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帝國12:機器人與帝國_第三篇 貝萊星_第九章 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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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進那座建築,他們便脫去連身服,交給接待人員,而丹尼爾和吉斯卡也有樣學樣。接待人員先機警地瞥了吉斯卡一眼,才如臨大敵般向他走去。

嘉蒂雅緊張兮兮地調整了一下鼻孔濾器。在此之前,她從未面對這麼一大羣短壽命的人類——而她心知肚明(因爲一直有人這麼說)他們之所以壽命短,原因之一是個個身上帶有慢性傳染病和無數的寄生蟲。

她悄聲問道:“我能拿回自己的連身服嗎?”

“你不會穿到別人的。”丹吉說,“會有專人負責保管,還會做輻射消毒。”

嘉蒂雅謹慎地四下望了望,甚至覺得連目光接觸都可能有危險。

“那些是什麼人?”她指着幾個身穿鮮豔服裝,而且顯然帶着武器的人。

“保安警衛,夫人。”丹吉說。

“這裡也需要?這不是政府機關嗎?”

“絕對需要。當我們上臺時,還會有一道力場幕擋在我們和聽衆之間。”

“你們不信任自己的立法機關?”

丹吉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完全信任。這兒仍算是草莽世界,自有一套叢林法則。我們還沒有把惡勢力剷除乾淨,也沒有機器人監督保護我們。更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好戰的少數黨,也就是所謂的鷹派。”

“鷹派是什麼?”

這時大多數的貝萊星人都已經脫去連身服,正在享用飲料。周遭一片嘈雜的交談聲,有不少人盯着嘉蒂雅猛瞧,但就是沒有人上前跟她攀談。事實上,嘉蒂雅發覺衆人都刻意避免太過接近自己。

丹吉注意到了她左顧右盼的目光,也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他們都已經獲悉,”他說,“你希望和別人保持一點距離。我想,他們都能理解你生怕受到感染。”

“但願他們不會覺得這是羞辱。”

“這很難講,但你身邊顯然有個機器人,而大多數貝萊星人也生怕受到它們的感染,尤其是那些鷹派。”

“你還沒說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只要有時間,我一定會說。再過一會兒,我們這些要上臺的人就得往前走了——大多數的銀河殖民者都認爲銀河遲早是我們的,太空族絕不可能贏得這場擴張競賽。我們也知道這需要時間,我們自己是看不到了,連我們的下一代都可能看不到。我們心裡有數,說不定需要上千年的時間。那些鷹派卻不願等,他們想要立刻付諸實現。”

“他們想開戰?”

“他們並沒有真的這麼說,也並沒有自稱鷹派。所謂的鷹派,是我們這些頭腦清醒的人對他們的稱呼。他們自稱地球至上主義者,道理很簡單,只要打着地球至高無上的旗幟,你就很難跟他們爭辯什麼。我們都有這樣的心願,只是大多數人並不會期待明天就能實現,更不會因此而惱羞成怒。”

“那些鷹派會攻擊我嗎?我是說真正動手?”

丹吉做了一個往前走的手勢。“我想我們得開始移動了,夫人,他們要我們排成一列——不,我認爲你並不會遭到任何攻擊,但小心點總是好的。”

丹吉示意她排進隊伍中,嘉蒂雅卻不肯挪步。

“我要丹尼爾和吉斯卡陪我,丹吉。如果沒有他倆跟着,我還是哪裡也不去,甚至不要上臺,尤其是在你跟我說了那些鷹派的事蹟後。”

“你要求太多了,夫人。”

“恰恰相反,丹吉,我並沒有作任何要求。我要你立刻帶我,還有我的機器人回家。”

然後,嘉蒂雅緊張地望着丹吉走向一小羣官員。只見他微微欠身,雙臂交叉放在腰際。在她想來,這應該就是貝萊星人表達敬意的姿勢。

她並未聽見丹吉說了些什麼,可是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一個不祥的預感。萬一有人要強行將她和她的機器人拆散,丹尼爾和吉斯卡一定會盡可能設法阻止。他們的動作既快又精準,不至於造成實際傷害,但保安警衛仍會立刻開火。

她得不計一切代價避免這種悲劇,假裝是自己不希望丹尼爾和吉斯卡跟着,並明白表示要他們在臺下等她。但她怎麼做得到呢?她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機器人,一旦這麼做,她還能有安全感嗎?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突破這個困境呢?

