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誰?好大的膽子,誰派你們來的,竟敢私闖天牢刺殺朝廷命宮,不怕掉腦袋麼?”莫青璃有些後怕的站起身,往門那邊退了幾步,側倚在冰冷的牆壁上,聲音有些輕微的顫,似是害怕極了。
頭卻低了下去,她此時揹着光,擡手摸了摸右臉的傷口,果然有微微溼潤的觸感,手指拿下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是血。
她伸舌舔了舔指尖沾染的鮮血,在二人看不見的角度微微勾了勾脣角,這個小動作,在她做來,顯得危險而魅惑。
這世上,能夠讓她流血卻還能活着的人,除了君曦師父,只有她自己。
很好。
莫青璃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打量着面前的兩個男子,他們穿着一身內監的官服,俱都生着一張極爲平凡的面容,眼睛、眉毛、鼻樑、脣線,普通至極的五官,屬於那種見過也會忘記的人,如果將他們放入人羣之中,沒幾個人有把握能夠認出他們來,不過那名喚作長風的男子有一道從眉心深深劃到耳旁的駭人刀疤,手上握着三尺青鋒,劍尖上染了兩滴嫣紅,泠泠冷光,倒是銳得很。
這樣的人,很適合做殺手。
不過,莫青璃想,他們似乎這次是找錯人了。
“你沒必要知道”,回答她的是年紀稍輕的長風,即剛剛用劍傷了莫青璃右臉的人。
莫青璃又往牢門那邊縮了縮,身子不如原先站得筆直,眼睛有些驚恐的瞥了長風一眼,哆哆嗦嗦道:“就是死,也要讓我死……死個明白罷”。
這回喚作長風的男子沒有再回答她,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提劍便刺。
而他旁邊那個年紀稍長的男子卻一直環抱着雙臂,動作沒有絲毫的改變,甚至看長風動手時脣角的弧度還是一樣冷硬。
此時的情況是:莫青璃靠在牆邊,牢門在她的右前方,長風和那個冷麪男人在她正對面,牢房外面還有他們的兩個人,莫青璃沒有聽見他們過來的腳步聲,猜想應該是在門口那裡守衛。
眼見劍要刺到眼前,莫青璃算好角度,一矮身勉勉強強躲着這一刺,狼狽逃竄出了牢門,沒來得及喘口氣,身後又傳來利劍的破空之聲,邊就地打了個滾,爬起身便往天牢門口那邊奔去。
天牢裡的犯人,都是天子親自下令關起來的,先前說過關押莫青璃的那件牢房附近都沒有關押別的犯人,都是空着的。於是這偌大的空間,只餘下劍鋒貼着空氣飛馳而過的聲音和莫青璃紊亂的呼吸聲。
陰慘慘的牆壁周圍點着幾枝燃燒的火把,劍氣經過的地方橘紅色的火焰也被扯得東倒西歪,忽明忽暗,投射在牆壁上的陰影也愈發鬼魅起來。
其實不過瞬息,在生死線上遊離的莫青璃卻以爲過了很長的時間,身後的冷鋒離自己越來越近,寒意侵入體內,她幾乎能感覺到它劃破自己的衣裳,刺入背部的血肉會是怎樣的痛楚。
“叮。”
不是冰冷金屬刺入皮肉的聲音,而是刀劍相撞的清脆聲響,莫青璃站住身,轉頭看向後面,一直安靜站着的冷漠男子此時手上正拿着一柄彎刀,格住了長風的劍,依舊是面無表情。
“長風”,男子利落的回刀入鞘,以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忘了我們是來做甚麼的麼?節外生枝,十個腦袋都不夠你賠的。”
“是”,長風撤下劍,對男子很是恭敬。
“那就好,我們……”男子還要說點甚麼,卻忽然轉頭看向天牢門口。
門口傳來兵刃交接的聲音,聽動靜,人數還不少。
“該死”,男子低低咒罵了一聲,向長風使了個眼色,便重新抽出刀,眼中聚起寒芒,身影向天牢門口飛速掠去。
“真是麻煩”,長風看了一眼手中染了兩滴鮮血的長劍,說着是麻煩,口氣卻是帶着些興奮。
莫青璃忙往裡間走,靠在一旁較遠的牆壁上。
未等男子和長風奔出幾步,對方的人便進了天牢。皆是黑衣蒙面,武器各有不同,唐刀、藏刀、奪命鎖、九節鞭、流星錘,一共五個人,便是五樣兵器。
從身形來看,應是兩男三女。
長風和男子的另兩名同伴正和五人纏鬥在一起,雖受了些輕傷,但看樣子沒有大礙,長風和男子很快加入了打鬥中,人數相近,雙方一時打了個勢均力敵。
冷麪男子的武藝很高,一柄彎刀舞得密不透風,遠遠望過去,帶起來的刀光如長長的銀練一般,已有兩個黑衣人不慎被刀氣所傷,不過也只是皮外傷,依莫青璃看黑衣人勝應當是遲早的事。
她站在一旁仔細觀察個人的招式。長風他們一方雖然招式走的不是正統路線,但還是能看得出些路數,是江湖上頂尖的暗衛訓練組織北冥府訓練出來的人,那把彎刀?莫青璃眼睛微微眯起來,似乎是北冥府的鎮府之寶“滄月刀”了,看來這批暗衛的主人倒挺有身份,可惜了不是在月光下打鬥,不然倒是能見見難得一見的“滄海月華”。
至於黑衣人那一夥,兵器多樣,武功路數也和兵器一樣,詭譎多變,甚麼刁鑽的角度尋着空子就準備置人於死地,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莫青璃笑笑,靠在牆上看着這場精彩絕倫的打鬥,說實話,這些人就算放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平日着實難見如此精彩的搏命。
