眇女看出小黑人乃對方妖黨元神幻化來此,欲借妖巫殘屍爲害。及見妖巫生魂爲太乙神針所傷,又極膽怯,逞能自恃,怒令妖巫生魂速回,自將元神附在死屍之上,代行毒計。知道這類邪法甚爲陰毒,又系準備而來,難於破解;斷定那小黑人決非庸手。黑女不等附體,便即發動,還可無害;這一附體,少時發難,必比先前所料妖巫死後情勢更要厲害。沈、徐二人全是外行,一見死屍飛起,必用飛劍去斬,挨着立成粉碎。劍光一個防護不到,稍微疏忽,吃那殘屍所化血焰沾上一點,立成附骨之疽,如影隨形,極少倖免。還有室中諸人,尤爲可慮。心方憂疑,那死屍已將手舉起,拍地作聲。知它故意引人出視,以便發難。瞥見沈、徐二人面色緊張,恐又妄動,正忙搖手,示意阻止。
黑女本來一手指地,另一手忽然舉起揚了一下,也見有什法寶煙光之類飛出。
另一旁,死屍連發了幾次響聲,不見有人出視,意似不耐,漸漸試探着欠身而起。
先前妖巫本被飛劍斬爲兩段,又中了一太乙針,頭裂兩半。起時兩段殘屍已然合攏,只是看去吃力異常,兩片頭殼也仍分裂未合。連作了幾次勢,那具周身血污,帶着兩片頭殼的殘屍方始緩緩由地坐起。那頭殼有一半片連頭搭向肩上,頭漿迸裂,眼珠也突出在外。室中無燈,吃窗外碧光一映,陰森森的,越顯獰厲,看去怖人。死屍坐起以後,似想將兩片頭殼合攏一起,手才扶將上去,倏地縮轉。看神氣直似無心中觸了痛處,疼得將手連甩,立即停歇。跟着全身緩緩立起,雙手扶着腰間中斷之處,先用半邊臉朝窗外看了一看,輕悄悄轉身,似要往內室門中走去。
這時沈-已看出黑女法力,又悔先前冒失,誤斬妖巫,幾乎惹下亂於。看眇女又連手勢,已然決計不再妄動。料定黑女還有安排,儘管全身緊張,還不怎樣。轉是眇女、徐祥鵝二人,一個是深知邪法厲害,發難神速,惟恐失閃;一個是雖在仙人門下,無什經驗,第一次見到這等駭入場面,又關心祖母、親孃安危。如非死屍,除神情獰厲,看去可怖外,身子僵直,行動遲緩,另無異處。徐祥鵝已先動手。眇女雖承家學,對於鬼母朱櫻門下,終已深悉。方奇怪黑女怎到此時還無動作,那死屍好似越往前走越難,尤其那兩半頭殼搖搖欲墜,彷彿苦痛已極,不能再耐,離門才只一半,重又退了回來。退時更緩,雙手緊扶腰間,穩住勢子,緩緩回移。好容易回到原處坐倒,屍首重裂兩段。
一溜黑煙過處,小黑人重由屍上躍起,行動如飛,向窗外法臺略一張望,便往內室門側掩去。
眇女瞥見黑女手捏法訣,目注前面,方始省悟。徐祥鵝已是萬分情急,剛喝得一聲,飛劍還未飛出,忽聽黑女疾呼:“道友且慢,妖鬼已然落網了。”話還未完,眼前倏地一亮,碧光突現,由內室門起,直到死屍前面,合爲一個光網,恰將小黑人兩頭隔斷,籠罩在內。小黑人本意是去往室中窺探,覷便傷人,忽聽有人呼叱,立即警覺飛回。哪知黑女早就準備,先發埋伏,然後出聲,光網已經籠向身上。死屍就在眼前,偏衝撲不出去。碧光厲害,不敢挨近。知道上當,立化黑煙,往地便鑽。沈、徐三人見黑煙人地,方疑必逃,誰知那碧色光網竟有一半預埋地底,一晃升出地“面,不特小黑人未被逃走,連先逃妖魂也在其內。同似凍蠅鑽窗,在裡面左衝右突,往來亂竄。碧磷如雨,立射奇光,轉眼縮小到酒杯大小,兩黑人已化做一團黑氣。黑女伸手一招,便往袖中飛回不見。
隨向三人道:“我本意來敵強弱難料,更不知有無別的伎倆。適見飛針、飛劍威力甚大,欲煩相助。我又慎重了些,卻累沈仙姑和二位道友久等。此時想己腹飢。妖魂已滅,殘屍不能爲害,由我移去掩埋,以免惹厭。明日對敵,也不用它了。酒飯,知客料早備好,請至裡面飲用,我尚有事,恕不奉陪了。”
