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從他的臥室開始燒起來的。
最先發現火勢的是那些到院子里納涼的賓客。因爲主人離開太久他們感到不耐煩起來,而這個初夏的倫敦卻又是特別悶
熱的,即使中央空調也解除不了挨擠人羣合力製造的那股潮溼的暑氣。抱怨聲漸漸從角落擴散,惹得每個人都不耐煩起
來,最後安吉利娜不得已而爲之,打開了通往游泳池和花園的角門,請賓客到庭院裡乘涼飲酒,以消磨時光。
她匆匆吩咐傭人準備點心和飲料,爲那些飢腸轆轆、肚子裡只裝滿牢騷的客人送上餐點在她的計劃裡這些點心原本
是爲正餐之後的遊園會準備的。安吉利娜陰沉着臉忙進忙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去惹她。她精心設計的這個夜晚看來
已經一塌糊塗,也難怪她心情不好。
「他去了哪裡?他應該在這裡的!我們爲他準備一切,他卻躲進房間裡不肯出來?!」
我默默承受了這些抱怨,懷裡抱着大把煙花,幾乎擋住我的視線。安吉利娜決定把焰火表演提前,她不能忍受讓自己的
客人無所事事等在那裡。作爲一個前專業婚禮策劃員、以及現任克拉肯爵士的女管家,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失誤。
尖叫聲就是那時響起來的。
不知是誰恰好擡起頭來,看到火焰已經映紅了三層的那個窗口。像是應合着那聲尖叫似的,爆炸聲驟響,窗口的雙層防
彈玻璃應聲而裂,碎玻璃噼裡啪啦落了一地。赤紅火舌迫不及待地破窗而出,向着天空伸出利爪,張牙舞爪地嘲笑着樓
下這一羣目瞪口呆的人們。
人羣徹底亂了,有人喊叫、奔跑,有人在忙着打電話報警,也有人抓起離自己最近的昂貴裝飾品揣進懷裡我不知道
被誰撞了一個踉蹌,才發現自己懷裡的煙花不知什麼時候落在地上,已經被踩得不成樣子。安吉利娜繃着她那張混血印
第安人深色的臉對着手機大吼大叫,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火焰轉瞬間瀰漫了大半個樓,我站在這裡也感到灼熱。
雙腳軟得像不存在似的,我試着後退,卻只是摔在原地。
再後來,再次感覺到周圍一切是被急救人員攙扶着坐在車上,他們給了我一杯加白蘭地的熱巧克力,爲我披上毛毯,我
這才稍稍緩過神來。只不過短短的半個小時,整座別墅就已經燒成一片廢墟,新建的L型三層小樓在這一天早上還閃着嶄
新的微光,這時候卻變成了一片掛着水珠的殘垣斷壁。戴着頭盔的男人們在廢墟里走來走去,彼此低聲交談,最後,其
中一個來到我面前,摘下頭盔。他是個黝黑粗壯的高個子,卻有一頭耀眼的金髮。
「這房子的主人是誰?」
「克拉肯爵士。」
他輕蔑地笑了笑,「克拉肯卓,龍銜館的BOSS。」
我不想回答。
他顯然並不在意我的態度,只掏出警徽在我眼前一晃。「你和他什麼關係?」
「我爲他工作,他喜歡我做的巧克力蛋糕。」
這個誠實的回答讓他更加不屑。「你是想說,他在這裡大宴賓客,請所有人吃巧克力蛋糕?」他嘲弄地說,高挺的鼻樑
皺起來,彷彿聞到了什麼怪味道。其實這位刑警模樣算是英俊,可惜就像所有電視劇集裡的壞警察一樣,說起話來刻薄
狡詐、擠眉弄眼。
我討厭他。
「聽着,小鬼,我要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他居高臨下瞪着我,「即使克拉肯卓是個無可救藥的社會垃圾,我也要
知道他爲什麼會被燒死在自己的新別墅裡。」他瞥了一眼被燒得焦黑的房子的殘骸,「老實回答我,事情發生的時候這
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捂着嘴,一時不能發出聲音來,眼前一片模糊。
上帝。他死了。上帝。
