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坐在大殿中央的桌案上,身上白色的長裙及地,頭髮鬆散的挽在一起,有幾根青絲在耳際落下,在陽光的印襯下變成了金色的髮絲,她正在喝着杯中茶水,這是楚國進貢的今年新茶,色澤鮮亮,香味持久而悠長。她看上去一如兩年前,雍容典雅,然而時過境遷,其實誰都回不到過去了。
褒姒的嘴角輕抿,放下了手中的茶具,轉過來看着進入大殿之中的熊寧,伸了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對面,大殿之中空無一人,唯有褒姒與熊儀相對,熊儀一身黑衣和褒姒形成了極爲鮮明的對比,“聽大王說,此行東夷,萬分兇險,幸虧你救了他一命。”
“我當日出宮也是爲了追隨他而去,”熊寧看着褒姒說道,笑得很嬌俏,宛若少女般明媚,明晃晃的能刺痛這個算不上豔麗的大周后宮,然而褒姒的神情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也算是天佑大王,若非當日他下令請後宮女子離宮,便不會有後來你救他之舉。”
“本是我的功勞,在娘娘嘴裡卻成了大王明智了,”熊寧朝前靠了靠,“若不能爲己所用,娘娘果然是個留不得的女人!”
“你隨着大王入京多日,住在楚侯府上總不方便,秦夫人的酉陽宮晚些時候我會差人重新收拾一番,你便先住進宮裡來吧?最近事務繁多,詔書晚些時候自然會下了。”褒姒並沒有接熊寧的話茬,以後宮之主的口吻向熊寧吩咐道。
“酉陽宮?”熊寧掃視了一遍褒姒,她不清楚姬宮湦是不是將姜華辰的過往告訴過褒姒,試探性的問道,“我想住在華辰殿?我既然自華辰殿而出,再回去也總算是熟悉一些。”
“正是因爲你從華辰殿而出,這麼回去多有不便!”褒姒說道。
“娘娘可知我是何人?”熊寧問道,褒姒看了看熊寧等待她繼續說下去,熊寧莞爾一笑,“娘娘可知在成爲呂妃之前我是何人?”
“姜華辰。”褒姒答道。
熊寧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她想不到姬宮湦真的敢和褒姒說此事,這也就說明他們二人之間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隱瞞的了,“他怎麼和你說?”
褒姒看着熊寧並不答話,只是用眼神審視着她,似乎就像是再問,你希望他同我說什麼?熊寧被褒姒看的心中有些發慌,“他必定和你說,姜華辰死後葬於王陵,我卻能夠逃出來替代呂國進獻的女子進入這宮裡,不錯吧?”
褒姒點了點頭,又拿起了桌上的茶水,微微的抿了一口。
“他說他什麼都不知道,不錯吧?”熊寧問道,褒姒這次沒有回答,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杯新茶之上,就像是對熊寧的話題絲毫不感興趣一樣,熊寧冷哼一聲繼續說下去,“娘娘覺得可能嗎?”
“爲何不可能?”褒姒出聲問道。
“王陵是什麼地方?一個人一旦被葬入其中,石門封鎖永世都不可能逃得出來;呂國若是進獻女子,大王又怎麼可能全不過目,會渾然不察我入宮一事;大王臨出宮時下令放了不願意留在宮中的女子,而我也因此能救大王一命,娘娘覺得這只是巧合嗎?”熊寧問道。
“所以呢?”褒姒問道。
熊寧答道,“大王看起來是要攻打東夷,實際上則是要除掉秦候與秦夫人,將秦國的大權攬在自己手中。先前將我雪藏起來,只是爲了不讓秦夫人有所察覺,助我躲過一劫,我能取秦夫人腹中之子,若是沒他的應允,娘娘覺得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我承擔責任無非是代大王受過而已,對他來說,無論何時,真正的知己只我一人而已,這些年在後宮裡他愛的女人就多了,來了又去,幾載春秋,唯一不能忘的也是我而已。娘娘曾經侍寢,應該知道大王久歡不泄一事吧?便是因爲身下女子並非心頭所愛,只有我能解此惑而已。”
“所以呢?”褒姒又問道。
“他欠你,但是他愛我!”熊寧說道。
褒姒站起身俯瞰着坐在椅塌上的熊寧說道,“那麼就恭喜楚夫人了。”
“我說這番話,你一點感覺都沒有?”熊寧驚訝的問道,似乎無法想象褒姒會這麼平靜。
“我該有什麼感覺?”褒姒問道,滿眼疑竇的看着熊寧。
熊寧愣了片刻,忽然又平靜了下來,竟然笑了出來,“娘娘被自己的哥哥獻入京城,爲了保住鄭伯友性命不惜前往秦府尋死,我差點忘了,娘娘或許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愛過大王。你病重昏迷之時,我曾爲娘娘把過脈,你一心求死是以難以甦醒,如此說來讓你一心求死的事情又是什麼?作爲大王的妃子,卻愛上了別人是嗎?”