丹吉終於回來了。“你的英雄身份,夫人,是個很管用的籌碼。還有,當然啦,我是個很有說服力的人。你的機器人可以跟你一起上臺,他們會坐在你後面,但聚光燈不會打到他們身上。還有,看在老祖宗的份上,夫人,別讓他們引起任何注意,看他們一眼都不行。”

嘉蒂雅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你真是個好人,丹吉。”她用顫抖的聲音說,“謝謝你。”

她走到了隊伍的前端,丹吉站在她左邊,丹尼爾和吉斯卡緊跟在後。在他們四人後面,則是一長串有男有女的政府官員。

一名女性舉着一根似乎象徵職權的手杖,將這支隊伍仔細審視了一遍,然後點了點頭,走到隊伍最前面,開始率領大家往前走。

嘉蒂雅注意到前方響起音樂,像是一首曲式簡單而且不斷重複的進行曲,不禁納悶是否應該踏着某種特定的步伐前進。(她在心中告訴自己,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習俗,千變萬化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她用眼角瞥了瞥丹吉,發現他正一派輕鬆地向前走去,甚至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她不以爲然地撅起嘴來,隨即刻意擡頭挺胸,一步步照着節拍走。在欠缺指導的情況下,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走完這段路。

一行人終於來到臺上,與此同時,好些椅子從地板中緩緩升起。隊伍散了開來,丹吉趕緊輕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跟着自己走,而兩個機器人仍然尾隨在她身後。

她根據丹吉的指引,站到一張椅子前面。這時音樂越來越大聲,燈光卻不如先前那麼明亮。然後,經過了一段近乎永無止盡的等待,她終於覺得被丹吉輕按了一下,這才和其他人一起坐下來。

她察覺到眼前的確有個微微發亮的力場幕,將他們和幾千名聽衆隔了開來。階梯式的座位越往後面越高,看得出來座無虛席。聽衆一律穿着素色的服裝,不是褐色就是黑色,而且男女皆然(雖然她只能勉強分辨各人的性別)。站在通道上的保安警衛則穿着綠色和深紅色的制服,無疑是要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不過,嘉蒂雅心想,這也讓他們成了最顯眼的目標。)

她轉向丹吉,壓低聲音說:“你們的立法機關可真龐大。”

丹吉微微聳了聳肩。“我想,在政府機關任職的人無一缺席,還帶了配偶和客人一起來。這代表他們對你的愛戴,夫人。”

她將臺下的聽衆左右來回掃瞄了一遍,然後故意繼續側着頭,利用眼角的餘光試着搜尋丹尼爾和吉斯卡,只爲了確定他們的確在臺上。不久她便想到瞥一眼絕不會讓天塌下來,於是大大方方轉過頭去。他們果然在她後面,但與此同時,她也瞥見氣得翻白眼的丹吉。

大廳突然暗成昏黑的一團,而聚光燈則猛然照到臺上,令她不禁嚇了一跳。

那個被聚光燈照到的人隨即站起來,開始侃侃而談。他的聲音不算多麼嘹亮,但嘉蒂雅卻聽得見從遠處牆壁反彈回來的細微回聲。在這座大廳中,聲音一定無孔不入吧,她這麼想。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是通過某種巧妙隱藏的放大裝置,還是大廳的設計考慮到了聲學原理?雖然無從確定,但她鼓勵自己在腦海中繼續尋思,這麼一來,她就可以暫時不必專心聽講。

不知過了多久,臺下某個角落突然傳來很輕的一聲:“只會打高空!”要不是這座大廳的結構完全符合聲學原理(姑且這麼假設吧),她或許根本聽不到。

雖然完全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臺下既然爆出一陣輕微的竊笑,她猜應該是一句粗話。那陣笑聲幾乎立刻消失,接下來的鴉雀無聲則令嘉蒂雅相當佩服。

或許是由於大廳設計得太好,任何聲音都能傳得很遠,因此聽衆若不保持肅靜,便會產生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和**。一旦建立起肅靜的慣例,噪音自然成爲禁忌,聽衆就絕不可能不遵守了。那句“打高空”是在激動之餘脫口而出,屬於例外中的例外,她這麼猜想。

嘉蒂雅發覺自己的思緒逐漸有些模糊,眼睛也快閉起來了。想到這裡,她猛然坐直身子。那麼多貝萊星人都是專程來向她致敬的,萬一她在典禮中打起瞌睡,那可是對他們的奇恥大辱。她試圖藉着專心聽講來保持清醒,但似乎只有反效果。她只好改用別的辦法,咬咬自己的嘴脣,並且開始深呼吸。

前後共有三名官員一個接一個致辭,好在他們都算善體人意,講得都不算太長。然後,聚光燈照到了她的左側,丹吉隨即起身,嘉蒂雅這才完全清醒過來。(她是否真的沒撐住,在幾千雙眼睛注視下打了一會兒瞌睡?)

