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遼陽城破之時,高永昌棄妻子兒女逃走,幾千渤海兵怕被女真俘虜殘殺,也都一起跟着逃命。
這是蕭鐵奴第一次不爭着進城——因爲遼陽已經被內應控制,自己進去也不算功勞。他的眼睛盯着一個更有價值的目標——向東南逃去的高永昌!
蕭鐵奴所部只有五百人,但高永昌風聲鶴唳,哪裡敢停下和追來的蕭鐵奴決戰?何況部伍雜亂,人心渙散,他就算想戰只怕也沒人跟他。
此時盧克忠也在蕭鐵奴軍中,對蕭鐵奴道:“六將軍,得一高永昌不足爲全功。”
蕭鐵奴道:“依你說當如何?”
盧克忠道:“若能既得高永昌又盡下遼南,可算全功!”
蕭鐵奴問道:“怎麼個全功法?”
盧克忠道:“高永昌這幾個月間已收得東京道各州依附,但他所部軍無鬥志,無能再戰!我如餓虎,彼如病狼,病狼受傷,遇到個能休息的地方定要躺下舔傷口,因此我料他逢有城寨必然避入,但遼南無堅城,聽我們一來,他必棄城逃走!城內百姓見他們如此必然害怕,我們趁他出城一半時突入,佔據城寨,當此人心惶惶之時,一榜貼出足以安民,遼南反掌可定。我們一路追趕,莫要追得太貼身,也不要離得太遠!他棄一城,我們就收一城;他棄一寨,我們就收一寨。借他的懼怕,來顯我軍的威風!”
蕭鐵奴笑道:“妙極!只是怕追得太慢,讓他逃走了可怎麼辦?”
盧克忠道:“東是契丹,南是大海,高永昌能逃到哪裡去?”
蕭鐵奴道:“好!就這麼辦!”傳令下去,要五百鐵騎咬住高永昌的尾巴不放,卻不要逼得他太急。
一路上高永昌果然逢城便入,遇寨休息,但一聽蕭鐵奴鐵蹄響近,便立即棄城逃走。蕭鐵奴輕而易舉得連得海州、辰州、寧州、復州,都是小城小縣。
諸城諸寨見高永昌都怕成這樣,果然不敢抵擋,蕭鐵奴入城之後,盧克忠召來當地士紳,好言寬慰,讓他們互相轉告,安定人心。又選正直有威望的人暫理其土,而後便又出發,連一兵一卒也不留下。
他們離開後不半日,曹廣弼便也到了。曹廣弼走得比蕭鐵奴還慢,高永昌一路南下逃兵不斷,蕭鐵奴都來不及接收,便都便宜了曹廣弼。
他軍中又帶着張浩等渤海士人,個個都十分熟悉遼南地理民情。因此曹廣弼過一縣便命留下一人知縣,過一寨便留下一人知寨。同時讓域內各士紳每家擇子弟一二人從軍“作參謀、資補給”,又留下少量軍士幫地方長官守城安寨,然後便又南下。
蕭鐵奴到辰州時聽說曹廣弼在後頭跟着,心中更安——他們兄弟間合作得慣了,不通消息也猜得出對方會怎麼做。
高永昌在前丟一城,蕭鐵奴便在後得一城,蕭鐵奴在前得一城,曹廣弼便在後安一城。如此這般,到辰州時曹廣弼便駐紮下來不再前進。
張浩問原因,曹廣弼道:“再走下去,我們便成爲疲師了。應麒作有東京道州縣全圖,因此我也頗知遼南地理。辰州在遼陽與蘇州中點,我駐紮在此可以和東京、鐵奴他們兩相呼應。只要東京無事,我們這裡便無事。只要我們能在這裡站住腳,鐵奴就不算孤軍深入。”
張浩嘆服,又道:“蕭將軍馬不停蹄,軍中除了盧奉集外也沒有其他士人,只怕政事理會得不仔細。我們雖然駐紮在此,卻仍得派士人前去安撫聯絡。”
曹廣弼便讓他暫時總領辰州、寧州、復州三州政事,又發文書到東京告知折彥衝前線之事。又以遼廷末年在遼東半島上州縣設置頗爲雜亂,建議撤除寧州,併入辰州,裁撤蘇州,併入復州——這建議也正與楊開遠所謀暗合。
不久東京方面傳來委任,表張浩權爲辰州刺史,該管原辰、寧二州地面;表盧克忠權爲復州刺史,該管復、蘇二州地面。辰州在遼東半島頸項上,寧州復州在遼東半島額頭上,蘇州則在遼東半島尾端。張浩盧克忠所攝這片土地,囊括了大半個遼東半島。
曹廣弼停下腳步的時候,蕭鐵奴仍然在往南追。此時高永昌早成驚弓之鳥,士兵脫逃現象十分嚴重,但他還在拼命南逃。
這日追過寧州,盧克忠道:“前面就是大海了。高永昌慌不擇路!竟然往死路上跑!咦!不對!蘇州有海船若干!蕭將軍,他要渡海逃跑!”盧克忠所說的蘇州在遼東半島尾端,(以轄地而言約等於今日之大連市),並非江南之蘇州。
蕭鐵奴問道:“在蘇州渡海能去哪裡?”
