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張了張嘴,這才明白魏風爲什麼那麼開心。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悲哀。人家都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老爹倒好,離家千里,都能把鄉黨都變成仇人,實在是極品。
“怎麼會這樣?”魏霸一開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個理由還用說嘛,難道要大哥魏風說,這是咱爹脾氣太臭,把人得罪光了。果然,他隨即感受到了魏風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尷尬的笑笑,反手摟住魏風的肩膀:“走吧,先回家,今天晚上好好款待一下傅興。要是可能的話,把他拉到我們這邊來,我估計劉琰是不會再容下他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下黑手整治他。”
“這是肯定的,所以我才說今天晚上請他赴宴,否則,軍營裡死個把人,可是太正常不過的事。”魏風深有同感的說道。他想了想,又道:“我說阿霸啊,看不出你現在惹事的本事比我們兩個還要強,居然連劉琰都敢打。不行,看來只有敦武一個人還不夠,我得讓阿爹再派幾個高手給你。要不你小子遲早有一天得被人下黑手,拋屍荒野。”
“不至於吧?”魏霸一縮脖子,覺得魏風有點誇張。
“不至於?我跟你說,今天虧得是劉鈺那個不成器的出手,換一個稍微有點腦子的,不是在軍營裡,而是在軍營外向你挑戰,就算敦武再利害,那幾個騎兵衝鋒起來,一個衝鋒就能砍下你們的腦袋。到時候就算是老爹出面,還能把你救活了?不錯,私鬥是違法的,可他到時扔兩個家奴做替死鬼,主事兒的卻一根毛都不會少,你死了也白死。”
魏風頓了頓,又道:“這事兒,我就幹過兩次。”
靠,這些當兵的還真黑啊。魏風覺得脖子後面有些涼嗖嗖的。
“當然了,最安全的辦法還是靠自己。”魏風攬着魏霸的肩膀,一路走一路說。“你小時候身子弱,基礎沒打好,想要練就高深的武技是有些遲了,可是練點防身的武技,不至於全無還手之力,那還是有可能的。這些陰損的招兒敦武最擅長,你有空向他請教請教。敦武,敦武,聽到沒有,把你那保命的招術拿兩招出來,教給阿霸。”
敦武悶悶的應了一聲:“喏。”
“臭小子,不願意啊?”魏風笑罵道:“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他多點本事,不也是減輕你的負擔。護得他周全,以後還能少了你的好處?”
敦武撓了撓頭:“少將軍誤會了。我不是不肯教,我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合適霸少主學的招術。”
“那我管不着。”魏風很不負責任的聳聳肩,繼續摟着魏霸的肩膀,說得眉飛色舞。
弟兄三人回到大營,魏延正在操練人馬,兩千多人分隊廝殺,喊殺聲震天。魏延負手而立,靜靜的看着臺下的將士。直到魏霸等人走到跟前,他才轉過頭,漫不經心的瞥了魏霸一眼:“傷着哪兒沒有?”
魏霸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沒傷着,只是手掌有些疼。”
“手掌?”魏延眉頭一挑:“手掌怎麼了?”
“他啊,打了劉琰一巴掌,想是打得太重了,連自己的手都打疼了。”魏風笑着把他在諸葛亮大帳裡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後一邊笑一邊說道:“劉琰半邊臉都腫起來了,眼睛哭得像桃子,真是可憐。”
“那個廢物,除了一張臉,還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魏延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他那張臉,我都懶得打,怕沾一手的脂粉。”
魏霸翻了個白眼,又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阿爹,我闖禍了,請阿爹責罰。”
“闖什麼禍?”魏延看着正在操練的士卒,問道:“就這事?不是都沒事了嗎,還有什麼好責罰的。”
“不是。”魏霸挑了挑眼皮,小心的保持着和老爹的距離。“我打了劉琰,可是也讓丞相不高興了。我怕以後丞相會因爲此事爲難阿爹,比如他……可能否決你的計劃。”
魏延眉梢一挑,轉過頭看着魏霸,顯然魏霸剛纔說的這個問題觸動了他的心思。魏霸低下頭,一副慚愧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心中暗爽。他之所以要和楊儀發生衝突,又要去諸葛亮面前告狀,並且和諸葛喬在諸葛亮面前辯論,其實最終目的就是爲了試探和激怒諸葛亮。而激怒諸葛亮的目的,就是爲了打個預防針,有了這個衝突在前,以後諸葛亮如果否決了老爹的計劃,老爹有什麼怨言,雙方也都會以爲根子在這裡,心理上有所緩衝,不至於突然爆發劇烈的衝突。
這和種疫苗異曲同工。至於和劉琰父子的衝突,拉攏傅興,都是附帶的收穫。劉琰是個沒什麼用的人,諸葛亮把這個人帶在身邊,他一時摸不清其中的原因,但是借劉琰來試探一下諸葛亮的脾氣卻是再好不過。諸葛亮如果偏袒劉琰,那他在魏霸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將瞬間崩塌,魏霸就要考慮另外一條路了。
“不會的。丞相爲政,公私分明,不會因爲你這點小事,就會影響軍國大計。”魏延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你想得太多了。”
魏霸暗自嘆息,老爹還是這麼自信,他根本不知道諸葛亮心裡的浪漫比他的自負還要強上幾分,哪裡會聽得進他的子午谷計劃。不過這些話他不能當着這麼多的面說,只能找個獨處的機會,再慢慢向老爹說明。
“阿爹,你晚上有空嗎?”