丹吉站在原地,準備開始發言。他雙手拇指勾在皮帶上,看起來萬分自在。

“貝萊星親愛的男女老幼,”他開口了,“諸位首長、諸位立法者、諸位可敬的領導人,以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同胞。你們都已經聽說在索拉利上發生了什麼事,你們都知道我們的任務圓滿成功,也都知道來自奧羅拉的嘉蒂雅女士功不可沒。現在,讓我來向在場諸位,以及正在觀看超波的所有同胞們,報告一下詳細經過。”

他開始依照自己的版本講述這件事的始末,一旁的嘉蒂雅聽來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關於自己遭到人形機器人狠狠修理的經過,他僅僅輕描淡寫地簡單帶過。除此之外,他對吉斯卡隻字未提,還儘量貶低丹尼爾的角色,卻不遺餘力地強調嘉蒂雅的貢獻。於是,整起事件被簡化成兩個女人——嘉蒂雅和蘭達莉的對決,而制勝關鍵則是嘉蒂雅的勇氣以及權威感。

最後丹吉說:“現在讓我爲大家介紹嘉蒂雅女士,論血統她是索拉利人,論身份她是奧羅拉公民,但若論英勇行徑,她就是不折不扣的貝萊星人——”(這時臺下響起前所未有的熱烈掌聲,嘉蒂雅記得很清楚,其他致辭者獲得的掌聲一律稀稀落落。)

丹吉舉起雙手,臺下立刻安靜下來。他這才接着說:“現在請她爲我們講幾句話。”

嘉蒂雅發覺聚光燈照到自己身上,不禁驚慌失措地瞪着丹吉。這時掌聲還繼續傳到她耳朵裡,而丹吉同樣在使勁鼓掌。在掌聲的掩護下,他傾身湊到她耳邊說:“你愛他們每一個人,你渴望和平,但你不是議員,不習慣小題大做說個沒完。就這麼講,講完就坐下。”

但她只是望着他,露出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她太緊張了,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她終於站了起來,望向臺下一排又一排的聽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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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蒂雅放眼望去,突然覺得自己很渺小(但可以肯定,這並非生平第一次)。臺上所有的男士都比她高,甚至三名女士也不例外。在她的感覺中,自己雖然站了起來,還是比其他坐着的人矮了許多。至於臺下那些聽衆,那些屏息等待、給她帶來無比壓力的聽衆,她則相當肯定他們個個都比自己高大健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各位好朋友——”不料只發出氣若遊絲的聲音。她清了清喉嚨(這一聲卻似乎有如雷鳴),然後又試了一遍。

“各位好朋友!”這回她的聲音大致恢復正常,“你們大家都是地球人的後裔,沒有任何人例外,而我也一樣。銀河中每一個住人世界——不論太空族世界、殖民者世界或是地球本身——上面的人類若非土生土長的地球人,就一定是地球人的後裔。在這個大前提下,所有的差異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她向左瞟了丹吉一眼,發覺他臉上帶着非常淡的笑意,一邊的眼皮還在微微顫動,彷彿正要對她眨眼睛。

她繼續說下去:“我們的一切思想和行動,都該以這個大前提爲指導原則。我感謝大家視我爲同胞,而且毫無條件地接納我;雖然你們大可將我歸爲異類,事實上並沒有人這麼做。衝着這一點,大家就不只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兄弟姐妹。推而廣之,我希望不久之後,全銀河一百六十億生活在充滿愛與和平之中的同胞,再也不會認爲自己還有人類以外的第二種身份。”

全場突然響起如雷般的掌聲,嘉蒂雅眯起眼睛,覺得鬆了一口氣。這代表聽衆不但覺得她講得好,而且——更重要的是——覺得告一段落了。她繼續站着以便接受喝彩,直到掌聲稍歇,才帶着微笑左右各鞠一躬,準備坐下來。

這時聽衆席突然傳來一句:“你爲何不說索拉利方言?”

她吃了一驚,再也坐不下去了,就這麼彎着身子望着丹吉。

只見他輕輕搖了搖頭,做了一個“別理他”的嘴形,並儘可能以不顯眼的方式示意她趕緊坐下。

她瞪了他一兩秒鐘,才意識到自己擺了一個不雅的姿勢,屁股正懸在半空中。她立刻站直身子,衝着臺下微微一笑,同時慢慢從左到右將聽衆席掃視了一遍。這時,她首度注意到後方那些對準自己的攝影鏡頭。

當然啦!丹吉提到過這個典禮會以超波進行實況轉播。但現在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她已經致完辭,已經接受了喝彩,現在她能擡頭挺胸、毫不畏怯地面對眼前這些聽衆。所以說,那些看不見的觀衆又算什麼呢?

她帶着微笑說:“我想這個問題的出發點是善意的,你是要我示範一下我的語言能力。你們有多少人想聽我說索拉利方言?別猶豫,請舉手。”

一些人舉起手來。

嘉蒂雅說:“索拉利上的那個人形機器人曾聽到我講索拉利方言,這件事成了制勝的關鍵。好,讓我看看有哪些人希望我當場示範一下?”