三人本就飢渴,便不再客套。到了裡間一看,主人已設盛筵相待,葷素全備,徐氏婆媳也還未吃。剛同入座,黃虯忽來稱謝作陪。沈-知他主持法臺,關係重要,謙謝令去。黃虯笑答:“無妨。倒是先前因爲魏皓叫陣,迫得敵人羞惱成怒,雙方鬥法,甚是劇烈,差一點誤爲所算。正在相持之際,敵人也未現出敗象,不知爲何,適用邪法傳聲,交代了幾句門面話,說定明早決一存亡,今晚已經領教,誰也難佔上風,何必徒勞。我如相迫不捨,他在神鴉港候教,否則大家暫且歇手等語。說完,果然停手退去。連次探查,均無動靜。我料此輩雖無信義,今晚決不致再做丟人的事。並且所遣妖巫與後來妖黨一死,他已嚐到厲害,也必不敢輕舉妄動。不是勻出時間,求救約人,便是準備明早殺手。我這面又來了些幫手,還有魏皓與黑小姑在臺上相助,有什警兆,立可趕去,何況未必。我也腹飢,正好來陪諸位嘉客。”衆人見他這等說法,只得罷了。黃虯執禮既恭,人又溫文爾雅,沈、徐、眇女三人俱都喜他。席終分坐,黃虯早命人搭好牀鋪,請衆人分別歇息,然後辭去。
沈氏師徒同住一室,眇女服侍沈-睡後,想起途中所聞。這一面秦老約的幫手,內有二人,一名周卓,一名葉連生,昔年雖是父親好友,人卻兇惡異常。尤其周卓,生具陰陽兩體,更是淫惡。先聽遊排上少年示意,自己不願沈-與衆合流,便由於此。黃虯說有幫手到來,不知是否周、葉二人,欲往探看。剛到門口,便見外屋已經緊閉,並還設有禁制。料是主人謹慎,爲防外邪侵入之故。心想:“已與合流,黃虯又未向這兩人引見,明早事完,一走了事。”剛要歸臥,忽聽外屋說話,側耳一聽,黃虯似在向人規勸。聽了一會,聽不真切,如行法一聽,立被查知,反致猜疑。心想:“黃虯實是端人,只不知勸的是誰,因何而起。”想了想,也就回房。見師父睡得甚香,終防萬一有事,不敢就枕,便在牀上靜坐相待,一直候到黎明,尚無動靜。暗忖:“照着雙方定約情勢,此時必已劍拔弩張。黃虯既請聯合,早該請往湖畔待敵,如何靜悄悄的?”
心方奇怪,徐祥鵝忽然悄悄走出。低聲一問,原來祥鵝也是擔心有事,一直在內打坐。又惦記那條船有無損毀,意欲飛往湖邊探看。眇女正在勸阻,忽聽沈-醒來呼喚。
剛一應聲轉背,祥鵝已往外走去。沈-已起身趕出,問有何事。眇女還想主人未起身,見了祥鵝,必不聽其獨往。忽聽打門之聲,祥鵝似在與人爭論。隨見青光閃處,哧的一聲。情知有事,忙和沈-趕出一看,室門已被飛劍斬裂。外屋有一道童,手持一符,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再看院中,法臺仍在,只黑女一人披髮仗劍而立。空中雲網已收,另有一幢碧光護住黑女。黃、秦、魏諸人一個不見,知道雙方已經交手。主人此舉,料非惡意,只奇怪既請相助,爲何不約同行,反將室門禁閉,並令道童持符守候,直到祥鵝情急斬關,方始撤林
心念才動,道童已急口說道:“二位仙姑不要見怪。黃道長臨走以前暗中吩咐,說他本定約請沈仙姑同往,不料昨晚來了兩人,他有好些難處。故此禁閉門戶,先同衆人前往應敵,留下仙姑三位作爲後援,最好聽他傳聲信號,再開門請三位同去。萬一三位醒來走出,可在門外勸阻,如真不聽,不可相強,速用此符一揚,禁法立撤。只請去的人就要動手,也莫與他們立在一處等語。哪知徐道長不容分說,我剛揚符撤禁,他已化做一道青光飛走,門被斬碎,我在門側,差點沒被劍光殺死。詳情我也不知,只聽人說,昨晚兩人與眇仙姑相識,前聽被一妖婦拐走,已經尋了三年,今番相遇,定要請和他們一路。黃道長勸他不聽,因此昨晚不令入見。天明前又有人來,說是另外有人,要和敵我雙方一併爲難。黃道長請仙姑們不要與他同在一起,也許因爲這個緣故。”
話未說完,眇女心中一動,忙令道童往告徐氏婆媳,說人均赴敵,勝前不可輕出。
隨對沈-道:“師父,今日我們必勝。少時如有二人強我同行,不可攔阻,弟子自有脫身之策。”沈-聞言大怒,忙問:“此是何人?”忽聽臺上黑女接口道:“沈仙姑無須生氣,問道友也無須在意,徐道友先出也必無妨。此人原非惡意,不過道路不同,不合強人所難而已。如其逞能動強,便黃師叔也不容他。倒是今日恐有變故,出於意外呢。
