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心疼
蕭衍微微一怔,倒不是讓周御醫嚎那一嗓子給嚇到了,主要是周御醫的態度,他怎麼看都像是抱着一種必死的決心……
他寧願相信是自己把他給嚇着了。
“起來吧。”他聲音更冷,“朕希望你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再存心隱瞞,朕必不輕饒!”
周御醫立馬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抹了抹滿頭的汗,不等他到近前柳御醫就連忙將把脈的位置更讓出來,一張老臉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屏風後面半隱半現,一個不溜神就被另一面看個清清楚楚,周御醫哪怕是恨的柳御醫怨氣沖天,也不敢當面有所表示,憋着一口噁心,連坐也不敢坐。
按大晉宮裡的規矩,後宮妃嬪是見不得外男的,哪怕御醫診脈也只能隔着屏風——不受寵窮一些的妃嬪就要隔塊布簾,中間站着四個太監四個宮女外加太醫院跟來的正副醫師,妃嬪的手上還要有塊薄紗擋着不讓人看見肉,中間少了哪一段工序都會爲人詬病。私相授受什麼的,除非是權傾後宮,否則不大容易擺平。
蕭衍一聽柳御醫心急火燎的往周御醫身上推,周御醫一到又嚇的屁滾尿流,他雖然心裡自我安慰不會有事,但是種種詭異的氣氛已經令他緊張到了極點。當下也顧不得男女之防,更何況一個四十多歲,一個六十多歲,做貴妃的父親和祖父都綽綽有餘了,他一把就把沈如意手上的薄紗給扯下來,總覺得不隔着什麼或者摸起脈來會更精準些。
“來吧。”
便是見多識廣,見了無數雙手的周御醫也不禁在腦袋懸在脖子的當口贊聲好手,芊芊玉手。指若青蔥一般。
周御醫屏住心神,手指輕輕放到沈如意腕部,然後他那眉毛就擰成了一團,再沒鬆開過,他嘆了口氣,換了隻手又摸。然後收回手,往自己前襟上抹了抹汗。另一隻手又搭了上去。
陳槐都替他捏把冷汗。生怕他這麼摸過去,到最後貴妃什麼病也沒有,皇帝都能治他個猥瑣貴妃罪——
有話說話。總摸個沒完算怎麼回事?
就這緊張的氣氛,貴妃是得了多嚴重的病才能搭配得起來?
周御醫擡起手又抹了抹腦門上的汗,心裡直琢磨,如果這時候和皇帝說。頂好是再找幾個太醫院有醫術有醫德的人過來會診,不知道皇帝會不會一怒之下把他弄死?
“……貴妃娘娘之前可是腦部受過傷?”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周御醫索性選擇了伸頭,雖說伸的有點兒像慢動作回放。
蕭衍一聽心裡就咯噔一聲,他還記得沈如意當時和他聲情並茂的說起她是如何重生到姜湄的身上。正是因爲程桃那一推,把姜湄腦袋給撞到流了不少的血。
當時他的注意力是在她之後爲了跑來見他,做了無數奇葩事。他笑的前仰後合,好懸小舌頭沒笑掉了。
宮裡的確到處是姜湄的傳說。不過都是些她得寵後,或者那些被人笑話的終身爲睡皇帝而努力的事情上,至於被程桃那一堆才推出個她,除了當事人和皇帝再沒有人知道。
周御醫這時候提出來,肯定是那一摔至關重要。
“你有話直說。”蕭衍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屁股挪開換了個方向坐。
……醫生講究‘望聞問切’,皇帝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周御醫是想萬無一失,更精準些,可也不敢當面頂撞了皇帝。畢竟他前科累累,先前隱瞞不報皇帝還沒處置他,他哪裡還敢嘰嘰歪歪?
“微臣覺得……貴妃腦中似有淤血。先前微臣不敢肯定,所以纔不敢聲張,如今……血塊似乎變大了一點點,脈象上更加明顯了。”
沈如意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像是要炸開似的。
她早該知道老天爺不會叫她這麼得意,這次居然沒被皇帝耍的團團轉,也沒被變態捅她刀子,她還是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皇帝也喜歡的她不要不要的——
果然,事情在最初就安排好了結局,算是讓她享受了個美好的過程,然後當頭給她一棒子?
特麼,她好不容易有一次滿意的重生,難不成就要毀到這上面?
姜湄原身就是因爲摔那一下子死的,她這繼任者居然還要在同一問題上栽跟頭?