舉手的人又多了一些,而不久之後,臺下幾乎全部舉起手來。嘉蒂雅忽然覺得有人在扯她的褲腳,立刻揮手將他掃開。

“很好。親愛的兄弟姐妹,你們可以把手放下了。大家都知道,我現在講的是銀河標準語,也就是你們通用的語言。然而,我所講的是奧羅拉式的銀河標準語,我知道你們雖然聽得懂,但可能會覺得我的發音很可笑,偶爾還會覺得我的遣詞用字有點不知所云。你們也該注意到了我說話時有明顯的抑揚頓挫——幾乎好像在唱歌。只要不是奧羅拉人,聽來總是覺得滑稽,就連其他太空族也不例外。

“另一方面,如果我改說索拉利式的銀河標準語,也就是現在這個腔調,大家立刻會注意到抑揚頓挫消失了,而低沉的彈舌音則沒完沒了——尤其是碰到不該彈舌的字眼,這個特色就特別明顯。”最後這句話,她故意極其誇張地彈舌。

臺下爆出一片笑聲,嘉蒂雅則以一臉嚴肅來回應。最後,她終於舉起雙手,做了兩個利落的手勢,笑聲隨即戛然而止。

“然而,”她繼續說,“我可能再也不會回索拉利,所以再也沒有機會使用索拉利方言了。而我們偉大的貝萊船長——”她轉過頭去,朝他的方向微微欠身,這才注意到他的額頭冒出不少冷汗,“則告訴我,說不準什麼時候才能送我回奧羅拉,所以我恐怕也不能再說奧羅拉方言了。這麼一來,貝萊星的方言便成了我唯一的選擇,我最好立刻開始練習。”

她假想腰際有一條皮帶,將雙手勾在上面,然後挺起胸膛,拉長下巴,臉上掛着丹吉那種不自覺的咧嘴淺笑,並刻意以低沉的聲音說:“貝萊星親愛的男女老幼,諸位首長、諸位立法者、諸位可敬的領導人,以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同胞——這樣應該通通點到了,大概只漏掉了那些不可敬的領導人——”她儘可能發出一個個“喉塞音”,而且故意把“可”這個字念得好像倒抽一口氣。

這回笑聲更爲響亮,而且持續得更久了,嘉蒂雅則面帶微笑,靜待笑聲自動結束。畢竟,這回她是在鼓勵他們自己笑自己。

等到全場終於平靜下來,她改回規規矩矩的奧羅拉腔,簡潔有力地說:“任何方言——對於不熟悉的人來說——都很可笑,或說都很奇特,而這就很容易把人類劃分成不同的,而且經常是互有敵意的許多族羣。然而,方言只是嘴巴發出的語言。反之,無論你我或任何一個住人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應該傾聽的卻是內心的語言——那就沒有什麼方言不方言了。只要我們願意傾聽語言本身,任何方言聽起來都沒有任何差異。”

應該可以了。她正準備坐下,臺下卻又冒出另一個問題,這回是個女子的聲音。

“你多大年紀?”

丹吉抿着嘴巴低聲咆哮:“坐下,夫人!當作沒聽見。”

嘉蒂雅轉

頭望向丹吉,他已經準備要站起來。臺上其他來賓也個個緊張地把頭湊向她這個方向——雖然聚光燈的強光令她看得不太真切。

她轉過頭來對着臺下,用嘹亮的聲音喊道:“臺上的人都要我坐下來。請問臺下的你們有多少人附和這個要求?你們怎麼都沉默了?又有多少人希望我繼續站在這裡,誠實地回答這個問題?”

臺下響起一片喝彩,衆人高喊:“回答!回答!”

嘉蒂雅說:“這是羣衆的聲音!丹吉,以及在座諸位貴賓,很抱歉,我有義務回答這個問題。”

她擡起頭來,眯着眼睛望向聚光燈,提高音量道:“我不知道是誰在控制燈光,請恢復大廳的照明,然後關掉聚光燈。我不管超波攝影機能否繼續運作,只要確定聲音傳得出去就行了。觀衆只要聽得到我的聲音,就不會在乎我的影像清不清楚。對不對?”

“對!”衆人異口同聲答道,接着“開燈!開燈!”的呼聲便此起彼落。

臺上某名官員無可奈何地做了一個手勢,臺下隨即大放光明。

“這樣好多了。”嘉蒂雅說,“兄弟姐妹們,現在我能看到大家了。我尤其希望看到剛纔那位提問者,也就是問我年紀多大的那位女士,我希望能直接跟她當面對話。請不要閃躲也不必害羞,既然你有勇氣提出這個問題,就該有勇氣大大方方再問一次。”

她等了一會兒,終於看到一名女子從中間那幾排站了起來。她有着淡棕色的皮膚,一頭黑髮緊緊束在腦後。她穿着一套深褐色的貼身服裝,足以凸顯她苗條的身材。

她以有點刺耳的聲音說:“我不怕站出來,也不怕把我的問題再說一遍。請問你有多大年紀?”

