“奴婢見過大小姐。”我故意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向阮映雪恭敬的行禮。
“你是……”阮映雪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會兒，又不叫起，讓我一直維持着半蹲行禮的姿勢。“哦，不就是二哥身邊那個得寵的丫鬟麼。”她的口氣很是不屑。
“奴婢惶恐，大小姐竟然還記得奴婢。”我的態度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
“哼，本小姐怎麼會不記得。”阮映雪冷冷的用鼻子哼了一聲，乜斜着眼睛居高臨下的看着我，“你這丫鬟的姿色如此之好，連本小姐的大哥都對你念念不忘呢，本小姐就是想忘都忘不了。”
我低着頭語氣驚慌的道：“奴婢不敢。”
“諒你也不敢，不然本小姐早就抽死你這不知上下尊卑的賤丫頭了。”阮映雪用力地一拂袖子，驚起了花叢中兩三隻翩飛的蝴蝶。
她眼睛一亮，又高聲對我呼喝道：“喂，不管你要去幹什麼，現在快點兒過來幫本小姐抓蝴蝶！”
我暗自抽了抽嘴角，沒辦法，今天本就是奔着阮映雪來的，就是她的要求再那什麼……我也得奉陪到底了！
於是只能起身隨着她一起在花叢裡撲來撲去。
阮映雪常年呆在閨房裡，
身體素質顯然就是一個普通大家閨秀的水平，生來颯爽的性格並未給她帶來一個較普通人更強健的身體。才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已經累得不行，滿頭大汗了。我手上捏着一隻不停振翅的蝴蝶，無語看着她氣喘吁吁險些就要癱在地上起不來的樣子。
姑娘誒，你就這麼點兒體力真的大丈夫嗎？
果然下一刻，阮映雪眼神怨毒的盯着我，“爲何你這賤婢的體力比本小姐還好？”
我一瞬間有些結巴，這小姑娘還真是無視時間地點人物的到處散發她的高傲氣場啊！而後趕緊回神說道：“奴婢賤命一條，每日裡都是做些粗重的活計，動的多了，自然也就更耐操勞些。”可不是更耐操了麼，老紙在惡人谷的八年就是這輩子最慘痛的血淚史啊親！
阮映雪嘟了嘟粉嫩的嘴脣，這纔不甘不願的別開了視線。想必她也知道，自己是個金貴的大家小姐，又或者她正在心中嘲笑“我”的悲慘生活。
唉，小姑娘的心啊，你別猜！
“本小姐累了，你，帶本小姐過去那邊的涼亭歇息一會兒！”她累得有些不能動彈了，便頤指氣使的擡高了下巴指着我。
可我卻比她高，這樣的動作看起來，阮映雪到顯得有些嬌蠻可愛。
“是，大小姐。”我輕輕抱起了阮映雪，一路往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這姑娘只是比我小了三歲而已，已經十三歲的她卻渾身輕得沒有幾兩肉，我幾乎只用一隻手就能舉起她了。
半路上，阮映雪轉了轉眼珠子，彷彿不經意似的問了我一句：“聽說二哥他最近一直在喝藥是嗎？”
“是。秦大夫是夫人專門尋來爲少爺調理身子的。”我低頭看了她一眼。
“那我讓人送過去的蜜餞，二哥他吃了嗎？”阮映雪咬了咬脣，到底還是把這個問題給問出來了。
我輕笑一聲，無視了懷中一瞬間有些僵硬的小身子。“大小姐是一片好意，少爺他自然明白的。只是那蜜餞……似是壞了，所以少爺並未入口，倒是浪費了大小姐的苦心。”
阮映雪驚呼一聲，“怎麼可能會壞？”
哦？看樣子這個阮映雪也知道一些內情呢。我也裝着很無奈的說道：“是啊，第一天少爺就嚐出來味道不大對勁兒，所以才吩咐了奴婢將剩下的蜜餞都收起來呢。”
張了張嘴，阮映雪到底沒吐出一個聲音來，最終還是垂下了眼睛不說話。
我將她在涼亭的椅子上放下了，又給她仔細地擦了汗。
她忽然擡起頭問我：“二哥說……那蜜餞壞了，所以讓你收起來？爲何不索性丟掉了呢？”然後又有些心虛，生怕我聽出來什麼，便故作高傲的補上一句：“本小姐的東西自然都是極好的！壞掉的東西留着還有什麼用？”
手一頓，我有些不解的看着阮映雪，“大約是因爲那是大小姐送來的，不同於一般的蜜餞？許是少爺不捨得呢。”
沉默了一會兒，阮映雪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本小姐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我行了一禮然後安靜的告退。
只是遠遠的，我又駐足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原本安然坐在亭子裡的小姑娘已經拎着衣角飛快的往着一個方向跑去了，她小臉煞白，滿是驚慌，氣喘吁吁的樣子看上去好不可憐。
桂林院，那是趙姨娘的住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