老天爺,沒創意。
“有淤血的意思是,我還是會死,是嗎?”她問,話音未落她的肩膀就被皇帝大掌緊緊攥着,像是要把她肩胛骨給捏碎了似的。
屋裡除了周御醫心裡有數,柳御醫和陳槐都直眉楞眼地望了過去——
又死?
無論姜貴妃這條活生生的人命,還是他們皇帝那血淋淋剋死寵妃的歷史,都經不起再多加這麼一位了。
周御醫欲哭無淚,貴妃娘娘問的太尖端的問題了,他如實回答恐怕活着走不出這道門啊。
“也不是說就一定……那麼嚴重。微臣醫術低微,也只能聽到這裡,不若將太醫院醫術精湛那幾位,張王李趙御醫院判們請來,共同商討一下。”他道。
“其實,臣也不敢說就咬準了說就是這麼回事,所以之前纔沒敢胡亂聲張。”
蕭衍現在哪裡還顧得他是不是推卸責任,還是當真醫術不行,立馬叫人把太醫院有頭有臉那幾位全請到了永樂宮。
沈如意那隻手不厭其煩的讓五六個御醫輪番摸了個遍,她還沒覺得怎麼樣呢,就覺得皇帝握着她的那隻手很涼,還微微有些發抖。
她擡眸,就見他眉毛緊緊擰着,時不時舔舔乾澀的嘴脣,一張俊臉緊緊繃着,陰沉的目光望向屏風另一面,隱隱已經攢了一肚子的火。
“衆位卿家可有了統一的意見?”蕭衍冷聲道:“再轉一會兒天可就要黑了。你們是打算要留在永樂宮用膳了是不是?朕怎麼從來不知道簡簡單單的把個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先把結果秉上來,難道有這麼難?”
院判張予之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家傳的三代御醫,沉穩老練。
這時也驚了。看看左右。又對着屏風內明顯身懷炸藥桶,沒有人點都要自爆的皇帝一揖。“結果——周御醫不是都說了嗎?就是那樣啊。”
蕭衍的心頓時一折個兒,特麼。他就知道他們磨嘰這麼長時間沒好事。
他還真做夢,這些人能指着鼻子罵周御醫是個庸醫,他家小妖怪其實就是吃了假孕的藥,纔有的各種不良反應。
想到這兒。他突然騰地站起身,急道:“貴妃之前吃了假孕的藥——朕是說。被人下了假孕的秘藥,這個會不會在脈像上有影響?其實,她腦袋沒病?”
張予之眼皮一跳,他們這堆人正琢磨貴妃是喜脈。要怎樣用藥才能儘量準少對胎兒的傷害,還是直接讓貴妃把胎流了再治病。人人都往溫藥上用,就周御醫無所顧忌地狠勁用猛藥。看起來,他是個知情的啊。
居然沒給他們漏半句口風。個老奸巨滑的!
“這個……不存在。”一句話,就把皇帝的白日夢給打醒了。
“脈像就不一樣啊。”
蕭衍攥緊拳頭,“那就趕緊研究出人解決辦法,要不然你們也都不要回府了,今晚上就都留宮裡吧。朕就不信朝廷養了你們這些個御醫,就沒一個能爲朕分憂解勞的!”
衆御醫一看情況不對,立馬風向變了,撲通一聲接一聲地跪到了地上。
“陛下,”
沈如意輕輕扯了扯蕭衍的衣角,他驀地回頭,眼神還沒來得及換,看上去十分兇狠。
直到看到她微微蒼白的臉,他才微微回神。
“幾位御醫也沒說一定就沒救啊,不過是塊淤血,沒事的。”她衝他眨眨眼,本意是想提醒他,她死又不是像別人一樣就真沒了,也許——應該還會再回來。
畢竟不論是皇帝的病,還沒有治好;她前世冤家今生對頭的董氏,也沒得到其應有的懲罰。
在她心裡,有可能造成她左一次右一次重生的兩個原因,她一樣也沒有完成。至少按她的邏輯,她是還要繼續的。只不過區別在於,可能又要換一身‘衣裳’了。
可是她這張不施粉黛的小臉擺出這麼俏皮的表情,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分明是強顏歡笑。
蕭衍突然就跟喘不上來氣兒似的,胸口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臉色皺成一團,痛苦地皺眉。
“陛下,你怎麼了?”沈如意瞪大眼睛,連忙站起來,上前扶着皇帝的胳膊。
沈如意聲音並不大,可她話一出口,整個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陳槐蹭蹭幾步就躥到了皇帝跟前,還不等開口,就見蕭衍一臉痛苦,又有些茫然地道:“朕……心口疼。”
沈如意一怔,“那就讓御醫給陛下看看。陛下乃一國之君,身體半點兒馬虎不得。”
陳槐這時也顧不得上下尊卑,從沈如意手裡就接過皇帝,扶着出了屏風,讓張院判給親自摸了摸脈。
張院判默默地嘆了口氣。
“院判大人?”陳槐心驚肉跳,他家皇帝向來是身體倍棒,拳打虎弟,拳踢豹兄,武力值扛扛的,連個頭疼腦熱都少有,除了那方面,就沒有不行的。可別老病沒好,再添了新病可要了命了。
“陛下不礙的。陛下疼惜貴妃,情之所至,情緒引起身體的自然反應。”
張院判心道,這算什麼事啊,他動不動讓皇帝給嚇的,也這反應。
眼瞅着陳槐個榆木腦袋直眉愣眼地瞪着他,說啥要等出個結論,他只好硬着頭皮道:“陛下是……心疼貴妃。”
衆御醫:“……”
陳槐:“……”
好吧,皇帝的後宮只數衆多,寵了一個又一個,剋死一個又一個,誰也沒想到皇帝純情至斯,連單純心疼一個女人的生理反應都不清不楚的——這特麼絕對是人不可貌相的絕佳證明!
