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舊宋皇室的女子,兒子已成年的,就跟着兒子生活。
兒子未成年的嬪妃,或是未出嫁的公主,朱銘沒有給她們分田,而是集中安置在一起做工。縫製軍衣、行軍帳篷之類,每月有工資可拿,還可自己織布、刺繡改善生活。
事實上,朱銘沒想把她們關太久,頂多勞作一兩年便自由了。
特別是宋哲宗留下的嬪妃,年齡最小者都已四十多歲,年齡稍大的已經成老太婆了。新朝對她們統一編管,更像是在提供工作,讓她們可以自食其力。
也有例外,比如王貴妃,爲宋徽宗生了五子三女,其中四個兒子沒有夭折。
按理說她該跟隨兒子生活,可她的四個兒子都不咋地,尤數大兒子趙楷最喜投機偷懶。
一來二去,王貴妃實在受不了,主動申請去編管做工。
“大王氏,你兒子又來了!”
編管營的女吏膀大腰圓,扯開嗓門就大喊起來。
宋代的女人雖不能做官(宮中女官不算),卻是有大量女吏存在的。這些女吏級別都不高,可視爲差役階層,特別是在收過路費時,專門負責給女性路人搜身。
大王氏便是王貴妃,這裡還有老王氏、小王氏、小小王氏。
王貴妃一聲嘆息,離開機杼走向外面。
編管營允許親朋好友探望,但每月只開放一天,趙楷幾乎每個月都來。
“孩兒給媽媽問安!”趙楷見面就跪下磕頭,一副大孝子的模樣。
“又沒錢了?”王貴妃的語氣非常無奈。
最開始她是很高興的,因爲還沒改朝換代時,親兒子不能呼她爲母親、孃親和媽媽。
可很快她就不勝其煩,趙楷喊得越親熱,就越表明其缺錢花。
趙楷叫苦連天:“太子獎勵了趙桓,這月卻懲罰了俺,給的月糧又減一成。家中有妻妾兒女逾十人,全賴孩兒辛苦耕種爲生,如此這般哪裡吃得飽啊?”
王貴妃回自己屋裡,從陶罐中取出兩串足佰銅錢:“就恁多,且拿去吧。”
趙楷頓時不高興了:“才兩百錢,怎得夠用?”
王貴妃再次嘆息,語重心長道:“兒啊,你已不是皇子了,踏踏實實做事吧。你的那些兄弟,哪個不過得比伱好?便是你家中妻妾,做農活也比你勤快。今年春天翻地鬆土,你就揮了幾下鋤頭,便喊腰疼回家躺着。除草捉蟲時,你那幾個兒女都在幹活,你卻在旁用樹枝作畫耍樂。你的妻妾擡水澆地,累得直不起腰你也不幫把手。今後還有幾十年,這日子怎過啊?”
趙楷被當面揭短,臉色變得不悅:“吾乃皇室貴胄,豈能做卑賤之事?”
王貴妃指着那兩串錢說:“這些就是我做卑賤事賺來的,你若有骨氣便別來討要。”
趙楷沒再說話,一把奪過銅錢,氣呼呼轉身離開。
“唉!”王貴妃長聲哀嘆。
趙楷也是越想越氣,一路踢着道旁野草泄憤。
他從顯露自己的聰明才智起,就受到宋徽宗的刻意嬌慣。宋徽宗雖然沒有明說,但做的各種事情,都似乎把趙楷當成太子培養。
於是乎,所有人都刻意逢迎討好他,權臣、太監、道士把他吹捧到天上。
這般心高氣傲之輩,怎願意屈尊做農活?
相較之下,長期遭到打壓的趙桓,反而更容易接受現實。
踱步回到家中,妻妾兒女都在忙活。
趙楷拿出一百錢交給正妻,叮囑道:“糧不夠就拿去買些,我到五弟家裡坐坐。”
如今開封的米麥價格,已經控制到800文一石,若是購買雜糧則更便宜。
他們這些人是有月糧可領的,而且還會給些食鹽。朱銘雖然不斷扣減趙楷一家的月糧,但也不會真個餓死,一百文錢買些雜糧也能吃飽幾天。
趙楷踱步走向親弟弟家,大老遠就喊道:“五弟,俺來找你耍了!”
趙樞一家正在院子裡剝玉米粒,聽到趙楷的聲音,幾個妻妾全都面色不快。
正妻任二姑更是低聲咒罵:“這個混賬,又來打秋風,咱家糧食也不夠,今天煮飯可不能煮乾的。煮得越稀越好,省得這人還來!”
趙樞尷尬一笑,起身過去開門:“兄長請進。”
趙楷看着滿地的金黃玉米,點評道:“你家收成不錯,今後靠種地也能過日子。”
“太子讓咱種地,咱就聽話唄。”趙樞說道。
趙樞這廝也非常慫,讓幹啥就幹啥,從來不生事胡鬧。歷史上,他爲了討好金人,被俘北上的半路上,還主動跟張邦昌一起,勸中山、河間兩府軍民投降,被守城軍民用箭射了回去。
趙楷大馬金刀坐下,也不幫忙剝玉米粒,隨口問道:“今日家裡吃啥?”
