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月的北京,是她一年當中最美的時段,只是,這份美麗很短暫,就像大多數快樂的時光一樣……
蘇姍躺在牀上,看着窗外,想着去年自己在博客上寫下的那段話,當時寫的時候是有點矯情,現在恐怕要她寫,也難以寫出來了。
羅津津看着躺在牀上像殭屍一樣的蘇姍,想着自己今早以“三無”爲筆名發出去的那篇深度揭密,心裡的不安在擴大、在爆炸,又爲蘇姍這種不吃不喝的行爲生氣,於是羅津津破口大罵,罵她矯情,罵她在撒嬌,他們幾個這麼費時費力地照顧她,她還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可蘇珊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一樣,羅津津罵夠了,開始放聲痛哭,在心裡說着,對不起,我拿你換了前途。
昨夜,羅津津在屋裡轉了兩個小時,一邊回想着自己的從業之路,一邊想起在海邊姐妹們看日出的笑臉,一邊想起鄭霞等人對她的壓迫,一邊想着病房裡的蘇姍,一邊回憶着以前住處的冰冷,一邊想起蘇姍幫她搬家的樣子……
她拿起了電話,打算告訴丁茜,她不能寫,也寫不了。驀地,她眼前閃過老媽在“垃圾醫院”做眼袋手術的樣子,鄰居小美父母在自己爸媽面前的炫耀,樑鬱在網絡世界的超高人氣和豪華新戀情,又想起當初她問龐鐸,爲什麼要和小米在一起時,龐鐸說,和你比起來,她是有錢人……最後,羅津津喝着酒,流着淚,和着一股子決絕的心態終於寫了那篇揭秘。
輪到姜愛陪護時,她帶了一本據說是特別慰藉人心的書來讀。書的開頭就引用了武則天所做的開經偈——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蘇姍聽着睫毛扇動了,眼中蓄了淚。姜愛想,或許此時的蘇姍對這首偈語,感受很複雜。但她知道,這樣只是治標,不能治本,蘇姍需要自己想明白才能過了這一關。
又輪到谷昕陪護時,她接到了李曉勉的電話,李曉勉說,她目前遭遇了史上最嚴重的塌方,暫時回不去,好不容易纔找到有信號的地方,打了這個電話,過一會兒,她會發張圖片過來,拜託谷昕一定要督促蘇姍看到。
收到彩信後,谷昕把它拿到蘇姍的眼前,蘇姍緩緩將眼睛聚焦,接着她乾涸的嘴脣抖了抖,吃力地伸手去握住手機,翻往下一頁,只見圖片下面是李曉勉發來的文字——這是在一個偏遠的山區小學看到的一個孩子運動服上的梅花,看到這個梅花,有沒有想起點什麼?你的幫助已經落在了需要它的人身上,你不是無足輕重可以隨便去死的人,最起碼,你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有重要的人,需要你的存在與守護。
蘇姍看着看着,坐了起來,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接着她開始號啕大哭。因爲有負罪感而來得很勤的羅津津剛進門就嚇了一跳,以爲又出了狀況,馬上短信給姜愛和方忱。
看到蘇姍的反應,谷昕終於明白,李曉勉爲何發來這張一個穿着運動服的孩子開心笑容的圖片了——曾經他們幾個人在討論,假如世界末日來臨時,她們會選擇做些什麼,谷昕選擇了和心愛的人相擁而亡,羅津津選擇守在父母身邊,姜愛選擇了祈禱,李曉勉選擇要竭盡所能保留人類的智慧和文明,蘇姍則選擇儘量多救一些孩子。當時,方忱表示理解,他認爲在蘇姍看來,與其做其他事,不如做些能實際幫助到人的事,即修身不如助人。