嘉蒂雅冷靜地面對着她,甚至感到有點喜歡這種對峙的場面。(這怎麼可能呢?她在三十歲前所接受的教化,將她制約成難以忍受任何人出現在她面前,就算只有一個人也一樣。現在看看她,居然毫無懼色地面對幾千名聽衆。她雖然有幾分驚訝,可是十分高興。)

嘉蒂雅開口道:“請別坐下,女士,讓我們當面交換一下意見。年齡該如何計算呢?根據一個人活在世上的年數嗎?”

那位女士神態自若地答道:“我叫欣德拉・蘭比德,是行星議會的一員,也就是船長口中的‘立法者’和‘可敬的領導人’之一,至少我自己希望是‘可敬的’。”(臺下隨即笑成一團,聽衆的興致似乎越來越高了。)“現在我回答你的問題,我認爲通常所謂的年紀,就是指一個人到底在世上活了多少銀河標準年。因此根據這個定義,我今年五十四歲。請問你多大年紀?方不方便給我們一個數字?”

“沒問題。從我出生至今,已經過了兩百三十三個銀河標準年,所以我今年兩百三十三歲——或說是你的四倍再多一點。”嘉蒂雅刻意站得筆直,她心知肚明,嬌小的身材再加上昏暗的光線,使得此時的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小孩。

臺下響起一陣交頭接耳聲,左邊還傳來一下輕哼。她很快瞥了一眼,只見丹吉一隻手按着額頭。

嘉蒂雅說:“但這種計算時間的方式是全然僵化的,它所衡量的是數量而非質量。我這一生過得很平靜,甚至有人會說十分無趣。在運作順暢的社會體制保護下,我一輩子幾乎無災無難,但也因此喪失了各種求新求變的機會,再加上身旁永遠少不了機器人,讓我更加無憂無慮——我的日子就是過得這麼刻板。

“我這輩子只有兩次令我感到激動的經歷,偏偏兩次都有悲劇的成分。我在三十三歲,也就是比在座許多人都還年輕的時候,曾有一段時間——還好不算長——捲入一樁謀殺案,而且成了被告。兩年後,又有一段時間——也不算長——我又捲入了另一樁謀殺案。在這兩起事件中,便衣刑警以利亞・貝萊都全力支持我。既然以利亞・貝萊的公子替他寫過一本傳記,我相信你們絕大多數人——甚至或許每一個人——都很熟悉這個故事。

“可是我現在要說,打從上個月起,生平第三樁令我激動的經歷出現了。而在獲悉自己必須站在諸位面前時,我心情的激動達到了頂點。在漫長的兩百多年歲月中,我從未做過類似這樣的事。我必須承認,完全是由於諸位的溫柔敦厚,以及對我的真心接納,我纔沒有落荒而逃。

“請大家想想,如果拿你們的一生和我相比,落差有多大啊。你們個個是拓荒者,住在一個有待開拓的世界上。這個世界在你們有生之年不斷成長,將來還會繼續成長下去。而且這個世界尚未塵埃落定,擁有無限的可能,所以每一天都是——一定都是一場冒險。氣候就是最好的例子,冷熱冷熱不斷交替。你們的氣候變化多端,充滿了風霜雨雪。你們沒有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因爲你們並非住在一個變化緩慢或毫無變化的世界上。

“許多貝萊星人都是行商,或說有志成爲行商,將半輩子的時間花在太空旅行上。如果這個世界逐漸變溫馴了,身爲居民的你們仍有許多其他選擇,例如遷往另一個開發中的世界,或是加入探尋新世界的行列,一旦找到具有潛力而未有人煙的行星,就可以大展身手,設法將它改造得適於人類居住。

“年紀若是根據一生的經歷、行誼、成就以及驚喜和激動來計算,那我只能算是幼童,比在座任何一位都還年幼。我生命中絕大多數的歲月都在無所事事中度過,而諸位則剛好相反。所以,蘭比德女士,我請你再講一次,你多大年紀?”

蘭比德微微一笑。“非常充實的五十四歲,嘉蒂雅女士。”

她剛剛坐下,掌聲便響起來,而且持續了好一陣子。在掌聲掩護下,丹吉啞着嗓子問:“嘉蒂雅女士,這種面對難纏聽衆的招數,到底是誰教你的?”

