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八年的初夏,上京很多人都對五月初八這一夜的動盪記憶猶新。
事隔多年,他們都還記得,那一夜的火光鐵甲,那一夜的吶喊廝殺,那一夜的血流成河,那一夜,上京城很多人家被大火夷爲平地,屍骨全無。其中許多竟都是朝廷重臣,便連百年望族亦或是勳貴宗室,也沒能逃過那一夜的劫難。
而這許多的受害人中,還包括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只是攝政王運氣比其他人要好,雖然攝政王府也遭到了攻擊破壞,府中衆人死傷無數,包括後院不少無辜女子。可見行兇者殘忍暴戾。據聞攝政王府當夜火光沖天,刺客一批一批的衝進去,喊殺聲直到?明才漸漸歇了下去。偌大的攝政王府被毀的七七八八,天亮之後府裡有人往外擡屍體,據說一直擡到了傍晚纔將屍體擡完了。聽說攝政王雖也在這一夜受了些傷。幸運的是並沒有性命之憂。
災難發生的第二日,缺席好幾天的攝政王終於拖着傷病的身體上了朝。
朝堂上的氣氛格外低迷詭異,今日來上朝的朝臣,比之往日少了約三分之一,這其中。也包括最近很得聖寵的宗正明宗丞相。
賀之洲雖臉色蒼白,形容憔悴,可他往那裡一站,御座之上的小皇帝頓時慘白了臉色,那死死抓着龍椅扶手的手指。根根絞緊,用力的似下一瞬那泛白的指節就要折斷一般。
小皇帝慘白的臉上帶着深深地恐懼與絕望。
尤其在他的眼睛無數次期盼的看着殿外,殿外卻始終也沒有出現他想見的那人的身影時,小皇帝就知道,這一次他又慘敗了。
明明朝堂上有這麼多的人,可偏偏此時寂靜的彷彿一個人都沒有。所有人,包括小皇帝在內,在如此蒼白文秀的攝政王面前,竟連大氣都不敢出。
只要是個人都知道昨晚發生的事。可這其中,也只有明白人才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那些尚且不明白的,也在心裡暗暗地猜測了許多回,便是不知道確切情形,單隻看攝政王缺席好幾天忽然又上朝來的舉動,就知道昨晚上的事情跟他定然脫不了關係。
“陛下,時辰已經不早,是否還要繼續等?”萬籟寂靜中,攝政王一慣清冷倨傲的語氣不疾不徐的響了起來。
小皇帝聽着賀之洲似嘲弄般的語氣,裹着龍袍的瘦弱身體不自覺的顫抖了下。他咬了咬脣,勉強穩住心神,佯作鎮定的開口:“王叔,昨夜究竟發生了何事?今晨朕接到消息,道朝中不少重臣以及王叔府邸都遭遇了不明人士的攻擊。朕聽聞後非常震驚憤怒,天子腳下,皇城根下。還是朝廷重臣,怎麼會在一夜之間就被人殺了個精光?連宗丞相都……宗丞相素日待人溫和,又心繫江山社稷?明百姓,這樣的好官兒,怎麼也有賊子就敢這樣殺了他!王叔,此事您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如此才能祭昨夜遇難的朝臣們的英靈啊!”
賀之洲肅穆了神色,目光如鋒利的刀刃直直看向小皇帝,“皇上所言極是,兇徒肆無忌憚收割人命,刀鋒所指,除了本王府邸,旁人府上竟無一人活命。可見兇徒的殘忍,且受害遇難的,全是朝廷重臣。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此事若不追查個究竟,怕在座諸位臣工也要日夜難安了。”
衆朝臣紛紛在心裡點頭,可不是,這腦袋就別在褲腰帶上,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掉了下來。自己的腦袋掉了倒是不打緊,可一家老小也跟着死無葬身之地,就像昨晚莫名消失的那些朝臣們……想到這裡,朝臣們不由得將腦袋埋得更低了些。
而堅定擁護攝政王的攝政王一派的朝臣們卻一掃往日被人挖苦譏諷的晦氣,個個精神抖擻,當然心裡滿是喜氣。臉上卻一點都不敢帶出來。
死了這麼多人,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嘛。還好當初他們選了攝政王,還好這一次,攝政王又毫無懸念的贏了小皇帝,今後他們這些人的前程,自然是大大的好!
“王叔說的是。”小皇帝的屁股在龍椅上不安的動了動,用比平日裡更恭敬更小心翼翼的態度試探道:“不知王叔打算從哪兒開始查起?”