姜愛和方忱趕到時,蘇姍還在哭,方忱忙問緣故,羅津津便把李曉勉的彩信拿給他們看。姜愛看了,笑了。方忱不解,谷昕便解釋,這件運動服可不是普通的運動服,這是她們在“盛月”捐衣服又幫忙清理時,被粗心的羅津津菸頭燙壞的一件,蘇姍便就着那個痕跡繡了一朵梅花,現在看到自己的勞動在別人身上呈現,又那麼美好,蘇姍感慨了……
蘇姍出院時,遇到一堆守在醫院門口等着採訪的人,有人問她母親的剽竊事件,有人問孫婷的“通姦被怨案”,有人求證她和AmySui的關係,有人問她母親是否搶了她結婚的機會,有人索性直接問,《今娛樂》登出來的內容是真的嗎?蘇姍懵了。
在“三女俠之家”,除卻蘇姍,三個媒密在開會,分析筆名“三無”的人是誰,李曉勉提出《今娛樂》的這篇髒水文裡出現的內幕,總共只有七、八個人知道,蘇姍、蘇元不會說,蘇乙也不會說,因爲她巴不得和歷維坤撇清關係,方忱不會說,因爲揭即將成爲一家人的底,等於和自己過不去,那麼只有她們這幾個媒密了,既知道內幕又和媒體近,她李曉勉不會說,她絕不會做出這種背板的事,谷昕也不會說,剩下的和只有阿羅和姜愛。
阿羅立刻表示,蘇姍是她的好友,她不會做出賣朋友的事,姜愛最有嫌疑,不是媒體人卻瞭解很多她們都不知道的八卦,又常常給媒體寫稿,一張偶然抓到的照片,都能賣個好價,再說姜愛加入她們最晚,和蘇姍的友情也不深。
阿羅正分析着,見姜愛進來,便慌了神,低下頭去,姜愛看到李曉勉和谷昕看着自己,神情古怪,便猜到了八九分,說道:“我知道,你們懷疑我,但是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朋友的事,誰在這場爆料中,獲利最大,誰纔是爆料的人。”說完姜愛摔門而去。
破天荒地,樑鬱說要請康復了的蘇姍吃飯,而且叫上了蘇姍所有的媒密,於是大家齊聚“盛月”的樓上單間。
見人到齊後,樑鬱說,好像大家都體驗過酒會失憶,這點她也不例外,聽到樑鬱這麼說,羅津津開始不安起來。
樑鬱接着說,可能有人希望她永遠也記不起來那晚她喝醉後都說了些什麼,不過很奇怪,她最近突然記起來了,“現在一定有人如坐鍼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既然做了就別怕被揭穿,只是我難過的是,這個人身入媒體沒多久,都墮落地爲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出賣一切,丫肯定見了魔鬼,也敢簽約。”
羅津津知道,樑鬱今天是要報復她,毀了她,讓她無法面對媒密們,便說打岔道:“怎麼菜還不來,餓死了。”姜愛卻請她稍安毋躁,聽樑鬱說完。
樑鬱接着講:“我以爲,趙小明入獄的結局,應該提醒了她,揭密別人有多可怕,結果,這位根本就利慾薰心,爲了獲得職位不擇手段,她居然還出賣了把她當知己的好友,而且不僅出賣了朋友,還栽贓給別人,實在太卑鄙了……”見羅津津要起來,樑鬱過去按住了她,“你急什麼,阿羅,我想起來那天喝醉的事後,就請人查了趙小明的電腦,查到了發特殊郵件的IP地址,還找到你前男友龐鐸,問了情況,你想賴嗎?你想借趙小明剷除我,你成功了,現在你又出賣了蘇姍,坐上了《耍》的編輯部主任,很爽是不是?”
李曉勉、谷昕、蘇姍立刻齊齊地望向羅津津,難以置信,又不能不信,李曉勉怒道:“阿羅你怎麼是這樣的人?”谷昕狠狠白了羅津津一眼,彷彿不屑於和她說話,蘇姍驚恐地看着羅津津:“阿羅,這是真的?可爲什麼呢?”姜愛跟着問:“是啊,爲什麼呢?”
