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祁震近乎瘋癲之際,一個淡雅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在說什麼?”
祁震猛然跳起,雖然說此處幻境之中法力神識全然無用,但是祁震那一身強悍的筋骨似乎得到了完美的體現,身形一動,瞬間就站在書櫃之上,全身筋肉繃緊,如臨大敵。
祁震低頭一看,在自己剛纔席地而坐位置不遠處,站着一名黑袍男子,面容普通,順直的長髮披肩而下,卻不讓人有“披頭散髮”凌亂感,而是如瀑流傾瀉的黑色。
“你、你是……?”祁震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畢竟這裡是《玄心鑑》內中所營造的幻境,本無生機可言,就算祁震在此地所感覺到的自己,也只是一種與外界保持聯繫的狀態,並非是祁震本人親身來到了玉冊內中。
黑衣男子神情疏懶,語氣淡雅莫名,聲音不大,卻能讓祁震聽清楚每一個字:
“此地爲心印臺,我是負責掌管書冊的書靈。”
“哦……呼”看着對方如此平淡的神情,祁震也多少放下了警戒之心,畢竟如《玄心鑑》此等神物,能複製出副本已然需要絕世神通,如今出現眼前的是一位書靈,祁震也不會感覺到震驚了。
祁震從書櫃上爬下來,然後尷尬地笑着說道:“抱歉,你出現得太突然了,嚇了我一跳,不知這位……書靈前輩怎麼稱呼?”
黑衣男子微微露出疑惑的神色,腦袋也偏向一方,似乎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語調緩慢地回答道:
“書靈就是書靈,什麼怎麼稱呼?”
“呃……”祁震內心一怔,看來這位書靈並非如真人一般,有着完全通透的思考能力,似乎對自己的存在完全不在意。
這時祁震也想起了當初在《霸仙真解》中遇見的霸仙老人,那也只是老人的一段殘存的神識,雖然包含了巨大法力,但是對比起霸仙老人本身,完全就是零星的碎片罷了。
至於這位書靈,恐怕是由玄天宗的前輩高人所創造,估計也是類似與一段神識,所以賦予的情感並不豐富。
內心猜測如此,祁震也放下了架子,說道:
“晚輩祁震,是玄天宗的外門弟子,受玄天金旨所召,修習《玄心鑑》,沒想到在此地遇見書靈前輩。”
黑衣男子還是那張彷彿萬年不變的模樣,說道:“你是第一個前來修習《玄心鑑》的外門弟子。”
祁震臉帶慚愧地說道:“晚輩……此事機緣巧合甚多,晚輩也是聽從師長的吩咐,努力修煉就是了,日後必定多加報答。”
“你剛纔在說什麼?我沒有聽清楚。”
這位黑衣書靈似乎不太具備常人的交流能力,剛纔還在談論祁震的身份,下一句話就立刻轉變成一個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去,讓祁震還得思考一下才能回答。
既然眼前是《玄心鑑》副本的書靈,那說不定對書中內容能做出解答,於是祁震捧着大綱的典籍,問道:
“前輩,這上面所提到的‘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晚輩怎麼也想不明白,雖然前人有不少註釋,可是卻無法解釋弟子的疑惑。”
書靈低頭看了一眼,問道:“天地是誰?”
“這”
祁震有些咋舌,沒想到對方竟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來,看來這位書靈的確只負責着書籍的整理,根本就對外界的許多事物毫不理解。
這片純白幻境之中沒有天地可言,就算是立足之處,也不過是似乎堅硬、可以踩踏的位置罷了,就算祁震跺足踩踏,並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完全就是一片虛無的空間,只是祁震的意識當中,還存留有坐臥站行的概念,而這些概念皆離不開地面,所以祁震才能在幻境之中有着似乎能夠腳踏實地的概念。
至於這位書靈,從出現的瞬間開始,就沒有絲毫的移動,對他而言,這片幻境根本就沒有天地上下之分,他所接觸的,除了海量的書籍之外,就只剩下一個個來此幻境修習《玄心鑑》的門人了,難怪會問出“天地是誰”的這種話語。
祁震撓了撓腦袋,看來從書靈身上獲得答案是不太可能了,目前只好拿着大綱繼續讀下去,雖然很多語句晦澀難明,但好在祁震所修有《霸仙真解》作鋪墊,多多少少能夠理解一點,只是可惜一些關竅所在仍然無法突破。
如今祁震的修爲是煉氣境五階,也就是周天境界,修爲根底在乎化外一念,此念一得,舉手便是風雷之變,也只有達到周天境界,許多仙道之中的強大法術才能使用透徹。