刑警哼了一聲,執拗地站在原地。
這場火一共燒死了八個人。
五個和我一樣的幫傭,還有去洗手間而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婦人和她的女兒。
還有他。
克拉肯卓。他的漢語名字叫做卓龍熙,街上稱他爲龍王,再敬重一點的,是龍爺。
那一天,是他四十歲的生日。
他請客,把所有他認識、或是認識他的人請到他位於倫敦西區的新別墅裡,那些人中有一半知道他是一所高級賭場的老
板,而另一半則深知這個男人在街面上所擁有的地位和尊崇。他把這些人統統請到家裡,爲的是當衆宣佈他從此金盆洗
手退隱江湖的消息。
可是他再也來不及這麼做了。
警方在他的遺骸上發現了彈孔,某個人持槍射穿了他的心臟,又不解恨地照着他的臉開了數槍,然後放火焚燒。屍體被
燒得不成樣子。那個黝黑的金髮刑警帶我們去認屍的時候帶着完全出於義務的漠然,否則我很懷疑他會笑出聲來,特別
是看到我們作嘔卻不得不強自忍耐的模樣。
我可以理解。警察們恨透了他,他們一輩子都在試圖抓住他,卻從沒有成功過。
哪怕是到他死的這一刻。
龍爺沒有牙科記錄,和很多中帛人一樣,他對自己的口腔健康相當引以爲傲,因而怠於光顧醫院。警方爲此大傷腦筋,
最後在反覆質詢下確認屍體的手臂上有一處與我們描述相符的骨折舊傷。那道傷他以前給我看過,折斷的骨頭刺穿肌肉
留下的傷痕,像一隻深紅色的蠍子蹲在他臂上,耀武揚威的猙獰。
警方由此認定死者的身份,開具了旅居英裔華人克拉肯卓的死亡證明,連同他的骨骸一起發還給我們,另外立案偵查
謀殺,彷彿一切板上釘釘,「殺人者必死於刀下」,毋庸置疑。
我多麼希望這不是真的。
無論別人怎麼看待他,對我來說,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從父親癱瘓在牀到母親失蹤,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那時候我七歲。沒有社工來試圖帶我走,因爲沒有人知道我的存
在。在我住的這個街區,有太多像我這樣既沒有戶籍也沒有國籍的孩子,我一直不明白像我父母這樣的人到這個國家來
做什麼,他們總是感嘆生活境遇的險惡,懷念祖國和舊日子,卻仍然千里迢迢來到這裡,過每天擔驚受怕的生活。
那時我在街上,和一羣乞丐混在一起,靠撿來的垃圾養活父親和我。後來有人給我錢,讓我去做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包
括給別人望風、爬進狹小的窗口或者管道併爲其他人打開大門、還有在街上去摸某個人口袋裡的某些東西,簡而言之,
我很快開始做一個小賊他們如此定義像我這樣有孩子得天獨厚的小個子和靈敏手指,專門爲那些偷兒打下手的人。
後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被殺。
那次是偷兒們搞錯了。赫爾辛基的大雪延誤了房子主人的行程,他們進入臥室時與那個人撞了個正着。傑拉德便動了手
,一刀刺穿心臟,他有那樣的好身手。之後他們用棉被把屍體裹起來塞進車裡,準備到海邊丟棄。我坐在後備箱裡,那
具屍體近在咫尺,死亡帶着一種莫可名狀的古怪味道充斥我的鼻腔,被我吸入肺中,滲透身體,那種感覺太可怕了。
我吐了,哭着求他們讓我下車回家。我向他們保證誰也不會告訴,可他們只是哈哈大笑。
屍體丟進水裡前,傑拉德扯住我,「看着,」他低語,「否則你永遠成不了我們中的一個。」
深夜的河面寂靜漆黑,我們遠離港口和城市,在一個我不知道的街後面。車停在堤上,費爾頓和拉夫拖着屍體,他們在
