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青青一生中最瘋狂的事,莫過於每週一,與一個監獄囚徒的見面,時間不長,只是十五分鐘,只因她與他非親非故。虧得獄所裡的朋友幫忙,青青才能以特殊身份與他見面。見面時,她總是望着他的眼,聽他說很多事情。他叫文則,文則說話時,神情總在溫冷之間遊離,時而諷刺,時而幽默,時而犀利,時而冷漠。青青去見他時,總是穿着古板的黑色套裝,因爲他曾經說過,在監獄裡,不要裙子,不要白色,不要高跟鞋。

青青有時候會問自己,爲什麼對於與他見面這件事如此執着。也有朋友委婉地警告過她不要對一個坐牢的人產生感情。

感情?

這是個疑問。至少現在青青還不覺得自己對文則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對他該只是種天性的溫柔,而非例外。儘管隨着見面次數的增加,文則偶爾也曾對她做出些曖昧的碰觸,但是青青知道,他並不認真。

有一次青青問他,平時分了什麼工作,文則回答說做汽水瓶蓋子。然後那一天,他就一直給她講如何做那些比拇指大一點的鐵蓋子,講完了又想起自己沒抽菸,就撓撓右邊的太陽穴,說,“有煙嗎?”

青青從包裡掏出來,遞給他時,他們手指相碰,只是一下,他說,“你的手爲什麼總是這麼冷。”

青青笑了,“我也不知道。”

文則點了煙便道,“你有情人嗎?”

青青一時沒轉過來,“什麼?”

“情人,就是男朋友,或者老公,都一樣了!”說着,文則兩指夾着煙在玻璃窗後晃了晃,“恩,有嗎?”

青青好笑的搖搖頭,“男友出國三年沒有消息,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被拋棄了。”

文則看着她,“你總拿那麼冷的手去碰他嗎?”

青青沒懂,文則笑,“。”

青青臉一紅,垂頭道,“我還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爲什麼?”

“我不知道。”青青說,“我們一直沒有那種感覺和氣氛。”

文則便翹起二郎腿,笑說,“你怎麼會來當志願老師?這裡可不是好地方。”

青青道,“大學畢業的時候,有人來找我,說一直沒有找到願意來的,於是我就來了。”

“你總是有求必應嗎?”

“我只是盡力而已,有什麼不對嗎?”

“不,沒什麼!”

然後是沉默,許久,文則的煙抽完了,他才問,“對了,那天你給誰做翻譯?是你的工作嗎?”

青青便回道,“我的工作是翻譯小說,閒餘時間我也會兼差口譯,那天的律師是朋友推薦的,我不好拒絕。”

文則哦了一下,然後道,“那天你說不是的英語。”

“恩,是法語。”

“你也懂法語?”文則一笑,覺得意外。

“我也算通曉四種外語吧。”青青靦腆地回道,“除了英語和法語,還有日語和德語。其中英語是通用的,而我的日常工作是翻譯法語小說,但我覺得自己學得最好的是日語。”

“爲什麼?你喜歡日本?”文則問。

青青卻重重一搖頭,“不,不,你說反了。”

文則不由挑起一眉,問道,“那爲什麼……”

青青嗤笑一聲,“強敵如知己!人們對於不瞭解的東西,永遠無法戰勝。”

只一句話,文則不笑了,就那麼一瞬間,收斂了所有的輕浮和放縱,眼神冰冷到了最深處,他問,“你不怕瞭解以後,卻發現對手並不那麼可恨?甚至某些地方,還令你欽佩?”

青青回道,“存在的東西始終存在,所以,做人只要敢愛敢恨,問心無愧不就好了?”

文則大笑起來,那是一種青青從沒見過的笑,沒有譏諷和輕佻,沒有冷漠和狂熱,只是一種純粹的笑,表示他覺得開心,表示他覺得有趣,於是,他笑得像個孩子。

於是,在青青眼裡,他便從此多了一種樣子。

那個時候,青青曾在心裡問,爲什麼不能對坐牢的人產生感情?

時光匆匆,轉眼即逝。

青青在龍陽監獄義教的第四個年頭也過去了。新年初時,天氣冷得可怕。不僅是青青的工作越來越多,就連監獄裡接的活兒也變重了,於是青青與文則說話的次數便由一週一次,變成了一月一次。但青青每週末的輔導課還是持續着。在課堂上,青青與文則從不說話,只是互相看幾眼,然後視線自然地移開。也許是因爲文則從不纏着她,更從不在她面前放低姿態,青青反而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文則身上。

比方說,觀察文則身上的傷,它們總是在不同的位置上。或者,觀察跟在文則身邊的人,那個男孩和禹蠟。再或者,觀察誰會看着文則,並且用什麼樣的眼神看。這種觀察越多,青青便越覺得心驚肉跳,她已經開始明白誰想看他的笑話,誰想他不得好死。