那頭插黃骨簪,身材矮胖,咧着一大口黃牙的,便是尤南旺,仙姑遇上,須要小心。我此時不便多說,既要前往,請即起身,少時料難相見。只盼異日仙姑道成,許我這天生苦人一見吧。”沈-師徒見她說時面容悽苦,似有難言之隱,因惦記着徐祥鵝,早想趕去,聞言一面應諾,便即起身趕出。
到了廟外,遙望湖上,已被一片煙霧佈滿。眇女忙拉沈-,沿着廟牆林樹,繞向前去。因黃虯有不令一起之言,正想查見雙方對敵之所,忽聽頭上有人低喚:“師叔,往這裡來。”聽出是徐祥鵝的口音。仰望是一突立地上的石筍,上豐下銳,高約兩丈,廣約丈許,石頂平闊,卻不見人。忙由下面繞將過去一看,祥鵝忽在石邊現身,面前似有一片淡煙隔住。二人忙即縱上,見面一談,才知祥鵝由廟內趕出時,見湖上似下大霧一般,暗影沉沉中,彷彿有各色紅綠光華閃動。正往前走,忽聽頭上有人喝道:“道友前進不得。”隨由石頂上飛下一個年約十四五的幼童,見面便道:“道友可是風火道人吳道長門人徐師兄麼?”祥鵝聞言,知對方與師門必有淵源,立即止步,請問姓名來意。
幼童匆匆答道:“此他說話不便,請隨我來。”隨拉祥鵝往石頂飛去。
到了上面,說道:“我名嶽雯。家叔玉洞真人,單名一個韞字,前數月方由海外歸來,便是昨日你們所見用木排遊湖的少年人。家叔此次迴轉故鄉,本爲掃墓,並接引小弟,拜在衡山追雲叟仙師門下。因見雙方都是邪教,本心不想管這閒事。昨晚因見妖巫鬥法,我一時好奇,同了家叔新收門人,前往神鴉港探看。初意只作旁觀,不想多事。
不知怎的,會被隔湖那班妖巫看破,誤當是他敵人,也不答話,冷不防猛下毒手,我們三人藏處,在他們巢穴旁邊土坡頂上,相隔數十丈,並未在他禁地之內。這時天已半夜,爲首妖巫尤南旺正在施展邪法。我們看見好玩,沒有留意,兒爲所傷。回去家叔得知此事,已然有氣。只因雙方都非好人,再說也不值他老人家與大空禪師出手,正想命我們三人來此尋他,相機下手,忽接一位老前輩飛劍傳書。看完之後,說這一邊有一轉世道友,與你師徒三人在內。主持人黃虯雖然出身邪教,並非惡人。只因昨晚鬥法時,事前小心過甚,施展鬼母朱櫻所傳移形代禁之法,被人看破,引來鬼母一個仇人,甚是厲害。
黃虯雖得她本門傳授,功力卻是不夠,必吃大虧。家叔現已改變初衷,對於此事,原有安排。只恐三位不知厲害,冒然上前,爲邪法所傷。家叔又不願先動手,爲這一面排教中張目,特意命我來此等候,轉告沈師叔與師兄,此石已有家叔靈符禁制,人在禁圈以內,諸邪不侵,又看不見,最好呆在石上旁觀到底;再不,也等對方那個形如鬼怪的妖人伏誅,或是受傷逃去以後,方可上前。否則,家叔原定今早帶我去往衡山,爲此一事少留,只等這妖人一除,立往衡山赴約,便不再管底下的事了。彼時對方最厲害的一個雖已除去,尚有別的能手,稍一疏忽,便惹厭了。我尚有事,請轉告沈師叔,恕不奉陪了。”隨即遞過一道靈符,命交沈-,如遇危急,可以防身。說完,匆匆飛去。
嶽雯剛走,便見沈-師徒走來。三人昨日已然見過排上少年法力,一聽這等語意,明是與師門有交情的正派仙人。略微商量,便不再進,同在石上旁觀,少時相機行事。
待了一會,煙霧妖光越來越盛,碧螢血焰,飛舞如潮,也分不出哪一面取勝。中間更雜着一片殷雷之聲,爆音繁密,宛如萬鼓齊鳴,但是響聲不大,彷彿由湖底山腳下隱隱傳來。雙方人物均在濃霧籠罩之下,一點也看不見。沈-命眇女行法查看,哪知與以前兩次不同,仍是一無所見。似這樣待有個把時辰過去,忽見霧影中有一股黑氣,粗約十丈,由斜對孤山的神鴉港那一面狂濤也似橫湖急涌而來。這一面碧色雲光早已加盛,宛如一條翠虹,在煙籠霧約之中朝前直射。當頭碧螢箭雨,不住亂爆,如正月裡的花炮一樣,敵住對面一片血焰妖光。本在此進彼退,時往時來,相持不下,吃黑氣猛衝過來,立時相形見絀。始而還在勉強抵禦,無如那黑氣越往後越濃,逐漸加強,幾成實質,彷彿一股極濃厚的膠漆,墨龍也似向這邊直衝。那道翠虹前頭的萬點碧螢,衝向黑氣頭上,隨着螢雨爆射中,當頭黑氣雖被衝散了些,並無用處,終於變成一面突突前進,一面後退,難再支持。未了黑氣忽然暴長數倍,只一下便越過近岸數十丈長一段湖面,直衝到孤山腳下。那道翠虹也電一般快縮轉。