他腳上捆上磚塊,再推下水去。水面盪開一絲漣漪,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吞沒了他。傑拉德點點頭,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感
到滿意。我恐慌地看着那些人,他們帶着愜意的微笑舒展身體,彼此嘲弄,似乎這只是一次愉快的旅行,現在結束了。
他們回到車上,我卻無法邁開腳步跟上去。以前我從未害怕過傑拉德,他從不打我,也很少罵髒話,像傳說中的俠盜一
樣彬彬有禮。可是現在我看到他的笑容、他嘴脣下露出的潔白牙齒就渾身發冷。他疑惑地看着我:「上車,小鬼。」他
對我招手。
我扭頭就跑。
我不知道他們追了沒有。也許有,也許沒有,這無關緊要。總而言之,當我跑過幾條街道,筋疲力盡、眼冒金星地停下
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不見蹤影。
而我則徹底迷了路。
我站在街頭,茫然得好像突然闖進了另一個國度。我不敢接近任何人,也沒有人靠近我,那些街面上的人,從幫會成員
到老弱的乞丐,都像看一條闖入他人領地的狗一樣瞪着我,他們的視線跟隨我到每一寸我走過的土地,爬過黃色的倫敦
磚,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至於警察,從小的生活告訴我,警察比街面上所有流氓、強盜甚至殺人犯都更可怕。我不敢冒險接近他們,不能讓他們
把我送走,離開這個國家,父親在家裡等着我,我必須回去。
我知道他會很擔心,我從來沒有這樣徹夜不歸。無論工作到多晚我都會回家,而父親也會盡量撐起身體。他很少說話,
也很少笑,自從雙腿失去知覺他開始接一些手工活,粘紙盒、裝火柴,什麼都做,滿牀都是他工作留下的痕跡,他總是
在一堆成品和半成品中炯炯的看我一陣,然後點點頭,這才睡下。無論多晚,都是如此。
我不知道他怎麼樣,也不知道傑拉德會不會到家裡找我,對他做什麼。
以前我從未如此害怕,現在只要想到傑拉德出現在我家的一幕,就恐懼到無法呼吸。
就在那時,我遇到了龍爺。
我在街上游蕩了整整一天,憑着來時的微弱印象尋找回家的路。恐懼感催促着我,飢餓和疲憊卻拖住我的腳步。夜色已
深,我蜷縮在街燈照不到的角落裡,不遠處是座賭場那時候的龍銜館是一座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樓。門外有人站崗
,穿着講究的男人和女人走過鋪着地毯的六層臺階,每一步都好像踏在雲中,我連想都沒想過靠近一點。
他的車在我身邊停下來。那輛車很好,鐵灰色的瑪莎拉蒂,剎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他從車裡走出來,似乎做了一個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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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手勢,車便開走了。他有東方人略爲扁平的面孔,深褐色的眼睛,好心好意地看我。我擡頭望着他,連我自己都不明
白,我便哭了出來。
他立刻摟住我,輕拍我的肩背柔聲安慰。
從那一刻,我的一切都改變了。
第二天一早,他派人接來我的父親,把我們安頓在龍銜館後面一幢獨棟小樓裡面。房間在最底層,臥室窗外便有一個小
花園。龍爺安排了一個婆婆每天過來照顧父親。而我則去上學,一開始是公立中學,七年級順利畢業後,如我一直夢想
的那樣做一名糕點師。
我有天賦。
很快,爲龍銜館的客人提供的下午的茶點心,便成爲我的工作。
我在那裡生活了七年,工作一年。結束營業後,我選擇繼續做他的廚師,爲他服務。