周天境界之後,乃是先天境界。
仙道修煉追求逆反先天,然而只有達到先天境界,仙道修士的壽命纔能有再度的突破。
先天境界之下,修士窮盡所能,也難有突破三百載壽命之人,而且這還是需要在和平歲月下,花費大量資源,以及長期保持平和心境纔有可能做到。若是在仙魔大戰時期,不知道有多少甫一突破之煉氣境四階的仙道修士,便慘遭魔道中人的殺戮,斷送了不過百年的年輕生命。
而到了先天境界,肉身爐鼎受內真外靈改造,憑藉化外一念,收攝體內精元,返照性命本源,見證生機顯現之初,以證先天。
先天境界的修士,壽元四五百年不成問題,往後需要再有進步,則需要不斷轉化自身性命本源,並破去物我之疑。不過真到了那個境界,就起碼要到煉氣境九屆的金丹境界了,到那個時候,壽至八百,更有機會突破煉神境,壽數不可同日而語。
祁震自入了玄天宗之後才知道,突破至先天境界的修士,仙道之中默認,可稱之爲真人,不少仙道修士樂此不疲,而如今看來,之前祁震所遇人物當中,凡是有真人二字稱呼的,自然都是有着先天境界的人物。
而就算是如玄天宗這樣的天下仙道宗門魁首,先天境界的門人也極爲稀少的。一者是因爲經歷過百年前的仙魔大戰,許多曾經有機會突破至此等境界的弟子門人早早消亡;二者或許與《玄心鑑》的逐漸封閉有所聯繫。
祁震如今體內真氣充盈,受淨水石與陸先生的點化,肉身受靈氣改造也有相當程度,唯一問題就是收攝體內精元,更準確來說就是元氣。
元氣是任何一個普通人自出生以來就具備的一種生命能量,沒有元氣,生命自然消逝,然而元氣的難以摸索,讓許多仙道修士在這一步上停滯一生。
祁震曾經試過一次感應到體內元氣的情形,那次還是在天南之地的麓景山譚家,爲譚家二公子渡氣治療,真氣消耗過重,損及自身元氣,但那也只是十分模糊的感覺,祁震當時只覺得自己頭昏眼花、呼吸不順,幾乎要昏厥過去一般的痛苦。
仙道修士突破境界,自然不可能讓自身元氣受到絲毫的損傷消耗,更何況前提是消耗掉海量的真氣,這自然不是一條正路。
至今仙道之中,普遍認爲進入極深的定境之中,可以挖掘出自身元氣存在,從而進行收攝,但是對於仙道修士而言,入定不過尋常之事,有修士們花費在定境之中的時間,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大半人生。
《玄心鑑》並不是對修煉過程與境界有着一步一印的講究,反而是以長篇宏著的晦澀言辭,來說明修煉本意與性命根底,對於如何突破先天境界,雖有提及,卻沒有太多具體的方式。
祁震有點明白了,爲何《玄心鑑》的修習者這般稀少,不僅僅是因爲光是修習其本身需要有煉氣境四階、身懷神識的修爲,更重要的是,《玄心鑑》本身並沒有給修習者指出一條道路,而是把開路的工具交到修習者手裡,並且告訴他們爲何需要前行不止。
對於祁震而言,修煉的初衷是爲了擺脫那副經脈堵塞的病弱之體,後來是爲了探尋父親的死因,再後來,就單純是爲了修煉而修煉,雖然有幾分是爲了即將到來的危機與行動做準備,但是在祁震眼裡,似乎仙道修煉,不前進就沒有意義。
其實這種想法也是很多仙道修士所想的,從單純的身體康健,到壽命得意延長,然後是實力的膨脹,以至於最終目標的問道長生,無不是作爲有生命個體本身最爲終極的追求,越發修煉,越覺得目標渺茫,但是越無法擺脫修煉。
因爲壽命的長久,比世俗凡人更能察覺到時間的流逝,與凡人不同,仙道修士自身的修爲,能讓他們隱約察覺到自己當下壽命的終點。就好比告訴一個犯人今日午時過後斬首,這種如臨刑一般的痛苦與折磨,其實在無形之中也是困擾着許多仙道修士。
而好在仙道修士自身的心境也非凡人一般,這種精神上的困擾主要是在面臨境界突破之時最爲強烈,祁震這前後思考頻繁,其實也是心境有所突破的前兆,只是體內元氣尚未能收攝,境界突破仍然有所差距。
這片幻境或者叫做心印臺的地方,時間流逝與外界相同,因爲在此地的祁震呼吸、心跳,乃是外界直接的投影一般,以祁震的修爲,哪怕是在無意之中,也能憑藉平和的吐納來判斷時間的流逝。
一個月一直留在心印臺的時間看似挺長,但是對於《玄心鑑》此等巨量難測的書籍來說,能將大綱根本通篇讀完就已經是十分勉強了,祁震每日如飢似渴地專研內中言辭,除了偶爾向書靈詢問幾句,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極爲寧靜的氛圍中度過。
或許這種心神高度集中、幻境極爲寂靜的情況下,一些十分根本的生命特徵逐漸浮現,祁震偶有所覺,並非是心跳呼吸、也全然不是血流真氣,在自己身體的各處部位,一些若有若無的光芒逐漸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