同時前面山腳濃霧忽消,一片紅黃二色的光華飛起,現出鬥法諸人。三人這纔看出,前面坡岸上還有一座法臺。臺上幡幢林列,黃虯披髮仗劍,當先而立。身旁站着魏皓、秦老,另外還有四人:兩個道裝,兩個俗家。秦老左臂已然斷去。那黑氣已快衝到臺前,相隔只兩三丈,吃秦老斷臂上發出一片血光,連同黃虯面前香爐中涌起的一道黃光,暫時阻住,不令衝進。可是黑氣看去威勢絕大,一點不受搖動。黃虯左手拿着半截人的手臂,右手拿着一柄尺多長的月牙形小刀,頭上鮮血淋漓,滿面俱是愁忿之容。三人本覺黃虯人好,與別的左道中人迥乎不同,昨晚又曾答應相助。見他危機緊迫,已快臨頭,血流被面,狼狽憂急之狀。旁立數人,除秦老自斷一臂,拼死助戰,魏皓所發碧光,不敵收回外,俱都面面相覷,束手無策,神色多半倉皇。內一道人比較鎮靜,但也無什作爲。眼看黑氣更盛,紅黃光華漸往臺前移退,知道黃虯等必敗無疑。想起黃、魏諸人對於自己師徒三人那等敬禮,如今坐視危亡,不加援救,實在問心不安。眇女因有仙人警告,比較拿穩,還在遲疑。沈、徐二人,一個天生義俠心性,一個情切父仇,見嶽雯所說形如鬼怪的妖人老不出現,這面形勢已甚危急,受人之託,如何袖手旁觀?正在互相商議,躍躍欲試。忽聽廟中法臺上黑女遠遠疾呼道:“邪法厲害,黃師叔他們危險萬分,沈仙姑再不出手,不特我們要遭慘敗,全山生靈都不能活命了。”
三人聞言,立時激動義氣,正要趕去。猛瞥見黃虯低語了兩句,秦老臉色一狠,將頭一點,黃虯左手一揚,便將斷臂朝前面黑氣打去。一聲爆炸,斷臂立即粉碎,化爲一團血雲,將黑氣撞退了兩丈。緊跟着左手回挽頭上長髮,右手舉刀一割,切下大把斷髮,往前一撒。同時咬破舌頭,一口鮮血噴將出去。那斷髮便化成千萬根尺多長的血色火箭,帶着無數的火星,猛射出去。那黑氣已是凝結愈固,一任黃虯施爲,絲毫衝它不動。火箭一發,竟衝了進去,一片雷音過處,箭上火團紛紛爆炸,黑氣立被衝散了一小段。這面三人也已飛身趕去,剛要到達,忽聽隔湖神鴉港那面一聲厲嘯,由遠而近,宛如一技響箭,橫空飛渡。眇女知道不妙,忙拉沈、徐二人暫緩前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三人聞聲卻步,兩句話不到的工夫,那怪聲已橫湖飛來,端的神速無比。同時聲到人到,只見前面黑氣之中,突然飛來一個妖人。生得尖頭突睛,闊口連腮,白牙森列,身材矮胖,通體通紅,上下赤裸,只腰上圍着一條深紅色的短裙,看去簡直是個剝了皮的血人。再吃四外濃密的黑氣一陪襯,便夜叉惡鬼,也無此獰惡醜怪。由黑氣中現身,手舞足蹈而來,看神氣似朝黃虯等猛撲。相隔數丈,還未飛出黑氣之外,便將雙手揚起,一手拿着一個死人骷髏。略一搖晃,骷髏兩眼首先發出兩點豆大的綠光,隨由口裡噴出一股灰白色的妖煙,迎着那些火箭,才一接觸,火光便自消滅。
另一隻手掌上發出漩渦也似,由小而大,一圈接一圈的白影,正連人往黃虯臺前撲到。
黃虯見狀,面色慘變,咬牙切齒,回刀便要往自己手上砍去。同時臺左側倏地閃出一高一矮,相貌兇惡,穿着一身短裝,形如排師的兩個妖人。俱都頭插鋼叉,耳貫鐵釘,胸前還插一枝長箭和兩柄雙鋒快刀。也是滿臉獰厲悲忿之容,待要上臺,與黃虯合力迎敵。
