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回來又離去。
在蒼穹看來,每一個夜晚都是平凡而寧靜。但對於每一個人來講,有些夜晚就註定改變他們一生的命運。
有愛的人在夜裡離開,也有愛的人在夜裡降生。
夜,充滿了蠱惑人的神秘感。越是神秘,卻越是刺激。
夜幕降臨之時,小六子帶着漢中的大掌櫃鑽進了這小小的院落。此時,宋可人的頭髮已經幹了,胃裡的井水也吐的差不多了。
小六子一回來就見宋可人的臉色不對,他給李寡婦使了個眼色,李寡婦卻像是沒看到一樣。
大掌櫃的一進門兒一下子就“噗通”的跪了下來,遠遠的就拉開了哭腔,哆嗦着伸着說雙衝着方少文躺着的方向。
“少爺……少爺呀!”
宋可人緩緩的站了起來,冷漠的對着大掌櫃的哭泣。此刻,她只想離開這間屋子,她想一個人靜一靜,靜一靜,讓她好好的想一想他已經死了的問題。
她順利的挪出了房間,到了門口,她一眼就看到了深藍是的天,沒有云,沒有星,月光的影子距離她似乎是很遙遠。
宋可人想,遠在另一個世界的方少文,此刻也應該能看到吧,看到穿着棉襖的她,黑布的棉襖,厚厚的,支開了人的手,像是個熊一樣,想到這些,她笑了,熊!對,是熊,她像個熊似的,傻乎乎的,可惜他已經看不到了。
她又努力的像前挪了兩步,突然地,她感到胃裡強烈的抗議,一股巨大的能量在她的身體裡爆開了,她急忙扶住門口,“哇”的一聲,胃裡的所有都翻了上來,眼前突然黑了,那黑暗,以瞬間的速度,掩蓋了所有的實物,一切,好安靜。
虧得小六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宋可人。李寡婦慌里慌張的遞過了一碗水,宋可人停頓了半日,才緩過了這口氣。
這個世界十分的喧囂,跟着大掌櫃來的幾個夥計跪在院子裡哭的不成樣子。而他呢,
看着哭泣的人們,宋可人的眼淚也跟着不住的往外流。整個世界,在她的心裡安靜了下來。天空,深藍色的,沒有任何的雲朵的痕跡,感染了這個世界裡全部的平和。她看到,冥河對岸有一個人,他在對她笑。
她轉過了頭去,在衆人陰鬱的哭聲中,她又一次的看到了方少文的屍體。
死的那個人,永遠是幸福的,他解脫了,而活着的人,一生一世的陷入對他無休無止的思念中。
或許有一天我們年老了,內心那些狂亂的不肯休止的慾望緩慢了它的腳步,才能安靜的坐在金色的夕陽的餘暉中,默默的回憶起他的模樣。那時,這種痛苦的思念,開始逐漸的安穩了,不再如同年輕時那樣的折磨着人。
然而,這樣的思念與痛苦,還是會不停的折磨着人,只有死去的那一刻,纔會真真正正的徹底離開我們的大腦。可惜,當死亡來臨的那一刻,我們還是在思念着他,嘴角掛着微笑的思念着他,並期待着由牆角涌來的黑暗來的在快一些,這樣,我們就能早一秒見到他,見到那個在冥界等候了多年的,同樣懷着思念之情的、早已腐爛的靈魂。
那個晚上,大掌櫃的帶着夥計折騰了許久……
暫時安置屍體的柳木棺材拖進了院子裡,法師做過了法事,方少文的屍體便放進了棺材中。大掌櫃走到了宋可人的身邊,深深的鞠了一躬。
“少奶奶,咱們隨時都可以上路了。”大掌櫃的說。
宋可人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點了點頭。此刻,她已經換上了白色的喪服,那是昨夜五個裁縫臨時趕製的。
白色棚子的馬車拉到了門口,白色的綢緞做的旙由大掌櫃親自打着。村子裡的人看到那綢緞做的旙無不伸出了的大拇指,見過紙做的,見過白布做的,還頭一回見到綢緞做的。
漢中的夥計呼呼啦啦的來了不少的人,三五個成年的夥計趕來了馬車,將方少文的棺材放在了車上。此時,李寡婦纔有點害怕,看樣子,死的人是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她可真是罪過罪過,萬一到時候有人找上門來,她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宋可人默默的上了車,一對鳳眼竟哭成了“一線天”,腫的像核桃大的眼睛令她模糊的看不清東西。
車子動了,帶着對方少文的愛戀,宋可人扶棺回臨安了。
飛鴿傳書早已經將這一消息傳給京兆方家,管家老四跪在方老爺的牀前,淚如雨下。方老爺閉着眼睛,任由着淚珠從眼角邊滑落。
趙姨娘坐在一旁,不停的用帕子擦着眼角。她手上帶着的寶石,在陽光中閃閃發亮。她那髮釵上的琉璃,也隨着腦袋的晃動而晃動。
管家老四用袖筒抹了一把眼淚,伸手甩了一把鼻涕。
“老爺,你得節哀。少爺這兩日就要到家,你……”
老四說道這裡哽咽的說不下去,愴然淚下。