任二姑沒好氣道:“斷糧了,只能吃稀粥。”
趙楷笑着起身離開,過了大概半小時,拎着十多個嫩玉米回來:“你家有塊地種得晚,那玉米都還沒熟呢,烤着吃、煮着吃都極美味。”
趙樞的幾個妻妾,看着趙楷手裡的嫩玉米,那眼神犀利得彷彿能殺人。趙樞示意妻妾們不要發作,扭頭問道:“兄長可聽說了,大明天兵征討西夏取得大捷!”
趙楷點頭:“前陣子是聽說打了勝仗。”
趙樞說道:“近日有村民進城,卻是得來確切消息,一戰斬俘十餘萬!”
“恐怕誇大了吧?”趙楷驚道。
“不論是否誇大,兄長都可以寫文章讚頌,”趙樞說道,“以兄長之文采,若歌頌大明天兵,定然可以討得太子歡心。”
趙楷沉默,開始認真思考此事。
這裡沒有高牆阻攔,雖然安排士兵看管巡邏,但皇子們若是處心積慮想跑,也是有一定機會成功逃脫的。
之所以無人逃跑,是因爲他們沒地方可去。
去東南投奔宋徽宗?
別扯了,他們私下討論過,東南政權估計撐不久,遲早被大明給滅了,到時候還要被抓第二回。
去北方投靠僞政權?
他們可是正牌皇子,極有可能被僞帝的心腹給殺掉。
而且他們身上沒啥錢財,估計還沒走出京畿範圍,接下來的路途就得乞討。說不定還沒走到長江,便已經活活餓死在路邊。
半路投靠舊宋官員什麼的,他們也實在信不過,害怕被人扭送官府。
反正朱銘不殺他們,甚至還發給月糧,好死不如賴活着唄。
既然已經接受現實,心態也就跟着改變,一個個在寫種田心得時,都瘋狂歌頌新朝皇帝、太子聖明。
趙楷也不例外,雖然不願幹農活,但極會寫種田心得,大半篇幅都在拍太子馬屁。
一番構思,趙楷連文章標題都想好,叫做《喜聞天朝徵夏大捷賦》。
“可惜咱那幾個胞妹,俱已夭折,否則必能得太子青睞,”趙楷非常羨慕趙福金的同胞弟弟們,“八郎他們幾個,日子過得是真舒坦啊。”
趙樞也羨慕得很,點頭說:“他們三兄弟有兩頭耕牛,聽說明年趙榛滿十六歲,太子還會再給一頭耕牛。周邊沒牛的農戶,哪個不討好他們?前幾日還有人送雞蛋呢。”
兄弟倆正說話間,胞弟趙棣飛奔而至:“文安郡夫人(趙福金)來了,已至八弟家中!”
趙楷猛地站起,扔掉那些嫩玉米,飛跑回家叫上妻妾兒女,讓家人趕緊洗臉換乾淨衣服。
等一家子來到趙棫院外,那裡已經聚集了數十人。
“罪人趙楷,攜全家叩見兩位夫人!”心高氣傲不肯幹農活的趙楷,竟然給兩位同父異母的妹妹跪下磕頭。
趙福金連忙說:“兄長、嫂嫂莫要如此,快快請起吧。”
又過一陣,人員全部到齊。
趙福金與衆人閒聊片刻,最後說道:“出宮一趟不易,我還要去女營探望姊妹,就不再這裡過多停留了。太子殿下有令,不能給你們錢財,但也另有通融。我給了士卒一些錢,請他們買些肉食,明日大家可來八弟家中吃頓大米飯和肉菜。”
往日頓頓錦衣玉食的貴人們,此刻聽說可以吃一頓肉,居然不自覺的開始吞嚥口水。
趙棫更是昂首挺胸,這頓飯在他家吃,就等於是他請客,今後衆兄弟愈發要討好自己。
“恭送兩位夫人!”一羣前朝王爺,拱衛着送姐妹倆離開。
他們身穿布衣的女眷,更是盯着趙福金、趙富金的衣裳,用羨慕的眼神看了又看。
姐妹倆剛走不久,便有行人前來傳旨。
聖旨沿襲宋代格式,沒有什麼奉天承運,而且普通聖旨也不用沐浴更衣:“大明授趙桓開封府勸農官敕,制曰……”
一封聖旨唸完,衆人都看向趙桓。
趙桓一家子更是彷彿喜從天降,情不自禁跪下謝恩。
他們終於重獲自由了,而且還可以做官。
雖然只是無品見習勸農官,但只要學會了更多農業本事,就能很快正式晉升爲從九品。
趙桓衝回家裡寫奏疏,書面感謝太子對自己的恩情,表示自己今後一定兢兢業業做官。
至於自己的皇位被朱銘擼了,嗯……有這種事嗎?
站在朱銘的角度,割據東南的宋徽宗他都不怕,還怕趙桓獲得自由尋機開溜?
想逃就逃唄!
在第二天的吃肉聚會上,趙桓還勉勵自己的兄弟:“太子寬宏大量,爾等應該加倍努力,若能誠心懺悔,也必可脫離此地!”
趙楷冷笑以對,心裡卻羨慕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