長風和男子一夥只有四人,而黑衣人一夥卻有五人,很快地,變成了一對一的局面,至於另一個多出來的使九節鞭的黑衣女人,則幫着使唐刀的黑衣人對付冷麪男子,黑衣女人九節鞭收放之間,猶如蜿蜒的眼鏡蛇,使出一招“金絲纏葫蘆”暫時纏住了冷麪男子的彎刀,隨即飛快的朝唐刀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會意,扭頭往莫青璃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形一轉,幾步躍出爭鬥圈,手腕一抖,一柄泛着青光的唐刀如刁鑽蛇影,從一個詭異的弧度帶着凌厲氣勢朝她那裡捲了過去,男子速度太快,在場衆人甚至來不及反應,莫青璃只來得及偏了偏身子。
“嗤”的一聲輕響,唐刀從左肩刺入,貫穿到後背。
男人拔出唐刀,刀尖殷紅一片,莫青璃左肩鮮血猶如泉涌。
長風一夥人都被唐刀男子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個實在,使滄月刀的冷麪男子臉色一變,一招“穿雲”式擺脫了九節鞭的束縛,趕了上來,他輕吒一聲,格住了那柄唐刀,兩柄同樣薄刃的刀相撞,發出“錚”的一聲,冷麪男子手下用力,彎刀從唐刀劍身一路滑了過去,直劃到刀柄下方,刀刃劇烈摩擦帶出一連串的火星,唐刀男子不得不就勢往後急退。
冷麪男子大聲道:“老七”。
隨即長風一夥中的另一人立刻撤手,奔到莫青璃身邊,右手手指在她肩頭疾點幾下,又幹淨利落地扯下衣衫下襬的一大塊布料,待上好金瘡藥後,替她的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
唐刀,刀身是直刀,無弧度,窄鋒,不會造成大範圍傷口,但是一旦刺中,傷口的血便很難止住,極易失血過多而死,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刺客鍾愛這門武器。
更遑論唐刀男子那一刀從前到後,貫穿了莫青璃的整個左肩,單純的點穴手法根本不能止住血,因爲莫青璃肩上的傷口已經不能簡單稱其爲傷口,準確來說是血窟窿。
黑衣人和長風一夥還在打鬥,不過現下已經很明顯了,長風和冷麪男子他們不但不是來殺莫青璃的,如今看來卻似乎更像是來保護她的,因爲要護着“手無縛雞之力”又身受重傷的莫青璃,此時繞着那方牆壁圍成半圓形環繞在她身邊,明顯影響了幾人的發揮,處處受制,本來人數就比他們少,這樣一來長風也受了傷。
莫青璃靠着背後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右手緊緊按住左肩傷口,儘量止住正不斷從體內流逝的溫度。
天牢裡早已是一片狼藉。刀光、劍影、鞭錘之下原本好端端的水曲柳桌椅給卷得支離破碎,滿地的木頭殘骸,映照在牆上爲數不多的火光更是忽明忽暗,更有甚之,桌椅殘骸被劍氣猛擊到牆上發出劇烈的聲響,火把應聲而滅。
再加上地上不知道是誰的鮮血,在青不青灰不灰的石質地面上更是說不出的詭異。
眼前一片一片的發黑,左半邊身體開始漸漸麻木,眼前纏鬥的身影開始重疊起來,卻來越模糊,身體的力量在一點一點流逝,莫青璃狠狠晃了一下有些暈乎的腦袋,眼前的身影慢慢清晰了一些,她知道,這是失血過多的症狀。
再不快一點,怕是要因爲失血過多暈厥在這天牢裡,那可就麻煩了。
正當她心裡焦急時,大量的御林軍從天牢門口處涌了進來,爲首的赫然是鍾離右相。
莫青璃終於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事情便順理成章了,長風與冷麪男子一夥和黑衣人都逃了,然後皇宮又開始鬧哄哄的捉刺客。
結果不言而喻,就御林軍那點斤兩,能捉住那幾個人才怪呢,況且……
“莫大人,你的傷耽擱不得,請速速隨臣去太醫院包紮一下罷”,站在鍾離右相身邊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穿着禁衛軍服,似乎是宮中禁衛軍頭領般的人物對莫青璃道。
“勞大人費心,青璃的傷無礙,想是回府修養一二,便可痊癒了。”
去太醫院包紮?莫青璃覺得,自己還不嫌命長。
甫一走出牢門,便覺刺眼的很,原來不是日光,竟是下起了雪。
雪是昨日夜裡下的,是以並未遭到多少破壞,放眼望去,但見眼前一片茫茫渺遠的白色,與天相接,顯得格外安寧靜謐。
細碎的雪花飄落到地上閃着耀目的光芒,紅牆黃瓦俱積上了一層厚厚的雪,皇宮中的奢華與腌臢一律被掩蓋在白茫茫一片下。莫青璃只見路旁的十數支紅梅如胭脂一般,映着枝頭的雪色,倒是分外精神。
她擡起頭望着天空紛揚而下的細雪,幾片雪花落在她的眼睛裡,落在她的睫毛上,微微有些癢意,像是那個女子對她的溫柔細語。
這般想着,莫青璃腳下步伐又加快了些,念想着快些回府見她。
左肩的傷口一直滲着血,原先長風那夥人包紮用的布料早已浸個透溼,整個左臂都被不斷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因爲官服是深紫色的,不容易看得出來。只有順着莫青璃指尖不斷滴落的鮮血,順着她走過的每一步路滴落在茫茫的白雪上。
就像用血澆灌出的紅蓮,盛開在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