羅津津咬咬牙,看來樑鬱今天不僅要毀了她,還要合被欺騙的媒密之力圍攻她。
事到如此,羅津津反而笑了,說道:“爲什麼?你以爲我做這樣的事,自己沒痛苦過,我整夜睡不着覺,權衡着,糾結着,痛苦着,一邊是無望的職業生涯,拮据的生活現狀,一邊是有人給你一次晉級的機會,很可能是這輩子最好的機會,你會不利用?再說,我已經憋屈了好久,我在這條路上受了多少委屈和不公待遇,你們知道嗎?是,你們是幫過我,但那也是你們的舉手之勞而已,你們從內心深處有替我考慮過嗎?你們知道我的感受嗎?沒錯,我嫉妒你們,嫉妒你們有的人事業有成,有的人情場得意,有的人衣食無憂,沒有背景,沒有靠山,赤手空拳的感覺,你們瞭解嗎?”
姜愛冷笑着:“沒有人非逼你這麼做,你是有選擇的。”
羅津津大叫道:“沒有,我沒有選擇,要怪只能怪我入錯了行,你們交錯了朋友!”
李曉勉站了起來,說道:“你是想說媒體的不良環境害了你?不正當競爭手段毀了你?阿羅,不要怪環境,是你自己變了,你想要走捷徑,便把友誼賣了,對此,我已經無言對蘇姍了,是我帶你進入我們的圈子……”李曉勉說不出話來。
蘇姍驚恐地看着阿羅,不相信那個和她一起在海邊喝着小二敞開心扉談心的阿羅會是這樣的人。此時谷昕站了起來,拉着蘇姍說:“我們走,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想想都覺得可怕!”李曉勉、姜愛跟着離去。
樑鬱美滋滋地看着阿羅,站了起來,說道:“不好意思,菜都點了,大家又都不吃,你買單吧,”說着,樑鬱哼着歌離去。
羅津津這才體味出被大家拋棄的感覺,她的心口彷彿壓着一把火,對自己,也對整個這件事,然後她開始痛哭……
陶青進來時,看到羅津津在獨自哭泣。剛纔單間裡吵架聲太大,影響到了別的顧客,她便過來一看究竟,在門外聽了個明白。現在她走進來,坐在羅津津對面,遞給她一杯熱茶,一張紙巾。
羅津津抽泣着,問:“你是不是也鄙視我?”
陶青說道:“我爲什麼要鄙視迷路的孩子?”羅津津聞言,哭得更加厲害。
羅津津有好些天沒回家,谷昕一點兒也不擔心,對蘇姍說:“她那麼有辦法,那麼有詭計,我們不用替她操心。”
當羅津津回來時,看到門口貼着大幅的招室友廣告,看筆跡是谷昕的。羅津津走進去,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蘇姍出現在門口,半晌才說:“羅津津,我現在可能沒法原諒你,但我希望自己能快些這麼做,因爲不原諒你,我的心口很憋悶,感覺快要窒息了,或許最近一段時間,我們都不要見面,讓大家都冷靜一下,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羅津津租了丁茜家的老房子,搬走的那個禮拜六,她把自己簡單的行李物品扔上出租車,擡頭看看生活過的那個樓層,依稀看到有人影慌忙從客廳的窗戶閃開,不知道是誰。
羅津津上了車,一路上看着熟悉的小區跑向身後,熟悉的街道跑向身後,熟悉的遛狗、遛孩子大軍也跑向身後……她哭了起來,眼淚像決堤一般汩汩地流。司機師傅看到後,問:“姑娘,你沒事吧?”