趙姨娘擦掉了那幾滴有着象徵意義的眼淚,長嘆了一口氣,握住了方老爺的手。
“老爺……我們……”
方老爺揮了揮手,打斷了趙姨娘的話。
“罷了罷了,你們下去吧,讓我靜一靜。”方老爺說道。
趙姨娘只好作罷,長嘆了一口氣,站起了身子。她揹着方老爺,給管家老四使了個眼色。管家老四會意,掩面站了起來,跟着趙姨娘出去了。
趙姨娘在前,老四在後。她故意引着老四到了後院,柿子樹上早就沒了樹葉,趙姨娘壯實的身子站在柿子樹下,越發的顯得五大三粗。
陽光溫暖,照射在趙姨娘的半張臉上,越發襯得面如滿月,她那白如凝脂的臉上到自有幾分媚態。
管家老四垂着頭,不敢看趙姨娘的臉。趙姨娘轉過身來,對着垂着頭露着禿頂的老四微微一笑,雖沒有傾國傾城,但也別有風韻。
“老四,你跟着老爺有多久了?”趙姨娘問道。
老四點了點頭,立即說道:“回姨奶奶的話,老四跟着老爺至少有二十年了。”
趙姨娘挑了挑眉毛,比她想象中的資歷還要老。這下子可不好辦了,她本是想拉攏老四,但現在看來,老四遠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趙姨娘不灰心,微微的一笑,將手中的帕子捲了成了個卷兒又鬆開,又捲起。
“老四,你跟着老爺這麼多年,一定很明白老爺的心思吧?”趙姨娘問道。
老四連連擺手,垂着眼睛辯解道:“小的愚笨,小的只知道伺候主子,哪裡敢猜測主子的心意呢?”
趙姨娘冷笑了一聲,心說真是個老狐狸。
她走到一旁的石墩上坐了下來,老四連忙向前垮了兩步。卻依舊垂着頭,將他的禿頂一覽無餘的露給趙姨娘看。
趙姨娘咬着嘴脣,嬌笑着看着老四,她的眼神十分放肆,用挑逗的聲音說道:“老四你說,老爺會這麼對待宋姑娘呢?”
老四沉穩的咬住了嘴脣。
趙姨娘見老四不肯說,冷笑了一聲,瞥了老四一眼。
“說出來吧,怕什麼,這裡只有你我,誰還能砍了你的頭不成?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需要聽聽真話是不是?”趙姨娘說道。
老四微微一笑,依舊垂着頭說道:“回姨奶奶的話,真話就是,老四真的不知道老爺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兒。”
趙姨娘見老四還不肯說實話,便只好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初了哀怨。
“老四,實不相瞞,你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是最尷尬的。老爺的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若是……哎,我一個妾……我……”
“姨奶奶的意思老四明白,老四斗膽勸姨奶奶一句,姨奶奶不如將心放到肚子裡。老爺做事兒一向穩妥,姨奶奶跟着老爺這麼多年,老爺定然不會虧待姨奶奶的。”老四十分恰到好處的打斷了趙姨娘的話。
趙姨娘還要說什麼,老四卻不溫不火的笑着說道:“姨奶奶要是還沒有別的吩咐,老四就先下去了,外面還忙着呢!”
趙姨娘不得已點了點頭,老四雖然垂着頭,卻像是禿頂上長了眼睛一樣,將發生的事情看的清清楚楚。
只等趙姨娘一點頭,老四便退下了。
老四一走趙姨娘狠狠的拍了桌子,口中喃喃說道:“這個老不死的,還真把自己當人了?別讓我當家,我當家以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把你撤掉。給你臺階你不下,那就站着吧!”
管家老四從容不迫的下去吩咐,張羅着方少文的喪事兒。老四從容不迫的吩咐大家做這做那,他心裡早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計劃。
老四吩咐人將多餘的客房收拾出來一間,老四卻不肯跟人說,這是爲未來的少奶奶收拾出來的房間。正忙碌之時,李媽來找了老四,說是老爺有幾句話吩咐。
老四連忙回到方老爺的房間,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方老爺一個人。老四走了進去,方老爺靜靜的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的。
“老爺……”老四輕聲喊道。
過了半日,方老爺長嘆了一口氣。
“老四……”方老爺說道。
“哎,老爺,老四在這呢!”老四說。
方老爺閉着眼睛擺了擺手,又是一聲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