盧克忠道:“東、南往大宋,西往高麗,海路都不算長!”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你現在才說!”倍道追來,至蘇州海岸邊時,高永昌已經上船揚帆。此時高永昌左右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但他要保有馬匹財物,因此仍然有幾百人被遺棄在海岸上。這些被拋棄的將士望着離開的帆船,個個怨恨,一見到蕭鐵奴軍到,紛紛棄械投降,但投降後見到蕭鐵奴眼中閃爍着的寒光又無不戰慄。
蕭鐵奴眼見功虧一簣,到最後竟還是讓高永昌給逃了,心中無名火起,眼看着跪滿一地的降卒,越看越討厭,越看越心煩,就要下令屠殺!
忽然盧克忠叫道:“蕭將軍,你看!”
只見西邊海岸一塊巨石後面轉出許多船帆來,大船三艘,小船若干。蕭鐵奴心中一動,說道:“迎上去!”
船隻走近,爲首一艘海船的甲板上站着一個春風滿面的年輕人,個子雖略嫌矮小,卻也十分剽悍,望見蕭鐵奴笑道:“六奴兒,你們怎麼纔來!”竟然是南下多時的歐陽適。
蕭鐵奴一見是他心中大喜,叫道:“少廢話,快靠岸讓我的人上去!”
歐陽適道:“上來幹什麼!”
蕭鐵奴指着高永昌漸走漸遠的座船道:“高永昌就在裡頭,再不快些,可就追不上了!”
歐陽適對蕭鐵奴笑道:“高永昌逃到這裡來了?妙極妙極!你放心,他逃不了,不過還是那句話:你的人要上來幹什麼?”
蕭鐵奴道:“廢話!自然是去捉他!”
歐陽適道:“你?算了吧,我怕你一上來連站也站不穩,如何去捉人!”見蕭鐵奴勃然大怒,又道:“你要上來也行,不過對付這幾條破船我的人就夠了,你上來觀戰吧。”說着命兩條小船駛近岸邊來接蕭鐵奴。蕭鐵奴心中不悅,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和幾個心腹跳了上去,又命人牽馬,歐陽適道:“海上來去,要馬乾什麼!”
蕭鐵奴命副將和盧克忠就地待命,等自己捉了高永昌回來。
歐陽適的座船和高永昌的座船就大小船質來說不相上下,但高永昌貪心不足,馬匹財物塞得滿倉,因此船隻便嫌超載,行駛時不免慢了幾分。他一見敵船追來,氣急敗壞之下又胡亂指揮催趕,駕船本是經年的船工,若讓這些船工自己把握,興許還能逃得遠些,這時給高永昌一瞎指揮反而走得不順。
歐陽適遠遠望見笑道:“開船的原來是個好手,現在怎麼變成雛兒了?哈哈!高藥師!曹孝才!你們給我圍上去!”
高藥師和曹孝才各驅海船趕上,此時海面風力不強,高藥師和曹孝才以大壓小,沒多久便把幾艘小的海船一一解決,只剩下兩艘較大的陷入歐陽適的包圍圈中。
海戰進行之時,蕭鐵奴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歐陽適正要對這個弟兄自誇兩句,忽見他滿臉蒼白,如同大病,扶住船舷不敢放手,忙問道:“你怎麼了……”隨即恍然大悟笑道:“六奴兒,暈船了是不?哈哈!現在知道我爲什麼不讓你的人上船了吧?你手下那些旱馬,在大漠裡怎麼折騰都行,但上船一顛簸,哈哈,還沒交手就先得去了半條性命!”
蕭鐵奴心頭懊惱,想要說話,一張口卻哇的一聲吐了出來。他這麼一吐似乎會傳染似的,跟着他來的親衛也都相繼狂吐,把甲板弄得一片狼藉。
不只這邊蕭鐵奴難受,高永昌那邊暈船的人也爲數衆多。眼看還沒接舷,那兩艘大船上的士兵已經有一半以上軟腳了。
歐陽適道:“差不多了。”打了信號,不打主船,先向另一艘船欺去。
這個年代海戰主要是接舷戰,高永昌副船上懂水性的都操帆擺槳控船去了,甲板上擠着一羣歪歪斜斜的渤海人,舉着刀劍想阻止歐陽適過來,歐陽適拔刀出鞘,對屬下大聲叫道:“養了你們這麼久,今天要不給我掙點面子,一個兩個都丟海里去喂王八!”