“沒人教我,”她也壓低聲音說,“而我也從未嘗試過。”

“但你還是見好就收吧。現在正要站起來的人可是我們這兒的鷹派領袖,你沒必要面對像他這種人。就說你已經累了,然後就坐下來,讓我們自己來應付畢斯特凡這個老傢伙吧。”

“可是我並不累,”嘉蒂雅說,“我正樂在其中呢。”

嘉蒂雅看到前面幾排最右邊的角落果然站起來一個人,他又高又壯,還有兩道又濃又密的白眉毛。他頭頂上所剩不多的頭髮也全白了,身上的衣服卻幾乎是純黑色——只有手腳的部分鑲有白色條紋,一路延伸到袖子和褲管,彷彿將他的體型勾勒出一個輪廓。

他的聲音低沉而悅耳。“我是湯瑪士・畢斯特凡,”他說,“不過很多人都叫我老傢伙,我想,主要是因爲他們希望我真的老了,越快死掉越好。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因爲你似乎沒有姓氏,我又跟你不熟,不宜直呼你的名字。而且老實講,我也不希望跟你熟到那種程度。

“沒錯,你曾經在你自己的世界上,打敗你的同胞所暗藏的陷阱和武器,拯救了一艘貝萊星的太空船,對此我們表示感激。而你回敬我們的,則是一堆手足情誼之類的空話。標準的虛情假意!

“你的同胞何時覺得是我們的手足了?太空族又何時覺得和地球以及地球人有任何關係了?毫無疑問,你們太空族是地球人的後裔,這點我們不會忘記,而我們更不會忘記你們已經忘記這個事實。曾有好幾百年的時間,太空族控制着整個銀河,把地球人當成是既討厭又短命而且滿身疾病的動物。現在我們逐漸強大了,你就趕緊對我們伸出友誼之手,可是你手上還帶着手套呢。你提醒自己別對我們嗤之以鼻,但即便如此,你還是在鼻孔裡插着濾器。怎麼樣?我說得對嗎?”

嘉蒂雅舉起雙手。“或許現場所有的聽衆,”她說,“甚至那些透過超波看到我的觀衆朋友,都並未注意到我戴着手套。這雙手套並不顯眼,但是我不否認它們的存在。而我也的確戴着鼻孔濾器,以便在不太影響呼吸的情況下,將塵埃和微生物過濾乾淨。此外我還會定期以噴霧清潔喉嚨,而我洗澡的次數可能也有點過於頻繁,這些我通通不否認。

“可是這些都跟你們無關,而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的免疫系統不夠健全,我這一生過得太安逸,暴露在惡劣環境的機會太少了。這並非我自己的選擇,但我必須爲此付出代價。像這種不幸的遭遇,如果在座任何一位碰到了,請問你會怎麼做?尤其是你,畢斯特凡先生,請問你會怎麼做呢?”

畢斯特凡繃着臉說:“我會和你一樣那麼做,而且我還會將它視爲虛弱的象徵,象徵着我不適合再生存下去,因此應該讓位給真正的強者。你這女人,別跟我們談什麼手足情誼,你絕對不是我的姐妹。你們強盛時只會迫害我們,甚至設法消滅我們,等到你們衰弱了,纔會向我們搖尾乞憐。”

臺下出現一陣**,而且一點也不友善,但畢斯特凡完全不爲所動。

嘉蒂雅輕聲說:“我們在強盛時做過什麼壞事,請問你還記得嗎?”

畢斯特凡答道:“別擔心我們會忘記,我們每天都會回憶一遍。”

“很好!這樣你們就會知道該如何避免了。你們從親身經歷中,明白了恃強欺弱是不對的。因此等到強弱易勢,我們成了弱者之後,你們就不會欺壓我們了。”

“是啊,這種論調我聽多了。當你們強盛時,從來不曉得道德爲何物,如今你們居於弱勢,就不遺餘力宣揚道德了。”

“可是另一方面,當你們居於弱勢時,雖然強者的作爲令你們膽戰心驚,你們對道德的堅持卻從未動搖——如今你們變成強者,反倒忘記什麼是道德了。相較之下,由強轉弱的一方學到了道德的真諦,當然要比由弱轉強的一方將之遺忘來得好。”

“你們給我們什麼,我們都會照原樣一一奉還。”畢斯特凡作勢遞出一雙拳頭。

“你該聽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吧。”嘉蒂雅伸出雙手,像是要擁抱對方,“既然誰都能從歷史中找到報復的藉口,你現在所說的,朋友,無異於說明恃強欺弱是正當的行爲。而這麼一來,你等於替太空族過去的作爲找到了正當性,因此你現在根本不該抱怨。反之,我則是一直在強調,我們過去的確不該欺壓你們,而你們將來同樣不該欺壓我們。很遺憾,我們無法改變歷史,可是對於未來,我們仍然有決定權。”

嘉蒂雅頓了頓,但畢斯特凡並未立刻迴應,於是她又喊道:“你們有多少人希望有個嶄新的銀河,而不是讓悲慘的歷史一再重演?”

掌聲出現了,畢斯特凡卻舉起雙手,以極其洪亮的聲音吼道:“等等!等等!別當傻瓜!停下來!”

直到掌聲慢慢消失之後,畢斯特凡才開口道:“你們以爲這個女人相信她自己所講的話嗎?你們以爲太空族真的對我們有任何善意嗎?他們仍舊認爲自己強大,仍舊鄙視我們,而且仍舊打算消滅我們,除非我們先下手爲強。這個女人來到此地,我們便像傻瓜一樣歡迎她,褒揚她。嗯,驗證一下她的話吧。你們不妨向太空族世界提出造訪申請,看看能否成行。就算背後有整個世界給你撐腰,像貝萊船長那樣,讓你得以踏上他們的世界,你又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呢?問問船長,他有沒有被他們當成兄弟?