眇女先在廟中聽道童說昨晚來了兩人,黃虯曾與爭執,並將室門封禁,不令三人與之對面,疑是途中所聞父親以前所交左道中好友周卓、葉連生。知此二人邪法甚高,因忿父母改邪歸正,如見自己在此,必要強迫帶走。雖有脫身之法,一則甚難,又恐師父不服,保不生事。及至出廟四面查看,臺上雖有幾個邪教中人,周、葉二人並不在內。
先前雙方惡鬥,以爲二人驕狂自恃,許在先鬥法時死傷逃走。一時疏忽,臺高七尺,又由臺右走來,不料周、葉二人會在臺左出現。知被看見,心雖發慌,尚盼二人如能搶先動手,爲黑氣中怪人所殺,便可無事。
就在黑氣中妖人出現飛來,周、葉二人剛縱上臺,黃虯舉刀要往左手砍去,這一眨眼的當兒,猛聽空中有人喝道:“妖孽敢爾!”語聲未畢,百丈銀虹已自空中飛射下來,擋在黃虯前面,連妖人帶黑氣全被罩住。那血紅色的妖人本在兇焰高張,得意洋洋,以爲成功在即,萬沒有想到來了對頭剋星,銀虹到處,邪法全破,手上骷髏立被震碎。知道不妙,血手一招,那橫亙湖上,長達數百丈的黑氣,立即猛縮回去,變成丈許長一幢黑煙。妖人在銀虹光中掙了兩掙,猛然掙出光外,帶着黑煙,騰空而起,往西南方天空中逃去,晃眼飛出老遠。妖人剛一脫身,銀虹忽然不見,也未追趕。眼看妖人只剩拳大一點紅影,就要竄向遙空雲層之中逃去,猛又聽一聲輕雷過處,西南方天邊現出一蓬五彩明霞,橫張空際,擋住妖人去路。妖人飛星般或左或右,略一衝突,便吃那一片明霞彩網兜住。緊跟着網中金光電閃,宛如雨雹,一片風雷之聲響過,連妖人帶霞光雷火,全都不見,依舊雲白天青,日耀當空,湖上濃霧也全消散。這原是同時發生,瞬息間事,妖人來得迅速,消滅得也更快,總共不過幾句話的工夫。
三人當中,除眇女因發現周、葉二人,又知妖人厲害,存有戒心而外,沈、徐二人,初生牛犢不怕虎,又都激於義憤,一見黃虯舉刀斷手,不由着急,忙於往援,也不等走到,各把飛針、飛劍發將出去,恰與空中銀虹相繼發動。銀虹來勢稍快,已先將妖人罩住。二人如收得快,也可無事,偏生年輕好奇。只見銀虹飛墮,妖人遁走,霧散雲消,面前現出大片碧波。目光到處,瞥見湖面上駛來一個木排,上有好些妖人。當頭一個披髮赤足,手執桃木劍的黑衣妖巫,身前設有一座首案,案前凌空飛懸着五隻大雄雞,離雞頭尺許,又各懸着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左側躺着五人,頭前各有一盞點着七個燈頭的油碗,身上撒了好些米豆五穀之類,裝得和新死的人一樣。右側散立着幾個奇形怪狀,裝束詭異的巫師。那排寬約三丈,長約七丈,由湖面上駛來,其速如飛,先有黑氣遮掩,誰也不曾發現,已離山腳只七八丈。
眇女行家,一見便失聲喊道:“那是妖人金刀解體五鬼分屍邪法,容他近岸不得。”
沈、徐二人本朝黑氣中妖人進攻,因被銀虹搶先,妖人逃走又快,失了目標。一見木排,便知來了敵黨。再聽眇女一喊,將手一指,空中飛劍、飛針一齊朝下猛射。金光到處,香案後的妖巫驟不及防,欲逃不及,左膀首先打斷,再被飛劍趕上一絞,首先伏誅。案前五隻雄雞也被劍光略微掃中,全數了賬。五把鋼刀也成粉屑,一同墜地。雄雞一死,左側五人倏地慘號一聲,連身蹦起,再倒下去,七孔流血而死。沈、徐二人知道這些左道妖邪橫行多年,害人甚多,一見殺得這等容易,那形如鬼怪的一個強敵又已消滅,越發把事看易,正想全數除去。祥鵝心念父仇,還在急喊:“師叔且慢。師姊快看,仇人可在排上,我不認得,還要親手殺他祭靈。”說時,耳聽臺上黃虯等連聲疾呼:“仙姑、道友快到這裡來。”眇女也疾喊:“師父、師兄快走。”二人以爲必可得勝,聞言均未在意。
就這微一停頓,晃眼之間,猛瞥見死巫身後還有三個錦墩,上坐三人。當中一個身材矮胖,大頭圓臉,豬眼塌鼻,一張闊口,滿口黃板牙,頭上短髮稀疏,橫插着一根尺許長的金黃骨簪,穿着大半截黃麻短衫,左手拿着一個小鐵鉢,裝束得非僧非道的妖人,見針、劍光飛來,排上連死六人,兩道濃眉往上一豎,兇睛怒瞪,臉色驟轉獰厲。也未起身閃避,隨手在鐵鉢內抓起一把東西,向空撒去,把手一揮,一片黑煙冒過,木排由隱而現。同時排上跳起兩條形如鬼怪,周身發火的人影,似要離排朝岸上撲來。