“不必查了,本王已經知道兇手是誰。”賀之洲脣角冷冷一勾,逼視着小皇帝的鳳眼中滿是譏嘲之色,“宗正明宗丞相心懷不軌,勾結江湖中人策劃行刺本王以及朝中重臣,證據確鑿,死有餘辜,本王已下令絞殺了宗丞相。至於丞相府中的人,本王已命人將他們全部下獄,等待陛下處置。”
小皇帝忍不住小小的“啊”了一聲,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汗溼了他的後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如此嚴密的計劃,卻爲什麼會以失敗告終。還賠上了宗正明的性命。
宗正明留下的後手,正是在那天探病後留下的那些太醫當中。他們都知道賀之洲是斷斷不會用他們派過去的太醫,因此七八個太醫裡面,只混進去一個他們安排的人,此人的目的也並非是爲了直接行刺賀之洲,而是爲了侍機接近脅迫王府中深受賀之洲信重的柳太醫。事情進行的果然很順利,柳太醫得了手,王府內應發出了信號,只等着裡應外合要將王府所有的人一網打盡時,卻沒料到變故突生。
爲了保險起見,小皇帝將宗正明身邊的銀甲衛抽調了一大半扮成刺客的模樣前往攝政王府,下達的指令是格殺勿論。可沒有料到,不但賀之洲沒死,銀甲衛折在了王府裡,就連宗正明以及這些日子明顯傾向於他的那些朝臣。都在一夜間被人滅了口。
他好不容易纔培植出一個親信,用的正是順手的時候,卻就這麼輕易的被賀之洲絞殺了。小皇帝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麼樣?連他派給宗正明的銀甲衛竟都護不住他,可見賀之洲身後的實力有多麼驚人!
他也算看明白了。賀之洲根本沒有中他們的計,他只是將計就計,用假死的消息來誆騙他們出手,緊跟着,藉由此次事件。快準狠的將異己全部清除,還全部推到了宗正明的頭上,因爲攝政王府的確被人攻擊了,攝政王也的確受傷了。這一次,攝政王藉着他跟宗正明的手。卻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小皇帝想起昨夜他聽聞賀之洲已死的消息時,他的欣喜若狂,他的歡天喜地。他還幻想着從此以後再沒有人把持朝政,再沒有人能令他害怕,他定能做一個舉世無雙的英明皇帝,開創出一個比太祖更輝煌的盛世,甚至將來一統天下,令萬國來朝的美好前景,就興奮的睡不着覺。
然而凌晨前傳到他手上的消息,卻令他所有的美好想象都化成了灰燼!
他努力了那麼久。策劃了那麼久,自以爲萬無一失的計劃,在賀之洲眼裡,是不是就像看着個跳樑小醜毫無意義的蹦躂,然後在他最得意的時候,給他致命的重重一擊,徹底毀了他的自信與好不容易纔建立起來的那一點點威信?
“陛下,罪臣宗正明的家眷還等着陛下的裁奪。”賀之洲瞧着一臉冷汗坐立不安的小皇帝,再次出聲提醒他。
小皇帝此時連多看賀之洲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毫無血色的嘴脣嚅動了幾下。終是虛弱的揮了揮手,“一切,但憑王叔做主吧。”
他輸了這一局,摺進去的幾乎是他的全部力量了。就算他不死心不放棄,這朝堂之上。又哪裡還能再找得出一個像宗正明那般全心爲他策劃周全的臣子來?想必經由這一次攝政王的雷霆手段,那些原本還保持中立的朝臣,也全都要偏到賀之洲的陣營裡去了。
小皇帝頗有些心灰意冷,卻又忍不住的慶幸,幸好他身邊的銀甲衛沒有調出去。只要他們還在。賀之洲就總會忌憚兩分,不至於就敢明火執仗的派人弄死他。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傀儡皇帝,很明白眼下應該夾緊尾巴做人,再不能招惹賀之洲那個殺人魔星!
只盼着那個魔星一輩子也找不到玉璽纔好,就算做傀儡皇帝。也好過丟了性命一無所有。
賀之洲聞言便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面向衆位臣子,淡淡道:“宗正明居心叵測意圖不軌,行刺本王以及衆多朝臣,罪不可赦。當誅九族!來人,即刻將宗正明九族內的所有罪人押解歸案,於秋後定斬!”
賀之洲不疾不徐的下達命令,然而一字一句,卻如雷霆萬鈞,壓得衆人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磕頭齊聲道:“王爺英明!”
他們口口聲聲跪的不是陛下英明,而是王爺英明!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是大勢已去了。
宗正明是旗幟鮮明的保皇黨,然而如今不但宗正明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就連宗氏族人,那些無辜的婦孺幼小,皇帝連保都不敢保!
這舉動落在衆人眼裡,也着實叫人心寒不已。
從此之後,有了宗正明的前車之鑑,還有誰敢不怕死的支持小皇帝?
這一局,賀之洲藉着小皇帝與宗正明的手,可謂贏的相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