“楚夫人以爲,聽你這番話,本宮該作何反應?”褒姒問道。
“你若是愛一個人,此刻就不會這麼平靜了!”熊寧說道,褒姒卻笑了,“楚夫人覺得本宮若是愛大王,此刻就該歇斯底里、怒氣難當嗎?”
“你若愛一個人,自然是想要佔有他的全部。”熊寧理所當然的說道。
褒姒看着熊寧點了點頭,“大王若不是借我的手除你,便是借你的手除我,我們二人他更希望誰死呢?”她說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身朝着寢宮走去了,留下熊寧呆在了原地,手緊緊的攥在了一起,胸膛不停的上下起伏着,她說的那番話縱然褒姒不知是真是假,可是她卻是清楚地,對於她來說愛就是佔有,不擇手段的要除掉身邊所有的人。
那麼對於褒姒來說,唯有除掉危險的熊寧,才能在後宮之中保住性命。
他們二人的交手,必定有一個要死,姬宮湦希望死的人誰,聽話的褒姒雖然看似不知,但是說話的熊寧卻再清楚不過了。她不明白爲何姬宮湦放着能夠爲他做任何犧牲的自己不要,選擇的卻是一個根本就不愛自己的褒姒?
而事實上,愛情是不是隻有一種姿態誰又知道呢?
悉人前來回稟說是楚夫人已經怒氣衝衝的離開了顯德殿,新配給褒姒的悉人叫做環鶯,詢問褒姒,“娘娘還有別的吩咐嗎?”
“隨我去一趟酉陽宮。”褒姒說道,站起身已經朝着顯德殿外走去了,環鶯跟在褒姒的身後,變走爲跑,追上她急匆匆的步伐,在身後小心翼翼的問道,“楚夫人離開的時候,好像很不高興,娘娘可是和楚夫人說了什麼?”
褒姒轉過身看了一眼環鶯,沒有答話繼續往前走,環鶯大概是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低着頭也不做聲隨着褒姒前往酉陽宮中,如今褒姒被封爲王后一事整個鎬京城都知道了,幾位酉陽宮中的女子見了褒姒自然也是客氣的拜謁,“一直說要去顯得殿中看看娘娘,大王卻禁止臣妾們前往,還請娘娘見諒。”
“前些日子本宮昏迷不醒,勞煩幾位記掛了。”褒姒微微點頭說道。
“如今娘娘既然好了,不如重開後宮的晨謁之禮吧?這後宮裡也總該有個主事兒的人,不然我們幾個心裡都是七上八下的!”酉陽宮的一位妃子說道,這話中的意思可不是說後宮這麼簡單,更深一層的意思則是說酉陽宮中沒有個夫人,總這麼懸着不做定奪也不是個事兒。此事褒姒一句話便能決定了衆位嬪妃的命運,人人都以殷切的眼神盯着她的決定。
“本宮身體還未恢復,晨謁之禮暫時先免了吧?”褒姒說道,“酉陽宮中過些時日自然有主兒,大家也不必擔心。”
“什麼?”幾位嬪妃面面相覷,“娘娘的意思是說,大王新娶了夫人?”
“楚侯的妹妹,楚夫人。”褒姒說道,然後吩咐道,“把秦夫人的房間收拾出來吧,秦夫人的東西晚些事情太宰宮的人回來處理。也就是這一二日,得要楚夫人住進來。”
“是!”幾位嬪妃已經沒有剛纔褒姒進門時候的興奮了,各個都面色不善,褒姒又吩咐了幾句,幾位也是悻悻的答話,如此一來自己做夫人的想法再次的破滅了,便是在這後宮之中不能得寵能得勢至少也是好的,如今看着這機會從自己的面前溜走,幾位的心中自然都是忿忿不平的,“華辰殿中已經空出了夫人之位三年之久,何以娘娘還不安排?”一位嬪妃問道。
“大王很快會求娶的,大家也不用擔心。”褒姒說道,心中大致已經猜到了大王求娶的人會是誰。這話一出,幾位又是一陣的面面相覷,都緘默不言,不再說話了。褒姒轉身從酉陽宮中離開,環鶯在褒姒的身側問道,“娘娘?大王還要求娶夫人?”
“華辰殿總不該一直空着。”褒姒點了點頭。
“大王要求娶的人是誰?”環鶯問道,褒姒看着環鶯審視了她良久,她是顯德殿舊日的悉女,因爲姬宮湦鮮少回自己的殿中過夜,只怕是和自己殿內的悉人們也不算相熟,這個環鶯的話未免也太多了,環鶯意識到什麼,低下頭後退了兩步,“請娘娘莫怪,環鶯只是無心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