沈、徐二人忘了黑女行時之言,不知中坐妖人便是尤南旺,邪法甚高,本是想由黑氣掩護,暗中偷襲,來攝黃虯等人生魂,一網打盡。不料所約的妖人也有私心,意欲搶先下手,由黑氣中親身趕來,也是想把生魂攝走。尤南旺又不敢得罪此人,方在不快,忽然銀虹飛墜,妖人當時伏誅,死得那等快法。知道來了正派中的能手,形勢大變,凶多吉少,有心逃走。無奈木排上準備下好些邪法,急切間難於解消。有的害人不成,如不另借鎮物替代,還要反害行法的人。素性剛狠,轉念一想:“身爲衆中之首,排上都是徒子徒孫和些後輩,如若先逃,就能脫身,日後何顏見人?血翁子那等神速厲害,尚爲敵人所殺,形神俱滅,自己逃也無用,徒自丟人。”心念才動,擡頭細一查看,空中敵人已早飛走,好似專爲除那血翁子而來,與雙方無關,並無偏袒。心神略定,兇心又起。因邪煙全消,也不再作掩蔽,仍然行法,催排前進。雖然立意與敵一拼,因見空中那人法力太高,來去突兀,心中不無疑慮。又以有力同黨有三四個,不到緊急,無須自己出手。正向空中查看,心神略分,沈、徐二人才得連傷六個妖黨。再想下手,已是不能,何況邪法已然發動,有了防備。
沈、徐二人不知那是幻影,誤當妖邪,各指飛針、飛劍殺去。誰知那紅影有形無質,針、劍光一穿即過,但是隨分隨合,仍然飛舞。總算二人所用俱是仙府奇珍,神物利器,一陣亂絞亂射,紅影終於由濃而淡,以至消滅。正想指揮針、劍再殺排上妖人,不料又有兩條紅影飛起,與前一樣,一會便消滅了好幾個。因眇女和臺上均未再喊,始終不曾留意,正奇怪那紅影怎會去了一個,又來一個,祥鵝忽然失聲說道:“怎的又有一個木排?”沈-低頭一看,果然是個木排,與先前所見一般無二,已然駛近山腳不過丈許遠近,停在水面上,與黃虯等上下對敵,雙方神色均甚緊張。再看前面,哪有木排蹤跡,前面紅影仍在與飛針、飛劍相持。想問眇女是何原故,回頭一看,就這轉盼之間,人已不見。再看臺上,先前由臺左側閃出那一高一矮,形如排師,打算與黃虯合力應敵的兩個妖人,也同時失蹤,不知去向。想起今早來時,眇女所說有兩個左道父執,想將眇女強行帶走的話,不禁又急又怒,不問青紅皁白,立即飛上臺去,向黃虯急問道:“黃道友,小徒今在何處?可是方纔那頭插鋼叉,耳鐵貫釘的兩個妖人將她逼走的麼?”黃虯、秦老、魏皓等七人與尤南旺等妖巫鬥法正急,本不暇分神說話。黃虯更是主體,先前分明見周卓、葉連生乘隙暗用邪法將眇女攝走,也因鬥法正急,存亡關頭,無力阻止,任其從容而去,自覺對不起沈-,本就慚恐萬分,再聽沈-一問,心越不安。想起恩師鬼母朱櫻全仗此人,才得轉劫重修,關係重大,如何能不使其懷疑不快?一時情急,竟不暇計及眼前厲害,脫口答道:“仙姑無須愁慮,事完,包我身上,將令高足尋回就是。”
這時尤南旺正由手中鐵鉢內發出一股極濃厚的黑氣,中雜無數血紅色的飛針,朝上直射,被黃、魏二人一片碧色螢光合力抵住,互相時進時退,相持不下。尤南旺身側兩妖巫:一個面前凌空懸着十來個畫有人形的木片,左手掐着法訣,右手拿着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右一妖巫身前放一木板,上面釘着五個雄雞頭,每個連頸長只四寸,雞身早已斬斷,看去雞冠高昂,顧盼自如,神態仍與活雞相似,也是一手掐訣,另一手拿着幾根纏有紅絲的鐵釘。各把目光,註定臺上七人,連眼皮也不眨一下。這面七人除黃、魏二人各指一股碧色螢光,抵住那道黑氣而外,秦老赤着上身,斷臂傷口已合,胸前釘着十幾根長釘,右手掐着法訣,目注敵人,兩眼通紅,似要冒出火來;餘下四人長衣已脫,也是赤着上半身,頭髮披散,一手掐訣,一手持着尺許長的刀劍之類,全神貫注在敵人身上。雙方神情均極緊張,本都是伺隙而動,只等敵人稍微鬆懈,立即下手。
