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婚配。”李沐芷答道。
她母親不管事,父親這兩年盡數忙於金縷衫的事,哪裡顧得上她,也不是沒有人來提親,但李沐芷皆不熟識,加之父親病重,雲錦坊岌岌可危,她半點婚嫁心思都沒有,一切都等着父親身體好起來,雲錦坊能恢復以往的生意再說。
“我孃家二姐有個兒子,無心做官,在外做綢緞生意,今年二十四,前年妻子病重,過了身,至今再無娶親,他雖不爲官,但他哥哥是朝中五品文官,同他們的爹同朝爲官,在番都城內,頗有清譽,你若是沒有婚配,我可與我的外甥說上一嘴,他現在娶親,也不圖身世相貌,只求個康健能幹,還能生養,不然,他賺下的這一大攤子,最後留給誰?”
張妙儀將家中的事一一說出,李沐芷相當意外。
“我二姐知道我在宥城當女先生,手下學生無數,過年時候見面託了我爲她留意着,我左右瞧了瞧,總是沒合意的,我外甥英武聰慧,旁的女子不是差了些相貌,就是差了些品性,再不就是差了些能耐,我今日一瞧你,覺得甚是閤眼,李姑娘,你若是有意,我可與我那二姐說,日後你嫁了過去,自可當我是你的孃家人,我那外甥若是不好,你同我講,我去打他。”
李沐芷哭笑不得,她這邊還沒點頭,張妙儀已經將婚後的事都設想好了。
“多謝先生擡愛,只是我現在無心談及此事,恐辜負了先生的一片心意。”李沐芷婉拒道。
張妙儀爽朗一笑:“曉得,曉得,你這般有相貌有脾氣家中也不差的女子,多半是不肯屈就自己的,別是怕我自誇,將外甥美化到天上,實際上卻是個愛矮王八!”
李沐芷皮笑肉不笑:“先生說笑了,先生幽默。”
張妙儀認真道:“你來我家,我修書一封,傳與二姐,讓外甥出門時候經過宥城,你們兩個見上一面可好?”
李沐芷連連擺手,對張妙儀的熱情招架不住。
“只要你見過我那外甥,定是願意的,如何,李姑娘,可願同我做親戚?”張妙儀已經聯想到未來種種,不禁歡心。
李沐芷再三推脫,張妙儀只當話說得突然,她又是未出閣的女子,害羞也是有的,便交代兩句,讓她回家同父母商量下,改日再登門,跟長輩正式述說此事。
話說得高興,連花樣也不計較了,直道讓李沐芷看着辦,等着她再來的時候再說。
送走張妙儀,李沐芷只覺得荒唐,搖搖頭,回到裡屋,描出她選中的樣式,開始苦思在下襬領口和袖子處繡什麼花樣。
雖然張妙儀說得輕巧,但她心知肚明,這門突然的婚事根本不會成,到時候得罪了她,再畫的花樣不好,更是件難事。
直到薛陽過來,她還在發愁。
薛陽問了要衣服的人是何身份性情,便坐在她對面,同她一道想着。
李沐芷轉着花樣冊子,薛陽伸手便奪了下來:“你手上有傷,別亂動。”
薛陽看着她,此刻的臉同昨夜被他掐住脖頸的女子交錯,他莫名的心虛,好像真的傷過她一樣,扭開頭,不再看她。
視線落在桌子上,兩人寫的字滿滿對着,最上面的是薛陽寫的狂草,他心忽然一動,提議道:“若是她不喜畫,咱們換成字如何?”
李沐芷聞言立馬直起腰,來了興致,問道:“此話怎講?”
薛陽朝着書桌努了下嘴,李沐芷看過去,也留意到了浮上的狂草,她忙起身,動作太急,左腳擰到痛處,嘶了一聲,就跑到桌前,拎起紙,盯着看了片刻,一點頭道:“成!”
薛陽彎起脣角,笑道:“慢着點,剛纔又磕着了腳是吧?”