“這個女人是僞善的小人,雖然她說了這麼一大堆——不,正因爲她說了這麼一大堆,這些話字字句句都在昭示她的僞善。她怨嘆自己的免疫系統不健全,說她必須設法保護自己以免受到感染。她會這麼做,當然並非因爲她認爲我們又髒又有病。是啊,她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她又怨嘆一生庸庸碌碌,抱怨過於安定的社會和過度熱心的機器人將她保護得太好,讓她始終無災無難,無憂無慮,她是多麼痛恨那種生活啊。

“可是在這裡,她又會有什麼危險呢?來到我們這個世界,她覺得會有什麼災難降臨到她頭上呢?但她還是帶着兩個機器人同行。今天我們齊聚一堂,是爲了向她致敬,爲了表彰她的偉大,她居然仍將兩個機器人帶了進來。現在它們就在臺上陪着她,既然大廳已經燈火通明,你們應該都看得到。其中之一外形酷似真人,名叫機・丹尼爾・奧利瓦;另一個則傷風敗俗,是赤裸裸的金屬之軀,名叫機・吉斯卡・瑞文特洛夫。貝萊星的同胞們,歡迎它們吧,它們纔是這個女人的兄弟。”

“死定了!”丹吉低聲呻吟。

“還沒有。”嘉蒂雅答道。

聽衆好像突然一起皮膚過敏,紛紛伸長了脖子,而“機器人”的驚呼聲則在大廳各個角落響起,在數千人口中傳來傳去。

“大家不必那麼辛苦。”嘉蒂雅開口了,“丹尼爾,吉斯卡,站起來。”

坐在她後面的兩個機器人立刻起立。

“站到我旁邊,一邊一個,”她說,“以免我擋住大家的視線。雖說我無論如何不會把你們擋住多少。

“現在,讓我向大家說明幾件事。這兩個機器人雖然跟我來到此地,但並非爲了隨身服侍我。沒錯,在奧羅拉的時候,我的宅邸的確由他們和另外五十一個機器人負責打理。凡是希望由機器人代勞的事,都不必我親自動手,我定居的那個世界就是有這樣的習俗。

“機器人可以根據精密程度、能力以及智慧分成許多不同的種類,而這兩位在各方面都是佼佼者。尤其是丹尼爾,在我看來,凡是能夠和人類互相比較的智力活動,他一定比其他機器人更接近人類。

“我這次只帶着丹尼爾和吉斯卡同行,但一路上他們很少服侍我。或許不妨告訴大家,我一律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澡,吃飯的時候自己拿刀叉,走路的時候也無需他們攙扶。

“我是不是把他們當成貼身保鏢?不。他們的確會保護我,但他們同樣會保護任何需要保護的人。就在不久之前,我們在索拉利的時候,丹尼爾不但準備犧牲自己來保護我,也曾盡全力保護貝萊船長。如果沒有他,我們的太空船一定會遇難。

“而我此時站在臺上,當然更不需要保護。畢竟臺上有一道長長的力場,足以保障我的人身安全。雖然並非我要求架設的,但既然有這道力場,我的安全就有了完善的保障。

“所以說,我爲什麼要帶着這兩個機器人呢?

“如果你們熟悉以利亞・貝萊的生平事蹟——他從太空族手中解放了地球,他重新開啓了殖民銀河的風潮,他的兒子率隊開拓了這顆行星,不然這裡爲何叫貝萊星?只要你熟悉他的生平,就該知道以利亞・貝萊在認識我之前,早已和丹尼爾共事過。他們曾經在地球、在索拉利以及在奧羅拉上三度合作——偵破三件大案。在丹尼爾心目中,以利亞・貝萊始終是‘以利亞夥伴’。我不知道他的傳記中有沒有提到這一點,但你們大可相信我的說法。雖然一開始的時候,身爲地球人的以利亞・貝萊對丹尼爾的猜疑很深,兩人之間卻逐漸發展出真誠的友誼。當以利亞・貝萊臨終之際——那是一百六十多年前的事,當時此地只有一堆組合屋和一塊塊的園圃——陪伴他到最後一刻的並不是他的兒子,也不是我。”(有那麼一下子,她擔心自己的聲音無法繼續保持平穩。)“他設法把丹尼爾找來這裡,而且硬撐到丹尼爾抵達才肯斷氣。

“是的,這是丹尼爾第二次造訪這個世界。當年我們雖然一起來,但我留在軌道上。”(穩住!)“是丹尼爾獨自登陸,獨自聽取他的遺言——嗯,請問你們認爲這毫無意義嗎?”

