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濛濛中,章士林從莊籬手腕上收回手,又認真望了望莊籬的臉色。
“章大夫,怎麼樣?”東陽侯夫人急問。
周景雲則說:“章大夫這邊坐着喝杯茶。”
這是不讓在莊籬面前說病情?東陽侯夫人心裡哼了聲。
章士林卻沒動,看着莊籬,忽然問:“少夫人覺得如何?我記得少夫人醫術很好。”
他原本忘記了這件事,當東陽侯府來請醫,說出名號的時候,他恍惚想起來,待進了門,看到這位少夫人,記起更多了。
只是當時診脈說了什麼還是想不起來。
可能屋子裡的這些婢女僕婦本沒有什麼事,脈象平常不值得記。
聽到章士林這般說,周景雲並不知道當時的事,不解看向莊籬。
莊籬躺在牀上,臉上浮現一絲笑,說:“我這點雕蟲小技,玩鬧的時候還可以,真遇到事,還是不要班門弄斧獻醜了。”
章士林看着女子蒼白的臉,也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有點過分了,忙說:“少夫人脈象還好,只不過氣血虧損厲害。”他捻鬚斟酌一刻,“我這就去開藥,先吃三天看看。”
莊籬在牀上頷首道謝,周景雲引着章士林去寫了藥方,安排人取藥,再親自送章士林。
東陽侯夫人也跟出來,低聲問:“章大夫,你就直接告訴我,這般身子骨,可還能生養?”
周景雲神色些許尷尬:“母親,她只是昨夜沒睡好,熬了神。”
說罷看了章士林一眼。
章士林看懂周景雲的請求,便笑着說:“老夫不擅長婦科,不過,少夫人年紀還小,好好養身子是沒問題的。”
這種答了等於沒答,但又堵住再詢問的話,果然讓東陽侯夫人不再追問了,給了謝禮,讓人送出去。
“…不如請太醫院沈太醫來,還有宮裡的萬女醫…”
“…母親,別這樣,傳出去不好聽啊…”
“…你還知道不好聽?不早點看清楚她的身子,將來還不好看呢!這個媳婦也出事了,你就等着被人說克妻吧!”
章士林加快腳步,將母子的爭執拋在身後,他對這些內宅事不感興趣。
不過回到醫館,徒弟們倒是難免好奇。
“府裡誰病了?”他們笑說,“那位少夫人不是會看病嗎?”
章士林擺手:“去去去,病人的事是可以問可以亂說的嗎?沒規矩。”
徒弟們吐吐舌頭散開了。
不過章士林也忍不住想東陽侯府的事,上一次去根本就不是看病,是看婆媳相鬥,媳婦還略勝一籌。
這一次倒是真看病了,不過也看到了夫妻恩愛。
這樣看來這位少夫人氣血虧損至少不是被氣的。
不過,小小年紀怎麼氣血如此虧損?也怪不得東陽侯夫人擔心子嗣,章士林忍不住掐了掐額頭,突然想不起這位少夫人的眉眼了,只模模糊糊是面色白皙矮矮小小單薄孱弱,再想周景雲,則是眉目清晰熠熠生輝。
這般好看的貴公子,怎麼對一個這般女子動了心?
也是稀奇。
章士林坐在椅子上走神,因爲是天不亮被請去的,回來也不過剛到開門的時候,隨着晨光漸亮,醫館裡不斷有人進來或者取藥問診。
大多數患者由已經出師的弟子們接診。
不過章士林也沒有能得清閒,總有人覺得師父比弟子更可靠。
“章大夫,章大夫,你給我看看,我需要調整下藥方不。”一個老婦人坐下,將手伸過來。
章士林看也不看她:“劉阿婆,你不用調藥方,你都不用吃藥。”
劉阿婆哎呦一聲:“章大夫,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那是吃不好睡不好,腰痠腿疼……”
這麼多年了,這話他都聽膩了,章士林看她一眼:“劉阿婆,你今天精神好得很,昨晚肯定睡好了吧。”
劉阿婆眼睛一亮擡手一拍:“哎呦,昨晚啊,我可是沒睡好,我啊,夢到騎着飛馬的仙子,嚇死我了——”
還騎着飛馬的仙子,能做這麼神神叨叨的夢,可見精神的確好,章士林對一旁的弟子招呼:“再給劉阿婆加一個烏麻蜜丸。”
……
……
晨光濛濛中,上官月走出了公主府的後門,但並沒有沿街奔走,而是貼在牆上。
因爲有一隊車馬正在經過。
馬匹肥美健壯,鈿車上的珠玉在晨光裡閃閃發亮,四面垂着珠簾,金玉公主坐在其中,宛如金銀珠寶堆砌。
車旁侍衛高大俊美,婢女嬌俏可人,簇擁着香車寶馬,宛如神仙下凡。
在這一片絢爛中,靠着牆角的上官月宛如灰塵般不起眼。
瑞伯垂目跟上官月站在一起,安靜地等着公主車駕過去。
但公主的車駕忽然停了,有人掀起珠簾,對着上官月哈哈一笑。
“這不是我家小郎君嗎?”