分明那張臉就是個花花公子臉啊!
蕭衍仍捂着胸口,懷疑地望向張院判。
這特麼不會是個庸醫混進大晉宮裡二三十年,祖孫三代詐騙犯吧,小妖怪的病他看上去束手無策,他胸口疼也能扯到情之所至——
他就沒至過,他哪知道是不是心疼?
反正他就是心口疼。
“好了,朕沒事就算了,你們趕緊研究貴妃該怎樣用藥。治好了,朕通通有賞,要是治不好,”蕭衍最後一個字尾上挑,威脅感十足,“你們也別稱什麼御醫,別給人看病了!”
說完,他一甩袖子,把一衆御醫全趕到了偏殿,什麼時候拿出解決方案來,什麼時候才許他們回府。
許是張院判那一句心疼,把皇帝給說臊了,開始時還沒反應,後來人都走了,屋子裡空蕩蕩的就剩他們倆,他反而越想臉越紅。
沈如意見人走了,就坐到他旁邊,他越是不理她,她越是覺得有趣,索性手托起腮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你——你瞅什麼?”蕭衍結巴,“你這小妖怪是不會懂人間的情感的。朕至情至性,是性情中人——自然會有正常人的反應。”
他越說越不忿。“誰像你,一點兒也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捨不得,還笑的沒心沒肺。這回你高興了,開心了,你以爲可以迴天上?!”
“不會,”沈如意笑握住他的手,“就算死了,我還是會回來的。”
蕭衍懷疑地瞪她,“你又知道?”
“……感覺。”
“……”撒謊。
蕭衍根本不用說話,沈如意就看出他眼裡的意思,她笑道:“我也不準確的知道,反正感覺我還會回來的——不過,我在宮裡看了一圈,也沒這身體長的好看的。下一次,你可能就委屈一些嘍。”
她調笑,“好在到宮裡來的女子都不醜,只要我不是穿到哪個老嬤嬤身上——”
“閉嘴!”
蕭衍心口窩隱隱犯疼,暗罵了張院判一聲庸醫,他還在疼!也沒說這病有沒有藥治!
“你就不能有點兒正形兒嗎?誰說你會死了嗎?御醫不是在研究治你病的辦法嗎?”他咬牙,“不許自己灰心,有朕在,一定會治好你的病!”
沈如意笑笑地點頭,心裡軟軟的,酸酸的。
她雖不懂醫術,卻也知道腦部有淤血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一屋子御醫的表現,絕對不是胸有成竹能夠治好她的氣氛。不過是迫於皇帝的壓力,他們不得不拖延時間,等皇帝的情緒有所緩和,或者換個更溫和的解決方式——當然,並不是治病的方式。
她分明知道皇帝不過是自欺欺人,可她……不忍心揭穿。
他心疼她,她又何嘗不心疼他?
她死了又生,親人都當她不知香消玉殞多少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哪怕傷心也不至於到如今了。
而他,沒有親孃在身邊,嫡母太后又是個控制慾強的,外家強勢,現在連表面的平和也不維持了,更不要說母子般的關心。後宮更不要提,因爲他這病,也不敢隨便靠近哪個女子,前朝更是勢力盤根錯節,整個江山社稷扛在他的肩上。要知道,他也不過二十歲……
他和她,也只有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