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花公子可不可以將事情的整個經過和我們說一遍呢?”夜千度一點也不意外,倒是他懷裡的傅蘇,一聽見這故事還涉及到狐狸這種比較容易成精的動物時,立刻來了精神,從懷中掏出一包醃漬好的杏脯,他隨手抓了一把遞給燕留白,又抓了一把遞給夜千度,明擺着是拿出聽說書的勁頭來了。
花浪看了一眼傅蘇和已經接過杏脯大嚼的燕留白,眼中的詫異之色一閃而過,然後他收回目光,再次發出一聲冷笑,緩緩道:“事情要追溯到十六年前了。那時候,我還只是一隻剛剛修煉成精的紅狐狸,還沒有什麼法力在身。有一天,我和我的哥哥一起去醉心湖畔玩耍,哥哥是一隻出生後就是癡呆的紅狐狸,所以根本無法修煉,是我爹孃在升入妖仙界之前,餵了他一顆千年靈果,才讓他和從小就修煉的我一起活了一百多年。可是那一天,那一天我和哥哥在醉心湖畔玩的時候,我在冬日枯死的草叢裡睡着了,是哥哥的慘叫聲將我驚醒的。當我將頭探出草叢的時候,我看見了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情景……”
花浪說到這裡,身子猛然顫抖起來,可見這段過去對於他來說是如何的刻骨銘心。他咬牙切齒的道:“我看見那個男人,就是被我丟進河裡凍死了的那個該死的老混蛋,他正在剝着一個掙扎哭叫的女子的衣服,我的哥哥則在不遠的湖面上沉浮着,他掉在一個大冰窟中,剛剛爬上冰面就被那個男人給打了回去,那個王八蛋,他根本就是一個扭曲了的敗類,他一邊欣賞着那女子哭叫的樣子,一邊欣賞着我哥哥在冰窟裡掙扎的情景,直到我的哥哥終於沉下去了,他才獰笑着說:‘蠢東西,敢打擾老子快活,就是這個下場,讓你當一回凍狐狸。’他說完哈哈大笑,開始回身專心對付那個女子。而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沒有法力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出去了不但救不了哥哥,還要把自己搭進去,所以我只能看着那個男人,將他的容貌刻進心裡,我發誓,一定要在他活着的時候親手替哥哥報仇。”
花浪的這種做法聽在傅蘇耳裡,雖然知道他說的沒有錯,可還是覺得他未免有些太狠心了,自己的親哥哥被活活凍死,他去能忍着不出去相救。不過在夜千度看來,這個花浪是個人物,夠狠,夠忍,也夠理智,是他欣賞的那種類型,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和自己以及漠無涯,都是一類人。
“然後呢?你就眼睜睜看着那個混蛋將那女孩子給糟蹋了嗎?”夜千度平靜的問,卻見花浪搖頭道:“不,我沒有見到,因爲就在那個時候,我的頭上忽然遭到一下重擊,讓我失去了意識,等我醒來的時候,那個混蛋和女子都不見了,我趕緊跳進湖裡,想撈出哥哥的屍體,然而醉心湖實在太大了,我天天的下去打撈,一直持續了一年,哥哥的屍體還是沒有打撈到,大概早就不知道爛在什麼地方了。”他的面上露出一絲悽慘的笑容:“從那以後,我就化成人形,在人間拜訪名師,我必須要先學會上乘的武功,將那個王八蛋在活着的時候殺掉,才能安心的修煉。可造化弄人,我拜了一個師傅,他富可敵國,留給我數不盡的寶藏,然而到最後,我才知他竟然是一個立刻要飛仙的修真者,雖然法力無邊,可人間的功夫卻是平平,但他實在很疼愛我,讓我不忍離開他,再去別的地方學藝。不過好在這個師傅的典籍很多,我在那裡學會了用毒,各種五花八門的奇毒。於是當師傅飛仙后,我便在江湖上露面,因爲品香功夫了得,一下子就在江湖上聲名大躁,可這有什麼用?我要找的那個人,根本就找不到。”
夜千度微微點頭,暗道難怪自己之前沒有看出花浪是隻狐狸精,一是因爲真正的修爲被封,現在的修爲還不足以看透人妖之分,二者也因爲這花浪化成人形日久,身上妖的氣息已經很淡薄了。