上官月擡頭看去,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公子,儀表出衆,眉眼帶着幾分驕橫。
雖然沒有入族譜,跟家裡人來往不多,但近親的該見的也見了,多少認得。
這是上官學三堂兄的幼子,族中行十二,名可久。
這位上官可久公子,相貌出衆才華出衆,是上官氏這一輩中的佼佼者。
正因爲很優秀,所以也惱恨上官月這個外室子拖累了聲名,背後沒少咒罵,只是一則顧忌上官學,二來上官月晝伏夜出在花樓,很難遇到。
此時此刻坐金玉公主車中,看到貼着牆如同喪家犬的上官月,哪能放過。
“你既然姓了上官,又不是沒家,家中祖父祖母不去侍奉探望,一天天鑽到公主府來,真是不孝又不敬。”上官可久似笑非笑說。
上官月對公主避讓,但對其他人可沒好臉色:“我隨父,我父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倒是你。”他上上下下打量上官可久一眼,“你爹那樣子可不配來公主府。”
這小子說的什麼話!真是無恥!上官可久白皙的臉色漲紅。
坐在車內原本閉目養神的金玉公主聽到這裡,噗嗤笑了,雖然不喜上官月,但她喜歡這些男人爭搶她而互相詆譭的樣子。
今日心情好,便沒讓侍從棍棒驅趕這小雜種。
“可久,你大家公子出身,哪裡比得過混娼門的。”她只笑着說,“進來吧,別耽擱進宮。”
聽到進宮兩個字,上官可久的臉色又變得歡喜,帶着幾分倨傲和不屑看着上官月:“你也知道你隨父,但有些人註定不配有父。”
說罷甩珠簾坐進去,擡手給斜倚坐着的金玉公主輕輕捶打肩頭。
“公主伯母,您容忍這東西這麼多年,真是苦了您了。”
金玉公主閉着眼說:“是啊,那日後你可要多多孝敬我。”說罷睜開眼,擡手點了點上官可久的額頭,“等見了陛下,從宮裡回來,就不該叫公主伯母了。”
上官可久歡喜地俯身:“多謝公主,母親。”
金玉公主笑而不語,擺手示意。
寶馬香車粼粼而過,上官月靠着牆邊目送,神情不喜不怒。
瑞伯低聲說:“公主已經選定此子過繼,此子利益薰心,只怕公主會借他殺人,我們先避回樓船”
他的話沒說完,上官月已經疾步向街上奔去,只扔下一句“去餘慶堂。”
瑞伯愕然,這是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麼嗎?
還去餘慶堂做什麼?不能去的這麼頻繁啊,餘慶堂現在跟監事院扯上關係,也很危險。
餘慶堂內,蔡掌櫃也是一臉不解,看着上官月在庫房密室裡翻找“放哪裡了?”
“公子要找什麼?”他問。
上官月說:“張擇上次送來的緝捕文書。”隨着說話,他從一卷冊子中抽出一卷打開。
昏昏室內,跪坐哀婉女子呈現。
上官月看着畫像喃喃:“果然,很像。”
蔡掌櫃驚訝:“公子找到此人了?”
原本不是說不管了?
上官月點點頭,看着畫像:“找到了,在夢裡。”
蔡掌櫃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