兩船相距尚遠,歐陽適已經第一個跳了過去,衆人驚叫聲中,歐陽適半個腳掌已經踩上了對船的船舷,稍一用力,飛身闖上了甲板。渤海兵沒想到他這麼遠就敢飛來,歐陽適選擇的落腳點又刁鑽,因此都來不及阻止。歐陽適藉着海船傾斜之勢在甲板上游走衝擊,打開一個小缺口,他的屬下趁此機會也紛紛躍了過去。
在兄弟七人裡面,折彥衝、曹廣弼、蕭鐵奴和阿魯蠻的武藝各有所長。楊開遠雖然文武兼備,但在蕭鐵奴心中他和楊應麒都是書生,所以不以武功來評判他。歐陽適這個痞子論文遠不如二楊,論武又比其他四人明顯遜了一籌,因此蕭鐵奴心裡其實很看不起他。但這時見他在自己站也站不穩的風浪中如鯊魚撲食無人能當,心道:“在陸上我一人能頂他兩個!但在水上十個蕭鐵奴也鬥不過一個歐陽適!”
歐陽適手中雖然拿着刀卻不直接殺人,只是把渤海兵一個個地逼得跳海!這些渤海士兵就是會水性也平平無奇,掉進海里若不得救,便只有等着餵魚!還在船上的人見到海水中同伴掙扎呼救的慘況個個心膽俱裂,只聽歐陽適大喝一聲:“還不放下兵器,真要我把你們都扔進海里去麼?”
噹啷一聲一把刀掉在甲板上,跟着便是第二把、第三把……片刻間大部分人都束手就擒,幾個負隅頑抗者也被歐陽適親自解決。
歐陽適命人看好俘虜,接收降船,便跳回本船笑着對蕭鐵奴道:“如何?”
蕭鐵奴哼了一聲,道:“你是本事,可惜離不開水。”
歐陽適笑道:“離不開水又怎麼樣!你不知大海有多大!若我能做得東海之王,這輩子也就夠了!”
忽而高永昌的座船傳來呼聲:“投降了,投降了!”那甲板上一片混亂,高永昌被人綁了押到船頭,衣冠散亂,鼻青臉腫,顯然經過一番掙扎搏鬥。
歐陽適笑道:“好了好了!萬事大吉!弟兄們,打道回府吧!哈哈……”
蕭鐵奴恨恨道:“若不是聽信了盧克忠那個渤海人的胡話,這功勞哪裡輪得到你頭上!在岸上我就把他截住了。”
歐陽適笑道:“是麼?那我可得多謝他了。”
兩人靠岸以後,盧克忠和高藥師、曹孝才分別來見過“四將軍、六將軍”。歐陽適問起北面之事,盧克忠一一說了,歐陽適大喜道:“好了好了!咱們的勢力終於和大海連在一起了!”
高藥師曹孝纔等也暗暗高興,心想從此自己不再是海賊,而一晃變成水師將官了!
蕭鐵奴對歐陽適道:“這海邊的風我吹不慣,還是回東京去看大哥有什麼吩咐。你有什麼話要我傳達麼?”
歐陽適笑道:“我知道應麒有一張什麼農商規略圖什麼的,專說沿海農商經略事宜,我只看過草圖,卻沒看過正本,你派個可靠的人傳個話,告訴他要麼自己來,要麼就把那張圖弄來給我參詳參詳。這傢伙人小鬼大,理財理政的事情,我是自愧不如!”
高永昌的降卒共八百餘人,歐陽適選三百個壯健的作爲步卒,其他的人編組起來,願意回家的隨軍北上,願意留下的就地開荒。
不久盧克忠的任命下來,歐陽適對盧克忠道:“現在這片海岸線是我們的了,陸上的事情你管,海上的事情我管。我這就出發,把半島沿岸的海賊都給剿了。你先理好農事,等轄地安定下來便開始準備一下築港的事情。”
盧克忠道:“築港?”
歐陽適道:“是啊。咱們漢部的琉璃珠玻璃簾什麼的走俏得緊,有了這個港口,財貨錢糧便會滾滾而至,不種田也能安享富貴。”
盧克忠搖頭道:“不然。農爲邦本,農事若廢,萬事皆休!”
歐陽適道:“行了行了!想種田隨你,港口的事情我自己理會!”
盧克忠道:“這又不然,既然我爲復州刺史,築港這麼大的事情沒有不出力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