花浪又給自己續了杯茶水,看一眼夜千度和傅蘇等人,發現他們吃杏脯吃的津津有味,於是便將茶壺放下,繼續道:“後來我得知天竺有一種名花千瓣蘭,這真是天助我也,從師傅留下來的典籍中,我知道這種花對普通的修真者毫無用處,但對我們修妖的人,卻是至寶,只要勤加修煉,一株千瓣蘭可以助我在幾年間就達到修真者大乘期的修爲,而且只要從此以後腳踏實地的修煉,便不會出現任何不利於修煉的反作用。於是我千里迢迢的尋訪,終於被我買到了這株千瓣蘭,誰知卻被漠無涯那個傢伙知道了,我也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對這株千瓣蘭感興趣,在他面前,我感覺到他是一個修真者,千瓣蘭對他應該毫無作用,可是我也知道,當時的我無論是從武功還是修爲,都差他太多,那絕對是一個可怕的人,他的實力也決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麼一丁點兒。”他看向夜千度:“應該說,他和你是一樣的人,你們都是……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夜千度微微點頭,這一點花浪沒有說錯,他和漠無涯此時的修爲雖然還比不上元嬰期的修真者,但事實上,一旦他們的封印開啓,便都是大羅金仙級別的,他十分佩服花浪的敏銳,於是接過話茬道:“所以你就從漠無涯派去看守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帶着這株千瓣蘭失蹤了,你是狐妖,想甩開幾個凡間的高手自然不成問題。而當你隱居到南嵐縣,看到十八爺時,想必也是欣喜若狂的吧。”
花浪點頭道:“沒錯,沒想到我正不知該如何能和他套上交情,暗中下手的時候,竟然會被他在無意間看到千瓣蘭……”他忽然冷笑一聲:“所以說,一切都是天意,那老王八蛋一向是恣意妄爲慣了,聽說我經常施捨那些窮人,便以爲我有些銀子,竟訛詐到我的門上來,然後還在我的房子內亂竄,當時千瓣蘭已經有了蓓蕾,雖然香氣還不明顯,但那每一瓣花不同的顏色已經可以看得出來了,那老王八蛋也是個老江湖,自然聽說過我和漠無涯的事,因此略一尋思,便知道了我的秘密,因此他來要挾我,而我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了他,更在三天後送了一盆水仙花,說是爲了表達誠意,那王八蛋本來不喜歡花,是爲了向我表達他絕不告密的誠意,所以竟收下了。再以後,就是夜公子你剛纔說的那些了。”
他再冷笑一聲:“該說的我已經說完,想怎麼處置就隨你們吧,我只恨千瓣蘭開花不到五天,這案子就被你們破了,否則我神功大成,哪還可能任由你們宰割。不過幸運的是,我總算爲我……爲我的哥哥報了仇,今生也算無憾了。”
夜千度又點點頭,單以個人的角度來說,他欣賞甚至是佩服花浪,能夠隱忍報仇,從容赴死,世間有幾人能夠做到,何況是一隻即將修煉成仙的狐狸精。只不過他現在心繫傅蘇,而對方卻是縣太爺,所以自己也只能按照心上人的安排來做,否則自己再給蘇蘇留下一個“不遵法紀”的印象,可就糟糕了。兩人才開始漸入佳境,就算他有心幫助花浪,也萬萬不敢冒惹怒蘇蘇的這個險。這個時候,夜千度的涼薄本性便暴露出來,除了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傅蘇,其他人,管他是什麼人,自己欣賞也好,佩服也罷,都不會讓他爲之付出犧牲。
“蘇蘇,案子告破,我也幸不辱命,接下來該如何判,就看你的了。”夜千度大方的將判決權力交給傅蘇,卻見他歪着頭想了半晌,然後湊到燕留白身邊,低聲問道:“留白,你也聽了半天了,你說花小哥兒口中的那個十八爺,是不是不是什麼好鳥啊?你看他強暴女子,虐殺一隻可憐的小動物,即便隱居了之後吧,還恃強凌弱,不是在這家賒米就是去那家賒面,惹得人家怨氣沖天不說,更上門來訛詐花小哥兒,何況千度也說過,他之前的外家功夫剛猛,還劫了太子的貨,這樣的傢伙,就算不是被花小哥兒殺死,一旦被抓住了,恐怕也得判個斬立決對不對?”
燕留白此時便顯現出作爲一名師爺的重要性了,他非常嚴肅認真的點着頭,給傅蘇出着主意:“沒錯,所以說,花小哥兒不但沒罪,反而有功,何況這個案子本就十分的離奇,咱們就算破不了也沒什麼對不對?恩,大不了就向百姓們宣佈,之前是我們立功心切,有些草木皆兵了,事實上十八爺的確系溺水凍死,這案子不就結了嗎?”