魏延想了想,眼神中露出些許落寞:“傅肜護衛先帝,戰死猇亭,是條好漢子。既然你們和他的兒子做了朋友,我理當出席。”
“那可太好了。”魏霸鬆了一口氣。
……
丞相中軍大帳,諸葛亮一邊握筆急書,一邊緩聲說道:“魏霸不同於魏風,他雖然文弱,卻頗有心計。如果我猜得不錯,今天魏風的那些做派應該都是他教的。他當着我的面打了劉琰也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意有所爲,雖然我猜不透他究竟有何爲。”
“丞相還有什麼猜不透的?無非是魏延嫉妒劉琰做了後將軍,自己不好出面,便讓兒子出手滅劉琰的威風唄。”坐在諸葛亮對面的馬謖微微一笑,看向諸葛亮的眼神中充滿了崇拜。馬謖今年三十八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這次跟着諸葛亮進駐漢中,即將展開籌劃已久的北伐大業,建立功名正在眼前,他心情非常好,幹勁十足,腦子也動得非常快。“劉琰不過是個寵佞,之所以留着他,也是爲了照顧當年跟着先帝的那些老臣,讓他受點委屈也無妨。不過,魏延如此張狂,那可不是什麼好事。行軍作戰,講究的是如臂使手,指揮若一,如果有人不聽號令,甚至枉自尊大,這可不妥。”
諸葛亮手中的筆滯了一下,又重新揮灑起來,穩健的寫完最後幾個字,這纔將筆擱在筆山上,揉着有些酸澀的手腕,將魏霸留下的新式賬簿和算盤推到馬謖面前:“這是魏霸的新發明,你先看看。另外,那個鐵臿也是他發明的。不僅如此,他今天還和我談到了北伐的戰事。”
馬謖詫異的擡起頭,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他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懂什麼戰事,居然敢在丞相面前大放厥詞,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頓了頓,又道:“依我看,應該是魏延自己有什麼看法吧。”
諸葛亮淡淡一笑:“我也是這麼想。”
“那他都說了些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說,我們兵力雖衆,卻是未經大戰的新兵爲主,不應該和魏軍正面決戰,而應該出奇制勝。當然了,還要注重新技術、新發明,也就是他的那些成績。”
馬謖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果然不出我所料。魏延這是想獨領一軍嗎?”
諸葛亮沉默了片刻:“他這麼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以目前漢中的兵力,可能不少人都會認爲有資格獨領一軍的人,大概也就是那麼幾個。魏延身爲先帝提拔起來的大將,鎮守漢中近十年,手下又有數千精銳的部曲,當然也有機會。”
馬謖嗤之以鼻:“這些只知道廝殺的莽夫,哪裡知道真正的用兵之道。他們只能爲人統轄,臨陣搏鬥,豈能獨領一軍,決勝沙場?能讓他們在丞相的統領之下行動,充當爪牙之任,已經是勉爲其難了。”
諸葛亮看着他,無聲的笑了起來。他思索片刻,又說道:“話雖如此,可是魏延的實力不弱。當此用人之計,不能因爲一點小事和他生了嫌隙,耽誤了國家大事。你讓文偉(費禕)去勸勸威公(楊儀),不要和魏延爭一時短長。魏霸這個記賬法,我看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馬謖應了一聲,翻了翻手中的賬簿,又撥了撥那隻算盤,笑道:“丞相所言甚是,這小子雖然不登大雅之堂,又有些粗鄙不堪,可是這兩件東西倒的確不錯。當然了,他如果知道丞相的才藝,就不會這麼自傲了。”
諸葛亮微微一笑:“幼常,你說的哪裡話,我哪裡有時間和他去爭什麼高下。”
馬謖連忙欠身道:“是謖失言了,還請丞相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