黃虯說話,心神一分。沈-活完,徐祥鵝跟蹤上臺,又是一個初出茅廬,不知厲害的。木排上三妖巫巴不得敵人這樣,見狀大喜。旁坐兩妖巫,一個朝着身前所懸木片揚刀便砍,一個手持鐵釘便朝雞頭上釘去。說時遲,那時快,魏、秦二人見狀,喊聲:
“不好!”魏皓忙即揚手飛起一片墨雲,想將法臺暫行護住;秦老回手去拔胸前鐵釘,拼着受苦,想要破解,已經無及。只聽喔的一聲極洪厲的雞啼,跟着哧的一聲,一片血光突然涌現。臺上便有兩人,一個從頭劈爲兩半,一個腦漿迸裂,屍橫就地。黃虯一見大怒,口中急喚:“沈仙姑、徐道友,速用飛劍、法寶防身,我與這夥妖人拼了。”話未說完,咬破舌尖,張口一噴,立有大片血雲飛起,將法臺罩住。魏皓一聲怒吼,把左肩一搖,身後所插短篙尖上立有一股墨綠色的奇光由血雲中穿出,朝木排上妖巫射去。
尤南旺哈哈笑道:“無知鼠輩,以爲有了兩件鬼母所傳的法寶,使可橫行,穩佔上風麼?
卻不知你祖老子尤南旺早就安排好了羅網,至多逃得你們爲首三個鼠輩。這還是你祖老子開籠放鳥,不肯斬盡殺絕,饒你三人狗命。像秦老和所約的幾個狗崽,連同兩個小狗男女,休想逃我毒手。”說時,似聞黑女急嘯之聲,由廟中隱隱傳來。黃。魏二人面色立轉驚惶。黃虯正在悄告秦老說:“敵人厲害,還在其次,此時忽來正教中的高人,只恐敵我雙方均不見容。你們可速逃命,待我一人與敵一拼,好歹也殺他兩個出氣。”語聲才住,尤南旺話也說完,隨聽空中有一女子聲音接口喝道:“只怕無此容易。”
這時尤南旺邪法已全發動。先是鐵鉢內妖光黑氣突然加盛,迎着黃、魏二人碧螢光雨,只一撞,便展布開來,反壓過去,衝到上空,反捲而下,連血雲帶法臺,籠罩一個風雨不透。又由身畔小葫蘆內發出一團團連珠火球,將魏皓篙尖寶光敵住。左右二妖巫便將木片、雞頭連砍帶釘,本來這一類代形邪法最是厲害,臺上諸人如非那片血雲護住,早和先前二人一樣,裂體破腦而死。就這樣,暫時雖然無事,血雲一破,除黃、魏兩個法力最高的行家外,連沈、徐二人也無幸兔。尤南旺等三妖巫正在志得意滿,口發狂言之際,忽聽空中有人發話,便知來了勁敵。素日驕橫狂暴,心毒手狠,明知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終想敵人多半鬼母朱櫻門下,不乘此時下手,留得一個,將來便多一個後患。
聞言,一面揚手發出一片灰白色的妖光,將木排護住;一面仍舊加緊施展妖法,將那血雲震破,去致敵人死命。妖光才起,眼前倏地一亮,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夾着數百十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一聲大震過處,滿空光華電閃,湖水羣飛,如山高涌,雙方妖煙邪霧,各色光焰,全被震散。
沈、徐二人擡頭一看,一個美如天仙的道裝女子,帶着一道金光,正往法臺上飛來。
側顧臺上諸人,全被那一雷震倒,並還死了兩人。黃、魏二人剛剛由地縱起,似有逃意。
沈、徐二人匆促之中,不知來意善惡,一時情急,便把飛針、飛劍齊放出去,準備擋上一陣。剛一出手,吃來人把手一指,一道金光先將兩人針、劍裹住。人也落到臺上,手指黃、魏兩人,喝道:“你們無須害怕,我受人之託而來,事已盡知。新死兩人,乃他們平日爲惡大多,先被妖賊尤南旺邪法所算,我未看出,被我太乙神雷震破血雲,自受邪法反應而死,非我所殺。且等在一旁,我見過沈道友,還有話說。”隨對沈-道:
“五妹,才只一二十年之隔,你便不認得我了麼?”