不但是花浪,就連夜千度都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着之前努力標榜自己是清正廉明,絕不辦冤假錯案,絕對不姑息一個兇手的那兩個人。然後他們看到傅蘇擡起頭來,咳了兩聲,有模有樣的道:“恩,花公子的千瓣蘭的確是世上名花,今夜我等有幸大開眼界,請你放心,我們既承盛情,就絕不會去太子身邊告密,但願花公子能小心謹慎,嚴守這個秘密,恩,花兒的香氣嘛,過於濃郁,還是想法子封一下的好,否則若經年不散,總是會有有心人窺破天機的。夜色已深,叨擾花公子這許多時候,實在有愧,我們這就告辭了。”
這幾句話說得有模有樣,配着傅蘇再正經不過的神情,讓夜千度一度以爲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這真的就是那個貪吃膽小的傅蘇傅笨笨嗎?而竹葉青更是靠近了他的身邊,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對他道:“爺,我看蘇蘇今晚有些不對,你是不是查一下,看看他是不是易容了。”
別說竹葉青會這樣的懷疑,就連聰明絕頂的狐狸精花浪,都傻傻的看着傅蘇,還喃喃道:“怎麼?傅知縣你在說什麼?你不是……不是要來抓我的嗎?賞花?你們……你們不是來破案子的嗎?”
“案子?什麼案子?南嵐縣民風淳樸,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哪裡會有什麼案子,我看花公子是不是做夢還沒有醒啊,那就繼續睡吧,祝你早日煉成神功,得登仙榜,到那時,切記造福人間,則是百姓們的大幸了。”傅蘇說完,不再理會一臉癡呆的花浪,拽着同樣一臉癡呆的夜千度和竹葉青:“好了,夜深了,人家還要休息呢,我們這就走吧。”
一行人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花浪站在屋中,還是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忽聽一陣腳步聲響,就見竹葉青還帶着那個易容面具,咕咚咕咚的跑了進來,然後向他鞠了一躬道:“花……花小哥兒,對不起了,我……我也是沒辦法違抗宮主的命令,不是有心欺騙你的……”
不等說完,花浪一腳就踢了過去,一邊大聲道:“去死吧,騙都騙了,還說這些有什麼用。”然後他在竹葉青爬起來之前使勁兒的關上門,臉上卻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
而夜千度和傅蘇等人一回到風雅山莊,傅蘇便立刻露了原形,緊緊抓着夜千度的胳膊哀叫:“嗚嗚嗚,千度啊,你得幫我想個辦法了,這案子要怎麼和百姓們交待嘛。”
夜千度上下打量他幾眼,然後微微一笑,悠哉遊哉的道:“你問我啊?我怎麼知道,剛剛在花府,不是很有一點子知縣的氣概和聰睿嗎?怎的這時候都沒有了?”
傅蘇猶豫了一下,然後怯怯的伸出兩隻胳膊,見夜千度沒動,他一下子摟住了對方的脖子,反正千度說過喜歡自己,那這樣做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這招對我沒用的。”夜千度冷聲道,事實上那聲音卻已經低下來了:“這樣吧,你就依留白說的那樣做,百姓們即使一時間會議論幾天,過後也就忘了。”
傅蘇斷然道:“不行,留白那個法子是不能用的,就算我可以忍受人家說我無能貪功,但這些天來,大家都知道是你在我身邊出謀劃策,我絕對不能讓你也背上這種名聲了。”他的話讓夜千度的心裡驀然間一陣溫暖,一隻手已經情不自禁的摟上了他的腰。
“好了,你可以公開十八爺的身份,然後對外宣稱說是太子的人找到了他,這兇犯拒捕之下,逃到冰上時被太子的人誅殺,而太子的手下也受了傷,因此爲了治傷,沒來得及通告縣衙,如今傷愈,纔過來宣讀了太子口諭,真相大白。你放心,你這樣做,漠無涯絕對不會怪你,因爲這是有助於提高他的威望的,而且這種小事,誰還肯特意的上報給他知道呢,所以萬無一失。“
“啊,千度你真聰明。”傅蘇顯然也認爲這個解決辦法很好。臉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夜千度的目光深沉起來,他拼命掩飾着自己的慾望,小心翼翼的對傅蘇道:“蘇蘇,我……我想和你做一件事,做一件只有情人間纔可以做的事,可以嗎?”
“可以啊,我們不都已經是情人了嗎?”意外的,傅蘇竟然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相反的,他好像還很高興:“不過千度,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你可不可以卻給我端一碗湯圓啊,我餓了,下人們也都睡了。”
夜千度掙扎了一會兒,覺得一碗湯圓換一夜歡愛,也算值得了,誰知道剛想走出去,傅蘇又得寸進尺道:“啊,既然你要去,就順便再端一碗蓮子羹,一碗燕窩,兩根火腿,一個東坡肘子,兩隻桂花魚……咦,千度,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想好了,那件事還是等以後再說吧,現在我想睡覺了。”夜千度僵硬着臉孔鑽進被窩,看着滿天的繁星重重嘆了口氣:唉,爲什麼他要愛上這個貪吃的傅笨笨啊,連做那種事的慾望都會被一串菜名給打消,他以後的人生啊,實在是讓他憂慮。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