這一問,反而讓羅津津更傷心,她搖了搖頭,然後索性把頭埋在腿上,失聲痛哭。可她爲什麼悲痛,因爲後悔?因爲不甘心?因爲委屈?因爲被好友們放逐?因爲未卜的前路?她自己也說不清。
此後的羅津津,在丁茜眼裡,變了,變得沉得住氣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先發表意見,不到利益到手,絕不先做出判斷,或許爲了得到《耍》的職務,她失去了太多,她以難以捉摸的心思和變態的工作方式,工作着。
蘇姍離開了電視臺,也離開了北京,她給歷維坤、方忱和媒密們各留下一封信,說等找回自信和信任的那一天,她會回來。谷昕一個人住着個大屋子,寂寞而失落,便把姜愛從家裡誘拐出來,和她合住。
一天,李曉勉接到採訪任務,匆匆往外走,出了大門,突然看到一個久違了的身影,她呆滯了,本來已經劃入失蹤人口的杜波卻拄着柺杖出現在面前。
原來衝到下游的杜波被一截橫在岸邊的老樹樁給救了,接着有老鄉發現了他,把肋骨腿骨都骨折的他揹回去,又因爲離衛生所較遠,延誤了治療,一度陷入危險邊緣,最後一路從村衛生所到鄉醫院再到縣醫院市醫院,杜波總算撿回了一條性命……
李曉勉想起來有首歌裡唱過——逃走的過客,遲早會停住他的腳步。或許,杜波對她而言,不是過客。
晚上,媒密們在“盛月”招待杜波,姜愛姍姍來遲,說她是爲了求證幾條消息而耽擱了,這些消息很有爆炸性——錢海濤做了《今娛樂》總編,羅津津搭上了他,致使丁茜和錢海濤離婚。
衆人陷入沉默,姜愛看到自己的爆料引來大家食慾不振,便又說,她聽說方忱他爸和歷維坤不打算結婚了,重要原因是,方老爺子聽說了歷維坤的八卦,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不能輕易娶回家,就掰了。聽到這個消息,李曉勉和谷昕樂了,同時又悲哀地想到,被歷維坤這麼一摻和,蘇姍和方忱之間不可能了。
快到歲末,谷昕爲了新一屆的《唯尚》慈善晚宴忙碌着,想起去年此時,不禁善感起來。而姜愛帶給她和李曉勉的消息永遠是那麼勁爆——《今娛樂》因爲近三個月來的報道內容越來越低俗化,被勒令停刊整頓,錢海濤被撤職。另外,羅津津升任了《耍》的主編,成爲史上最年輕女主編。
爲何羅津津能絆倒精明的丁茜,據姜愛的私家報道,因爲羅津津漂亮,羅津津主動接近資方老闆,老闆驚奇地發現《耍》的編輯部裡還有這麼個洋派美人,羅津津便踹了錢海濤,和老闆在一起,有了新房子新車,還給她爸媽買了房。
谷昕和李曉勉沉默了,似乎阿羅越走越遠了,而她們疏離的態度是否是把阿羅推向另一條路的幫兇呢?夜裡,李曉勉和谷昕分別給阿羅發了短信,阿羅回覆,說她早就收到蘇姍原諒她的短信,而曉勉和谷昕到現在才原諒她,未免有點太苛刻。看到這個,谷昕又怒了,回覆短信數落了阿羅幾句。阿羅沒回。
羅津津沒回短信,人倒是出現在谷昕面前,一身名品裝飾的她,大咧咧地坐在谷昕的辦公室裡,說是談合作,《耍》想和《唯尚》合辦今年的慈善晚宴。
谷昕便譏諷羅津津的經營頭腦,真會見縫插針,利用別人。羅津津也不反駁,說,她有做的過分的地方,但請谷昕不要揪着小辮子不放,就因爲谷昕這種抓不住情感重點的毛病,才直接導致了張凱之的離開。說完這話,起身就要走。
谷昕杏眼圓睜,正要上前繼續理論,她的獨間被撞開了,一個女人閃了進來,立刻把門反鎖。等看清屋裡還有一個人後,又呆了呆,喝令羅津津蹲到牆角去,羅津津不由得瞪着眼睛。
這個女人看上去很眼熟,貌似是沈之言那兒的瑜伽教練,谷昕高聲問她有何貴幹。門外傳來小戴的聲音:“昕主兒快躲起來,那女人瘋了。”
那女人對着谷昕叫道:“谷昕,你這個蕩婦,勾引了一個又一個,小戴本來和我是一對,可他現在要和我分手,就因爲你這個妖精,我要殺了你!”說着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刺來……
羅津津擋在谷昕身前,拿手裡的皮包砸向那女人手腕,匕首歪了方向,刺入羅津津的腹部。此時門被撞開,小戴一下子撲倒了那女人……
谷昕抱住阿羅,眼淚直流:“阿羅,沒事的,我送你去醫院,阿羅你醒醒……”
阿羅吃力地說:“我現在,雖然什麼都有了……可我最懷念的是,我們在海邊等着看日出的那一晚……請不要丟下我……”谷昕使勁地點頭,淚水封鎖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