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 你真的願意嫁給我麼?”白淵的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他彎腰平視着我問道。
“是啊。”我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
“那你也願意給我生孩子麼?”
我的臉有點作燒:“嗯。”
“可是,如果我死了, 你怎麼辦?”
“啊?”我詫異地看他:“你是神仙耶, 神仙不都是長生不老的嗎?”
白淵苦笑一下, 擡手指了一圈:“你看, 就算可以不老, 但是千雪白猿都是要死的。如果我死在你前頭,你怎麼辦?玄崢那個老實人,把大實話都告訴你了吧?”
我愣了。
“以前, 我一直覺得我會娶你,然後你就是穹明宮元清神君的夫人, 會給我生個孩子, 很久之後我們的名字會刻在下一個墓碑上。可是如今我纔想到, 若是我死了,你一個人怎麼把孩子養大?更何況……”
“咳咳, ”我打斷他:“別說了,你該不會要告訴我,馬上要拜天地了你又跟我說反悔?膽子不小啊。”
“莫離,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白淵你想想,就算你會死去, 可是在那之前, 我們還是幸福的對不對?起碼我們還會有個跟你一樣可愛的孩子, 即便你不在了我也不會覺得孤苦。可是若是爲了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的分別, 我們就改變原來的想法, 那麼等你不在了,留給我的就只是遺憾罷了。你懂麼?”
白淵低着頭, 沒有答話。
我伸手揉揉他的腦袋:“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鬧彆扭,想開一點啦,現在我們在一起,我很快就是你的妻子了,你應該高興。”
白淵用手臂把我圈起來,將頭慢慢靠在我的肩膀上,眯着眼睛蹭了蹭:“嗯,莫離說得對,我高興。”
我推推他:“別鬧啦,現在可是在墓地裡,這麼多先祖都看着呢。”
白淵直起身來,臉色很認真地對我說:“莫離,今天你嫁給我,以後會發生很多我們都無法改變的事情,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擡頭挺胸對他說:“好了啊。”
白淵的神色有一絲的柔軟,轉身面向那座花藤纏繞的墓碑,拉着我跪下,聲音不急不緩:“父母先祖在上,今日第七十八代孫白淵,與謝莫離於茲結爲夫婦,定謹守先祖教誨,今生僅此一妻,不棄不背,絕無有虧。先祖衆靈有知,請護孫夫婦得以相守長久。天地昭彰,橫笛爲誓,此日結縭,終生不違!”
三拜之後,面前墓碑上的花藤忽然窸窸搖動,隨即迎風抽枝長葉逶迤蔓延了滿滿一地,柔軟的藤蔓將我們幾乎圍了起來,藤上紅紫的奇花在風中點點綻開,清香馥郁融入整個山林。
白淵輕輕抱住我,對我說:“你看,我母親很開心。”
日頭已經沒入山間,我打量着這個竹樓裡掛着紅帳的臥間,又瞧瞧帳幔裡的軟榻,臉上慢慢成了跟身上的紅衣一個色。
從墓地裡回來後,白淵很高興,張羅着佈置了竹樓,又從湖裡挖出幾節蓮藕來洗撿洗撿給我吃,說成親當天吃這個湖中的蓮藕是家裡的老規矩。正當我配着兩碟子蓮子糕慢悠悠啃那幾節蓮藕的時候,白淵一臉興奮地抱了兩身紅衣出來,說那禮服是祭拜成禮的時候穿的,而到了夜裡圓房,就要換這身紅豔豔的喜服來穿。
他不懷好意地將“圓房”兩個字加重了音調,我臉上一紅,抄起手裡的脆藕給了他一下,把他攆去了另一間房。
我跟白淵說好,換衣服的時候不許互相偷看,等兩個人都穿好了他再到這間臥房裡來。這本是女兒家的一點子矜持,可惜我很快就有點後悔。等把這一套喜服一件件展開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身衣服對於我來說簡直相當繁複,從最裡面的抹胸到最外面的長袍,一件件套上去穿好直直折騰了我差不多一個時辰的工夫。而等我費盡力氣將與喜服配套的頭飾腰佩手鍊耳環統統收拾好,太陽已經完全下山,外面夜色降臨,只不過屋裡放着跟穹明宮一樣的夜明珠,我纔沒有覺得陰暗。
我最後一次摸了摸頭上的玉釵確定收拾停當,慢慢呼了口氣,叫白淵可以進來了。不過我喊了兩聲,門外還是一點子動靜都沒有。我有點納悶,難道白淵的衣服比我的還要難穿?推開門出去瞧瞧,本來預想中正等得抓耳撓腮的白淵卻沒在外頭,屋裡靜靜的。我又去竹樓的各間都去看了看,竟然還是沒有。
他又在搞什麼花樣?難道是躲起來在準備什麼新婚驚喜之類的破玩意兒?可是我折騰這一身衣飾的時間也夠久了,就算要準備也該早就好了吧?