雖然人的一生,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個人,又不知道能夠記得多少個人,但情義這東西,偏就在這些未知中萌生。對青青來說,那其中的情義萌生最快又最令她手足無措的,只有文則。青青的朋友其實不少,可她並不見得留戀着誰,不過都是風裡來雨裡去的匆匆。但沒有想到的是,有些感覺永遠是延遲到來的,可一旦到來,也就再也無法揮開。

五一以後,青青獲得了與一家國際旅遊雜誌協同進行全球考察的機會。因爲她的多語翻譯能力頗受領導青睞,這無疑是天賜良機。然而一想到文則,青青的心卻遲疑了,起初她也曾努力剋制自己,理智告訴她機不可失,不要感情用事。然而現實總也不會給人太多的思考空間。隨着起程的一點點推進,她已經完全無法迴避,那種清清楚楚的難捨、難離。

記得文則曾經說過,“在牢裡的日子只有木偶才能容忍,但是對我來說,與你見面時我就變成了人。”

無論是以什麼樣的方式,當一個男人悄悄進入了一個女人的心,那麼他所訴說的悲哀,每一句,每一句,都將是女人心頭的愛,都會令她想要不顧一切地憐惜和寵愛。

只是最教青青無可奈何的是,她的愛是無聲的,無聲到令她難堪。甚至,文則沒有對她提過半句感情上的想法,他是否喜歡她?是否會挽留她?如果會,他又以什麼立場挽留?青青竟沒有一點把握。

青青一連幾個晚上睡不着覺,一直等到約定的時間,她如往常一樣去探他。

文則坐牢的這一年,身體明顯瘦了很多,不過眼神倒還是那樣,三分輕浮七分冷漠。文則被警察推着出來時,看到青青,還沒笑,就先打了個哈欠。

“一個月不見,你憔悴了。”文則坐下來,盯着她看。

青青剛一坐下,卻立刻又站起來,一手扶上了玻璃窗,急急問道,“你的眼睛是怎麼了?”

文則摸了一下貼在自己左眼上的膏藥,頗不在乎地回道,“沒事。”

青青問,“怎麼會這樣?”

文則擡頭道,“萬亦寰那幫人做鞋墊的時候鬧事,那傢伙想拿手工錐扎死我。”

青青看着他,沉默很久都不說話,她不知道如何開口。她想,如果文則挽留她,那麼她會爲難。如果文則不挽留……,如果不挽留,她無法預料自己的感受。

文則見她與平時不太一樣,於是撓了撓頭,將椅子向前一拖,對她道,“有煙嗎?”

青青便從包裡掏出來,遞給他,文則伸出手,接住煙的一刻,卻忽然向前一抓,緊緊扣住了青青的手腕,“你有事?”他問。

青青由他抓着自己,想了一會纔回道,“我要出國了,兩三年才能回來。”

文則本來一手抓着青青,一手去拿掉在臺子上的煙,剛把煙咬在嘴上,就聽到了到青青的話,猛然一怔,煙掉了,他陡然發現自己鬆不開手。

還未開口說什麼,文則先咳嗽起來。或許是覺得無所適從,他使勁甩了甩頭想要平靜,卻引得咳嗽越發厲害。青青見他這樣,心裡非常難受,正要說話,一邊的警察卻忽然撲上來扣住文則的肩膀吼道,“時間到了,放手,回牢房裡去。”

說完一拽,沒有拽動文則。

文則抓着青青的手腕,一直也不放開,也不說話,警察怒道,“快放手!”邊說邊拽他,可是還是拽不動。青青的手腕給文則捏得血脈不通,整個手掌變得通紅,可她卻不覺得疼痛,只是茫然地看着文則,也不想叫他放手。

那警察見自己拉不動,立刻大聲叫了其他人來幫忙,於是又跑進兩個警察,一個抱着文則的腰將他往後拽,一個使勁扯着他的肩膀。混亂中不知誰的胳膊肘撞上了文則的左眼,鮮血立時流了出來,青青便大叫道,“別打他,你們別打他!”

文則被警察扯得亂七八糟,那一手始終抓着青青的手腕,直到左眼的血滲得他眼球發疼,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他想要記住她。

“放手!叫你放手!”警察惱羞成怒,終於拿警棍打他,打了好幾下。青青覺得自己的手腕忽地發熱發脹,低頭一看,才知道文則已經鬆開了手,而青青的手第一次變得滾燙,冷汗從她的掌心滲出。

文則被警察牢牢擒住,眼角的血還在流,他卻忽然擡頭對青青笑道,“嚇着你了吧,黑社會的人就這樣!你別介……”說完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實在不大會說話,不過能認識你,我已經覺得很高興了。這一年也多虧你常來看我,真的謝謝你。所以,所以其實你真的用不着專程來道別。”文則話剛一說完,警察一刻不停扯着他離開了探視間。他的眼睛一直在流血,也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青青站在原地,頓時覺得周遭一片空曠。本來她想好了很多很多的話要對文則說,對他說以後在牢裡要小心些,盡力別發生口角,還有兩年就自由了,不要糟踐自己。青青還想對他說,過幾年我就會回來了,那時候你已經出獄,我們可以在外面見面。我還會當你是朋友,聽你說話,和你聊天。可是十五分鐘裡,她一句也沒能說出口。她沉默了十五分鐘。