我原本以爲我的一生就這樣了。可他卻死了,被人殺死了。
在安吉利娜的公寓裡,我和她對坐在桌邊,面前擺着他的骨灰,一個小小的黑色盒子。那是事情發生之後的一週。我們
剛剛從警察局回來。我希望按照中帛傳統,在唐人街的寺廟裡爲他準備一個靈位。龍爺出生在**,據說那裡是個極其
講究民俗傳統的地方。龍爺的一個老鄉告訴我,唯有這樣,死者才能安息。
我不信。唯有復仇,死者才能安息。
「湯米,你以後要怎麼辦?」
安吉利娜擡起眼睛,她臉色灰暗,眼圈還紅腫着。我曾經以爲她與龍爺是一對她差不多鉅細靡遺地照顧他。但安吉
利娜否認了,她告訴我,她的前夫是個賭鬼。那時候唐人街上有很多見不得人的地下賭場,他深陷其中,最後葬送了性
命,留給她一屁股還不清的高利貸。她說,如果不是龍爺替她償清債務,她已經死了。只爲了這一點,她爲他做什麼都
可以。
現在我想,也許不僅僅是這一點吧。
「昨天早上,警察偵訊了我,他們派了輛車帶我去,那個大個子的格雷納警探暗示我,龍爺和某個人有個約會,他們在
房間裡見面。」我試探着說,沒有去看她的眼睛。安吉利娜沒有搭腔,不過視線餘光裡我注意到她的手漸漸握緊,褐色
的手指彼此交叉,合攏在胸前,我知道自己已經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讓我稍稍鬆了一口氣,這個開始很好。
格雷納警探就是那個一開始承擔案件的金髮男人,他並非兇殺案的調查警官,而屬於有組織犯罪調查組,這讓我每次見
到他都覺得很彆扭。在他看來,龍爺的死不過是黑幫火併的又一個必然結果,他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並且毫不掩飾這樣
的態度。我聽到他和警察同事拿這件事開粗俗的玩笑,不負責任地宣稱當時在場的那些全軍覆沒讓人惋惜不已。我坐在
訊問室裡那把不舒服的椅子上聽他大笑,恨不得衝出去狠狠揍他一頓。
「你知道這件事麼?」
「是我。」
她突然哭出聲來。「哈里告訴我龍爺有位客人,他要晚一點下來」
「哈里死了。」
哈里哈維奇,被燒死的人中的一個。他是個有點殘疾的年輕人,聽說小時候得了病卻沒有及時治療,總是拖着左腿、
走起路來一搖一擺。但他很擅長吹奏薩克斯管,每個黃昏用餐時他會上臺爲客人演奏。客人們很喜歡他,隨着時間的推
移,身體上的那點小缺陷也變成了某種可愛的特徵,只要他一搖一晃地慢慢出現在舞臺邊就能贏得掌聲。
他是個老實靦腆的好人,除了吹奏的時候幾乎不開口。
可是他也死了。
「那天晚上哈里來告訴我,卓約了客人在房間裡,想要一些酒和點心送上去。」她看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當時沒有在意,可是現在想起來,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是那個人,是那個人殺了卓、又放了火。我這樣告訴警察
的,但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這已經足夠了,和我的猜測差不多。雖然那個格雷納警探不肯承認誰是他的消息來源,但我可以猜到。他用「彙報」這
個詞。我坐在那把坐上去總會滑下去的木頭椅子上,只能用雙手撐住面前的桌子。他則舒服地翹着腿,把香菸掐熄在桌
上的塑料盤子裡,那個盤子由於反覆被菸頭灼燒而變得千瘡百孔,他黝黑的臉上帶着微笑,眼神卻毫無笑意。
他說:「你們那裡有個人告訴我,有人向他彙報說,克拉肯卓當晚有位神秘客人。」
儘管他試圖掩飾,甚至將「她」說成了「他」,我仍然猜得到。
安吉利娜是負責人。
警探問我是否知道這位客人的身份,我搖頭懵然不知。
他失望地看了我一陣,大概最終決定相信,揮手叫我離開。