李沐芷壓下心頭狂喜,再次盯着紙張:“你的話提醒了我,一直以來是我將腦子拘着了,男子的衣衫就銀線金線描邊,女子的就花鳥做花樣,沒有將眼界放開,其實這世上,萬物皆可頌,我何不拿來用作花樣呢?”
薛陽從未見過她如此開懷的神情,被她的歡喜感染,也跟着笑了起來,還不忘嘴欠:“那屎殼郎可不興畫,沒人稀罕。”
李沐芷被他逗得笑彎了腰,薛陽望着她,也笑得格外舒心。
青梅進來,就撞見這副畫面,一時懵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家那個內斂自持的姑娘,對面的人是冷麪閻王薛公子。
薛陽快速起身向旁屋走去,李沐芷問她:“有事嗎?”
青梅答道:“朱家的朱公子過來了,說是找姑娘有事。”
朱泮洋主管她的父親,事關父親,她急忙道:“快請。”
薛陽也以爲是李默天的藥出了什麼意外,坐直了身體。
朱泮洋一進來,李沐芷早就站起來等着,簡單一行禮就問:“朱先生,可是家父的藥有什麼問題?”
朱泮洋將拎着的藥包遞過來:“什麼問題都沒有,一切順利,這是我爲伯父配好的藥包,按照之前的法子煎和服用即可。”
薛陽重新歪在椅子上。
李沐芷道謝,見朱泮洋又拿出一個藥瓶,問:“這是?”
朱泮洋指指她的手:“我猜到你不會來找我換藥,所以我過來了。”
“啊?”李沐芷露出疑惑的神情,朱泮洋擡起她手,李沐芷剛要掙脫,他提醒道:“別動,我給你換藥。”
將布條解開,傷口已經癒合了些,朱泮洋檢查後滿意道:“恢復得不錯。”
爲她重新灑上藥粉,李沐芷已經不疼了,沒有亂動,朱泮洋重新包得很快,提醒道:“明日拆了布條就不必再包了,天氣熱,透透氣的好。”
李沐芷點頭。
朱泮洋側頭瞧她,再道:“今日還是不能沾水,堅持一日。”
李沐芷答着:“我知道,多謝朱先生。”
朱泮洋雙手揹回去,氣定神閒地看着她,李沐芷琢磨片刻,纔開口:“我這還忙,謝禮日後同父親的藥錢一併送去。”
朱泮洋笑問:“這麼熱的天,連口茶也不讓讓嗎?”
李沐芷怔了下,隨即伸手作禮:“朱先生,請。”
一擡頭,正碰上薛陽往這看。
朱泮洋坐在桌子上,微側身子對薛陽示意:“薛公子好。”
薛陽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呼了一聲,隨後躺在藤椅上看起了書。
李沐芷爲他倒好茶,就心不在焉地坐下,滿心都是跟薛陽剛纔探討的事。
如果張妙儀的裙子上繡字,那繡什麼體好?那些字好?是詩還是經好呢?
“李姑娘,李姑娘!”朱泮洋第三聲喚她時,李沐芷纔回神:“朱先生,怎麼了?”
朱泮洋苦笑着搖搖頭:“罷了罷了,這頓茶我喝的不是時候,我先回去,你忙吧。”
說着站起身朝外走去,李沐芷跟着送他出門。
到了大門口,朱泮洋剛站定,還沒開口,李沐芷已經行禮送人:“朱先生慢走。”
話音未落人就跑回了後面。
朱泮洋望着她的身影,好笑地摸摸鼻子。
回到屋裡,李沐芷就衝到薛陽身前:“你說咱們用什麼體好?行書,草書,隸書,篆書,楷書?隸書,楷書都太過公正,不適合作畫,穿在女子身上未免顯得過於古板,行書求的是速度,會不會被張妙儀嫌棄淺薄?草書張揚狂放,與她性情不適,她一生困於禮數責任之下,算來還是篆書與她最合,且篆書線條靈動,古韻內涵,最似她的性情和學識。”
薛陽本來打算裝聽不見,可見她這般歡悅開心,又不忍說風涼話打擊她,便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