竹樓裡沒有,我想了想,抱起屋裡頭的夜明珠去外面湖裡照了照,湖上清風微瀾,還是沒有他。四周都是嘩嘩沙沙的山風吹竹之聲,偶爾聽見幾聲蟲鳴,天上的月亮圓圓大大的亮得正好,月影倒映進湖裡有些搖晃。我有點發悚,叫了他一聲,沒有迴應。擡高聲音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迴應。
我的心裡漸漸從喜悅到猜疑到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白淵就算是跟我開玩笑鬧一鬧,也都是適可而止,更不會在新婚夜裡這麼藏着死活不出來。我有點沉不住氣了,又回頭看看竹樓裡確實沒人,就抱着夜明珠下了臨湖的外廊,踩進密密的竹林裡,一邊叫着他一邊拿夜明珠來回照着。這麼一照,我就在臨湖不遠的一處鬆軟的泥地裡看見了兩個腳印,看上去很像是白淵的鞋印,不過卻有些歪扭凌亂,像是在喝醉了還要晃悠着往前跑似的,可是這個時候白淵八成是不會一個人喝酒。
那他一定是出了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連忙順着那腳印的方向往前一路照着一路走,卻發現這裡的竹林越來越密,粗壯的老竹子隨處可見,竹子間的空隙也越來越小,但是正是因此,我才得以發現緊挨着的竹子中有個剛剛被推開的小道,差不多剛好容納一人通過。
我一手抱緊了夜明珠一手推開竹子順着小道走過去,大概幾十步之後,卻發現前頭被幾塊碩大的石頭擋住了去路。我從兩塊石頭間的縫隙小心地側身走過去,剛要往前擡腳,眼睛的餘光卻瞥見了一道銀光。我下意識地轉頭一看,登時被嚇了一跳,驚叫往後跌時手裡的夜明珠磕在石頭上,發出錚的一聲。
我捂着心口有些氣喘,瞪大眼睛盯着石頭旁邊那團銀白色的東西。月光從竹林的縫隙中灑下來,泛着幽幽的光。我手中的夜明珠落地磕在石頭上的時候,那團東西抖了一下。我探身把夜明珠撥回來,舉着珠子輕輕往那邊移步,那團銀色向石頭後面掙扎着挪了挪,像是在想要努力躲起來一樣。
這時候我終於看清楚了,這是個活物,泛銀光的是他身上細密的絨毛。我舉着夜明珠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一把將珠子撇在一邊,上去雙手使勁扳住他的身子,用力把他抱了起來,觸手是柔軟的雪白絨毛,這已經是我第三次摸到了。
我使勁把他抱在懷裡,他還想掙扎着躲開,被我一把抓住了肩膀,急切地叫他:“白淵!白淵你別動了!”
聽見我喊他這一聲,懷裡的軀體猛然一僵,果然沒有再動。我慢慢拉開他一直擋着面部的雙臂,看見他長長的眼睫毛垂着,一滴眼淚啪嗒落在我的手背上。
夜風吹來,竹林由遠至近發出沙沙聲,旁邊地上的夜明珠泛着光,我的心裡涌起一陣無名的悲傷,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輕聲對他說:“白淵你別怕,你不會有事的,我跟你在一起,我……”我曉得他突然現出原身是身體進一步虛弱的表現,想起來離開蓬萊的時候,長渺上仙給了我一個小瓶子,說要是有什麼突發狀況,裡面的藥可以幫忙,可是那個瓶子在我剛纔換衣服的時候放在了竹樓裡。我摸了摸,身上只有一個小布包,布包裡是當初白淵給我的碧水鈴鐺和緋顏留下的用紅帕子包着的赤色絨毛,我一直把它們帶在身上。
我將它們掏出來,本在想着這兩樣東西只怕在現在也沒有什麼作用,卻發現透過紅帕子,裡面的赤色絨毛竟然在此時泛着紅光,打開一看,那一撮絨毛紅光愈盛得幾乎耀眼,竟閃了閃,隨即盡數進了白淵的心口處,便不再發亮了。
我吃了一驚,趕忙看看白淵,發覺他的身體不像剛纔那麼僵硬了,口中微微喘出幾口白氣,一直皺着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了。我正想着可是緋顏給了我什麼有靈效的寶貝,此時看見懷裡毛絨絨的身體被一團白光籠罩,白光漸亮又漸滅之後,眼前的是一個緊閉雙眼身上穿着紅衣的少年。
我摸了摸白淵的臉,雖然還有點涼,但是稍稍有了溫度,想着緋顏果然是給了我一件靈物,卻沒想到竟在此時派上了用場。但是懷裡的白淵仍然閉眼不醒,嘴脣上一點血色也無,單薄的臉頰襯着一身紅衣顯得愈加蒼白。我自然是沒有力氣把他扛回竹樓裡去,身上也沒有別的可用的東西,唯一稍稍安心的,是他的心口摸起來漸漸熱了。我嘆了口氣,只好再把他往懷裡緊了緊,就着夜明珠的亮光,靠着身後的竹子迷迷糊糊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