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糕點師,從一開始他就不會指望從我嘴裡挖出什麼內幕消息。
但是
「我知道那個人是誰。」
安吉利娜嚇了一跳,「是誰?你告訴警察了麼?」
「我不會說。」
「你應該告訴他們。」
你看,這就是女人。她們寧可相信那些穿制服的,也不肯更看重自己一些。
「他們不會。他們根本不在乎。」
「我們別無選擇。」
「不,我們有。」我咬咬牙,儘管知道不該說,我仍然想要知道她的看法。
「我要去調查。我自己查,我要找到那傢伙,讓他付出代價。」
「別這樣,湯米。你我都知道,這不是我們能處理的事情無論那個人到底是誰。抓到他是警察的工作,你不應該去
冒險,不要把生命浪費在這裡,卓救過你,是希望你過得比從前好,而不是更差。」她哀愁地看着我,像在看一個鬧別
扭的小孩,眉頭緊鎖。
我不由得怒火中燒。
「我告訴你這會是什麼結果!他們知道這個消息,然後束之高閣。他們既不會相信我,也不會把那些話當回事他們
甚至不調查,就已經把整個事件看作該死的懸案了!」
她好像被嚇到了似的,瞪着我。慢慢的一絲被傷害了的悲傷表情浮現出來,她有拉丁裔獨特的臉孔和嘴脣,眼睛卻像法
國人一樣碧綠水潤,眼角一絲細微的皺紋挑入鬢邊。長而濃密的睫毛垂落,她沒有化妝,看起來卻仍然年輕美麗,高聳
的胸脯微微起伏,她用一隻手按住領口,輕輕喘息。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粗暴和幼稚,臉漲得發燒,說不出一句話。
最終,還是安吉利娜先開了口。
「你認識那個人?」
她問,似乎是爲了緩和剛纔的緊張氣氛而故意壓低了聲音。
我低下頭,「你也認識。」
她的聲音變得更低更細。「誰?」
「洛唐克斯。記得他麼?」
「不可能!」
我直視她的眼睛,「我沒有看錯。我看到他和哈里在一起,那天晚上。」
我並沒有故意窺視任何人的行蹤,那只是個意外。幫廚的東尼安笨手笨腳打翻了整瓶匈牙利紅葡萄酒,灑了我和艾德
一身。我只得回房去換衣服,這些年我瞭解到,當我送出糕點的時候,最好讓自己看上去像剛下的新雪一樣潔白無瑕,
客人不會喜歡髒兮兮的廚師。
我的房間在一層的靠近小樓梯的地方,遠離客廳而靠近廚房。平時沒事我喜歡呆在廚房裡看書或者試做新口味的蛋糕,
有時候龍爺會跑來看,甚至有幾次試着跟我一起做。
結果當然不堪設想,但和他一起玩鬧讓我錯覺是和父親在一起。儘管在父親因病去世之前,我們幾乎沒有一起做過什麼
事情,印象最深的只有父親費力地爲我縫補衣服的樣子,那樣大而粗糙的手指幾乎捏不住縫衣針,這不是男人的工作,
他爲了我卻一心一意地縫着。
是那種想起來就胸口微微發痛的印象。
我嘆了口氣。
「他距離我只有兩個臺階那麼遠,我不可能看錯。你知道,他的眼睛」
洛唐克斯有雙奇怪的琥珀色眼睛,接近金黃。那天晚上我換好衣服離開房間,迎面便撞上他站在小樓梯上,高我兩個
臺階,若有所思地看過來。他個子小,站在臺階上才幾乎與我平視。我嚇一跳,還來不及出聲他便轉身而去,消失在螺
旋樓梯的上層。
金黃色的眼睛裡笑意微微,反而顯得冷。
我幾乎在原地足足站了有一分鐘,才反應過來自己看到的並非幻象,而是實實在在的他。
洛唐克斯原本也是龍銜館的一員,手下有幾十號人。在龍銜館,他的地位僅次於龍爺,賭場的安保和所有發牌員都歸
他管理。我初到龍銜館的時候他大概二十六七歲,削薄薄的金髮,目光總是輕蔑又銳利的玩世不恭。他很少搭理我們,
也很少和龍爺交談,關於他們不睦的傳聞便由此而來。但是我知道,遇到我那天開車的人就是他。
後來他消失的時候,那輛車也跟着不見了。
「他殺了龍爺。」
「我不相信。他不會這不可能。」
我沒有再爭辯:「我會查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