道別,留下的只是手腕上通紅的五指印。

文則被兩個警察推着回到牢房裡,臉上的血是擦掉了,衣服上卻還留着一片斑斑點點的紅。此時,萬亦寰和禹蠟正坐在牀上打牌,輸的人要給對方賞巴掌,禹蠟當然沒有膽子贏,臉給打得腥紅。阿亞見文則回來,便立刻衝了上去,尖聲道,“文哥,怎麼回事兒?警察揍你?”阿亞就是昊灃弄進來跟着文則的那個小弟。

文則怔了一會兒,轉身坐在自己牀上,一點也不想說話。他腦子裡在想什麼,自己都已經弄不清了。萬亦寰瞥見他的眼睛又傷着了,心情大好,忽地一巴掌賞在禹蠟臉上,把禹蠟打下了牀。文則和阿亞都不想管,也懶得管,人在外,自己沒骨氣,更值不得別人來同情。

禹蠟心裡怨憤,卻不敢發作,呆了半天,悄悄從地上爬起來挪到了文則牀邊坐着。

萬亦寰一怒,吼道,“狗蛋,給我過來。”

禹蠟緊緊抓着文則的牀單,臉上給打得血絲絲,又腫又紅,哪裡肯過去。

萬亦寰見機發作,跳下牀對着文則道,“媽的,老子不惹你,你倒惹起老子來了。”說着就扯下牀頭的毛巾走了過來。禹蠟見成功轉移了萬亦寰的注意力,趕緊躲到一邊,坐山觀虎鬥。文則心裡煩亂,一點也不想理他,可阿亞就不同了,個子瘦瘦的,照樣撲過去抓住萬亦寰手裡用來勒人脖子的毛巾。阿亞論力量論體格都不可能是萬亦寰的對手,不過他就是一副不怕死的擰勁兒,每次都弄得萬亦寰沒辦法,無非是揍他一頓,可也搞得自己頻頻給獄長扣分和接受強制教育。

萬亦寰和阿亞打架已是這一年來的常事,每次打起來,外頭的人總會大叫着起鬨,原因當然不光是看看熱鬧這麼簡單,其實他們也是在提醒警察有人打架。畢竟,看人幹架是種樂趣,可要真是乾死了人,這一區的犯人和警員都會有大麻煩。

果然,沒一會兒,警察便來了,框當框當敲着欄杆,老遠就在吼,“打吧,打吧,再打就把你們全都抓去管制!恩?打吧,打個夠聽到沒?媽的,就沒一天安分的!”

萬亦寰見警察來了,立刻就放了手,從文則身邊經過時,又藉機狠狠踢了文則一腳。文則沉着眼,忽然站起來,咫尺之間攔住萬亦寰。萬亦寰兩眼一瞪,竟然有些不可置信。

這一年多了,那是任憑萬亦寰怎麼挑釁,文則也很少動怒,最多隻是自衛,他從來就沒有主動起過事。唯一一次鬧兇了是上兩個月在澡堂裡,警察安排他們八個人一組進去洗澡。八個人豎着進去,四個人橫着出來,筆直送到了急救室裡,其中三個是萬亦寰的人,一個是阿亞。這洗澡還能洗得乾淨?他們全身都是傷,血,和唾液,骯髒得不能再骯髒。那次的事弄得萬亦寰和文則同時關了一週禁閉,並且強制接受心理教育。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不是那次事情鬧大了,誰也不會知道文則這人只是面相斯文而已,若是真動起手來,一樣心狠手辣。說他扮豬吃老虎也罷,深藏不露也罷,總之,文則並不好惹。萬亦寰自己倒沒因此就怕了他,只是,那些曾跟着他一起搞文則的人卻開始默不吭聲,因爲大家都想看看,兩虎相爭,誰勝誰負。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萬亦寰也只是個孤立無援的土牢霸兒,在這牢房鐵欄下,打打架,鬧鬧事,就算搞出了點名堂,打老實了幾個爛卒子,那也都只是逢場作戲,沒有一人會是真兄弟。

文則沉着眼盯着萬亦寰,少有的怒氣令他呼吸急促,萬亦寰也料不準他會不會出手,因爲警察就在門口看着他們。文則的左眼特別紅,正是之前讓血給染壞的,然而,也就是那隻眼裡,迸發出一種忍無可忍的憤怒。

“文哥,住手,警察在這兒!”阿亞也沒想到文則會突然變得易怒,一見情況不妙,便趕緊將他往後拉。

萬亦寰也不想在這時候搞架讓警察白揍一頓,也退後幾步,回到了自己牀邊坐下。總有一天,他覺得文則和他得拼上一場,不知道爲什麼,萬亦寰總有這種衝動。這不光是因爲文則是昊灃的人,更因爲文則讓他看不透,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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