沈-已看出來人路數,與前生至好妙一夫人相似。又見黃、魏兩人俯首無語,絲毫不敢倔強,越知來人乃正教中仙俠。方悔行事冒失,飛劍、飛針尚被來人金光裹住,收不回來,正在惶愧。及聽這等問話,心才稍安,躬身爲禮道:“小妹偶墮塵劫,前因已昧,幸蒙妙一夫人指點迷途,救護援引,但法力靈智均未復原。黃道友和這姓魏的,廟中法臺上還有一個黑女,雖然同是旁門,性情爲人全部不惡,黃道友更是正人君子。因爲妖巫尤南旺等倚仗邪法,欺凌善良,約期鬥法,這邊主持人秦老,與一班善良木商,將黃道友等請來相助。小妹爲助師侄徐祥鵝尋找妖巫,報那兩代深仇,與黃道友不期而遇,雙方談得投機,一見如故,這才合成一起,同仇敵愾。適見仙姊一到,便將雙方邪法一齊破去,匆促之間,誤當敵人,以致現醜。此時只看出仙姊面熟,實不知哪裡見過。
乞恕無知之罪,賜教爲幸。”
少女笑道:“昨聽妙一夫人說,賢妹雖經兵解轉劫,根骨仍是極好。她只將你靈智稍微恢復,略知前生之事。我與賢妹昔年往還無多,不似妙一夫人與賢妹同門至交,日常相見,難怪你想不起來了。愚姊便是凌雪鴻,外子追雲叟白谷逸,昔年曾在嵩山衡山兩地見過幾次。賢妹此時也未必全想得起,好在不久終要相見,暫時也無暇詳談。可將你們針、劍收回,等我發付完了這夥妖邪,免得驚世駭俗,又生枝節。”隨對黃虯道:
“今日雙方傷亡頗多。妖巫爲施邪法,曾用門下妖徒行使毒計,意欲暗算。自從邪法一破,這些黨徒全都慘死。你們這邊除秦老成了殘廢外,餘人也死了好幾個。這雖是他們爲惡之報,但是地方上一旦死了多人,居民難保不受牽累。我知這類江湖邪教雖然仇怨相尋,循環報復不已,一落下風,便憑對方處治,決無話說。好在爲首三妖巫,連同肇事的兩個罪魁禍首,除尤南旺是我特意留給徐祥鵝手刃親仇祭靈外,已然全數伏誅。少時可同魏皓去往神鴉港曉諭衆人,最好不令經官,雙方屍首各自掩埋,以後各照本行舊規。你們這一面雖佔上風,如能照此行事,不去欺壓他們,對方几個妖巫惡霸又均死去,自然就無事了。”黃、魏二人聞言立答:“後輩遵命。”說時,沈、徐兩人早各將針、劍收回。
徐祥鵝見自從凌雪鴻一到,神雷大震之後,湖上妖煙盡散,邪霧全消。木排上妖巫師徒,只有尤南旺一人跪伏在地,通身戰慄,面如死灰。旁立兩妖巫,一個全身斬裂成七八塊,殘屍碎體,血肉狼藉;一個腦漿迸裂,屍橫就地。餘人全被神雷震死。聽出尤南旺便是殺害祖父之仇人,不禁悲喜交集,忙向凌雪鴻跪下說道:“多蒙仙長相助,得報血海深仇。弟子意欲往廟內請出家祖母與家母,就此殺仇祭靈,不知可否?”凌雪鴻笑道:“你不比我,並且還有兩代老人,又在江湖上行船,如何可隨便殺人?先不要忙,等我走後。由黃虯等二人擇一僻地,助你下手便了。”黃虯接口道:“徐道友無須忙此一時,我與木排上人俱都不熟。等凌仙姑走後,我命魏皓去往神鴉港,照仙姑所說行事。
我師徒安葬完了這些死屍,自會代你尋好僻靜地方,設下香案,殺賊祭靈。表面作爲是我主持,以免將來二位老人家在江湖行船,遇見妖巫手下黨徒,又生事端。”徐祥鵝道:
“這個無妨。昨日已蒙沈師叔賜我一信,只等報仇之後,家祖母便投奔沈師叔家中養老,不再做這船上生理;我也返回大白山,尋師父修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