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腦中不停回想着計劃的細節,眼裡卻高速地辨別着周邊的情況,任何一絲細節都不敢遺漏。在這樣的極限狀態下,普通人也許會感覺壓力巨大紕漏頻出。
但是對於圍觀了半天曠世之戰的格雷,他只感覺自己的血液被點燃了!
鐵與血是男人的浪漫。
不論是哥茨的異形現身、狂暴攻擊,還是哈里斯的硝煙戰略、絕地一擊,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嚮往。更不要說,還有兩頭巨大怪物的廝殺角鬥,每一次碰撞都充滿了絕對的力量感!
不同於以往生活的風平浪靜,呈現在他面前的是生與死的絕殺!終於輪到他走上舞臺,奔赴戰場了!幻想中,他就是一個古代的角鬥士正重裝上陣,伴隨着無數的觀衆滿帶鮮花與狂呼的簇擁,將與最強的敵人、最兇猛的野獸決一死戰!
幸好幻想並沒有影響他的行動,就在格雷奔跑到預定位置時,巨大深潛者正從跳躍落地的姿勢站立起裡,撞破漫天塵土飛揚,發出了未能擊殺敵人的怒吼。
但迎接它的,是一根力道十足的巨箭!
那根巨箭緊隨着巨大深潛者轉身的動作,接踵而至,直奔怪物凸起的兩棲動物外觀頭顱而來。
但是這次,怪物雖然依舊沒有靈活地躲避開,卻採取了截然不同的舉動。
只見巨大深潛者扭動頭顱,下意識地張翕着脖子上受傷的鰓孔,吐出着污濁的淤泥氣息。隨後獠牙密佈的大嘴,便迎着激射而來的巨箭張開,狠狠地咬合了下去!
“咔嚓!”
一聲刺耳的斷裂聲後,巨大深潛者默默從嘴裡吐出了一堆木頭碎渣,隨着極具腐蝕性的唾液滴落,化成了一堆腐朽的污物。
這樣出其不意的一擊,並沒有給它帶來什麼傷害。即便巨大深潛者突出的木渣裡摻着異樣的血液,格雷也不認爲這一箭屬於有效的攻擊。
在腐蝕性極強的唾液下,那樣的傷口並不比嘴裡紮了根魚刺可怕。格雷感覺得到,這個怪物在剛纔的攻擊後,已經發現了自己攻擊的弱點……
那就是材質!
木質的巨弓不算太大問題,但是木質的原始無羽箭就是致命的缺陷了。沒有金屬製成的箭簇,就貫穿不了怪物堅厚重韌的皮膚,更不能將箭簇留在怪物體內,造成持續的流血效果。
這樣的話,這頭巨大的深潛者就不用再擔心忽然襲來的暗箭,完全可以頂着格雷的弓箭實施強攻!
“不妙啊……果然如老大所說的那樣,這一計劃只能用於騷擾、拖延時間,造成不了太大的殺傷……”
格雷還驚訝的發現,在與巨大深潛者短暫的交鋒時間裡,它身上的傷勢已經痊癒了大半。
燒熟的皮肉隨着醜陋軀體的晃動,下雨般掉落了一地,顯露出傷口底下痊癒的皮肉。而星際吸血鬼造成的穿刺傷,也逐漸被活肉填補,密鱗慢慢地生長而出。
格雷知道再這樣下去,他的拖延戰略就會失效了。
更可怕的是,他開始感覺,面前這頭巨大的怪物,可能也存着和他一樣拖延時間的念頭……
格雷是爲了等來援軍,而怪物是爲了恢復傷勢。兩者都在無形中通過同一手段積蓄着力量,雙方都在賭。格雷賭的是,自己的老大前來之後,能夠與他匯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怪物殲滅。
而巨大深潛者賭的是,自己的傷勢將痊癒得更加迅速,戰鬥力會在這段時間恢復到巔峰,一舉碾碎這些惱人的小蟲子們。
“馬庫斯老大,你要及時回來啊……”
格雷這樣想着,便將耗盡了箭矢的巨弓扔到了一旁,繼續躲閃奔跑,加速衝向了計劃之中的地點,準備尋找另外的刺殺機會。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到面前的巨怪在瀕死恢復過後,身上的無理智的野獸氣息逐漸降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殘忍而冷酷的眼神爬上了它的眼底。
那怪物沒有再瘋狂地追擊格雷,憑藉原始的獵殺本能採取行動。而是站立在原地,沉重地呼吸着,似乎在壓抑着靈魂裡最深處涌起的波動。
彷彿這個醜惡而龐大的野獸身軀,被一些更加有理智,更加充滿了不可名狀知識的幽魂佔據。
那怪物宛如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在暴風中,發出了蔑視神明的呼喊。格雷在某種奇異感覺的指引下,眼前浮現了令人理智崩潰的畫面。
這個怪物在他的幻覺中,出現在了人類浩瀚的歷史中。遠古的海民部落,曾在月夜下見到這個怪物獵殺一條比它本身大不了多少的鯨魚。上古的航海先驅,也曾見到這怪物出沒在波濤起伏的海底巖洞中。
近代航海者聯盟的海員們,曾經用最聳人聽聞的故事,描述那有蹼的手腳、厚得驚人的嘴脣、呆滯無神的凸眼及其它令人不快的特徵。
而在這些短命種不值一提的短暫歷史前,在第一個智人開始探索世界奧秘,思考存在的意義前,在比猿類更加古老的魚類祖先在海底匆忙覓食的時光裡,這古老的生物已經遊弋在深不可測的黑暗深淵或峽谷中,盤桓在巨石建成海蝕雕刻的水下都市裡,日復一日地祭拜歌頌着那不可名狀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格雷還看見了遙遠時光以後的場景。
他看到了人類迎來消亡之時,在宇宙翻天覆地的劇變中,陸地會沉沒,黑暗的洋底會高高升起,用腐爛的淤泥。這恐怖的巨人將從海底崛起,用頭、用手、用翼,用足——匆匆地前行在路上,有時浮泳,有時潛游,有時涉水,有時爬行,有時飛翔。最終託舉着那邪惡的神聖城市,將頂禮膜拜的詭異聖碑,放置在淹沒陸地世界前,地球最後的孤島之上!
格雷開始感覺,這一些恐怖的場景不再是幻覺了。那些畫面已經浮現在了眼前,只差一點顏料的潤色,就能脫離幻想的畫布,降臨到真實的世界裡。
那畫面如此的真實。以至於格雷真的看到一頭恐怖的巨人將一隻有鱗的巨臂揮向了他。
那巨人低下可怕的頭,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只是那巨人輕描淡寫的一眼,便完全壓倒了格雷的理智。世界不復存在,耳中只有雷鳴和另外一些大自然最狂暴時纔會發出的聲音。
世界,已經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