她攥着拳頭在空中揮舞,她的聲音也升高了好幾度。“一定要我告訴你們嗎?難道大家還不明白嗎?他就是以利亞・貝萊所愛的那個機器人,沒錯,我說的是愛。我曾想在以利亞死前見他一面,跟他當面話別,他卻只要見丹尼爾——現在丹尼爾就在這裡,他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丹尼爾。

“而另外這位是吉斯卡,他只有在奧羅拉上和以利亞有過接觸,可是他曾經救了以利亞一命。

“假如沒有這兩個機器人,以利亞・貝萊就無法實現他的夢想,太空族世界仍會稱霸銀河,殖民者世界則根本不會出現,你們也通通不會坐在這裡。這個事實你知我知,但我很好奇湯瑪士・畢斯特凡先生知不知道?

“在這個世界上,丹尼爾和吉斯卡可算是兩個意義非凡的名字。以利亞・貝萊的後代遵照他的囑咐,一再沿用這兩個名字。把我送來這裡的太空船,它的船長就叫丹尼爾・吉斯卡・貝萊。而我很想知道,此時我所面對的聽衆以及正在觀看超波轉播的觀衆,有多少人也叫丹尼爾或吉斯卡?好,我身旁的機器人正是這兩個名字的源頭,他們應該被湯瑪士・畢斯特凡這麼羞辱嗎?”

臺下的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嘉蒂雅只好舉起雙手作懇求狀。“再等一下,再等

一下,讓我把話說完,我還沒有告訴大家爲何要帶着這兩個機器人。”

全場立刻安靜下來。

“這兩個機器人,”嘉蒂雅說,“從來沒有忘記以利亞・貝萊,就像我從來沒有忘記他一樣,上百年的歲月絲毫未曾磨損這些記憶。當我準備登上貝萊船長的太空船,當我獲悉有可能來到貝萊星,我怎能不讓丹尼爾和吉斯卡跟我一起來呢?這是以利亞・貝萊所催生的世界,也是他安享晚年和辭世的地方,他們當然想要親眼看看。

“沒錯,他們是機器人,可是他倆不但有智慧,而且曾經忠實可靠地效命於以利亞・貝萊。我們光是一視同仁地尊重人類還不夠,應該將這份尊重推廣到所有的智慧生物,所以我把他們兩人帶來了。”然後,她衝着聽衆高聲問道,“我做錯了嗎?”

她立刻得到了迴應,一聲震耳欲聾的“沒錯!”在大廳中不停迴響。聽衆一一起立,有人鼓掌,有人跺腳,有人大吼,有人尖叫——此起彼落……持續不斷……

嘉蒂雅面帶微笑望着臺下,在無止無休的嘈雜聲中,她察覺到了兩件事。一是自己已經汗流浹背,另一件事則是她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

彷彿她這一生就是在等待這一刻——從小獨自長大的她,在活了兩百三十多年之後,終於瞭解到自己也能面對人羣,而且還能進一步打動他們,讓他們服從自己的意志。

她聽着全場堅定而強烈的迴應——此起彼落……持續不斷……

40

好長一段時間之後——她自己也無法確定到底過了多久——嘉蒂雅終於回過神來。

她只記得先是聽到永無止歇的噪音,接着感到保安人員護送她強行穿過人羣,最後一行人鑽進了像是無底洞的隧道,開始不斷向深處走去。

她早就跟丹吉走散了,也不確定丹尼爾和吉斯卡是否緊跟在後。她想要找他們,偏偏周圍全是陌生的臉孔。她隱約想到這兩個機器人一定會跟着自己,萬一有人試圖攔阻,他們一定會反抗,而她應該就會聽到一陣**。

當她終於走進某個房間時,兩個機器人果然跟來了。她並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但這個房間起碼足夠寬敞,而且足夠乾淨。和她在奧羅拉的宅邸相較之下,這裡的陳設過於簡陋,但比起太空船的艙房則是相當豪華了。

“待在這裡會很安全,夫人。”那位最後離開的警衛說,“如果需要任何東西,請隨時告訴我們。”他指了指牀頭櫃上的一樣裝置。

她朝那個裝置瞪了一眼,等到她轉過頭來,想要問問那到底是什麼,以及如何操作時,不料他已經走了。

喔,好吧,她想,我自有辦法。

“吉斯卡,”她無精打采地說,“找找看哪扇門通往浴室,研究一下如何使用淋浴,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衝個澡。”

爲了避免滿身的汗水沾溼椅子,她萬分小心地坐下來。等到吉斯卡再度出現的時候,她已經由於坐姿怪異而開始腰痠背痛了。

“夫人,我已經打開淋浴,”他說,“也把水溫調好了。淋浴旁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我想應該就是肥皂,此外還有一條質地粗糙的毛巾,以及幾樣或許有用的物品。”

“謝謝你,吉斯卡。”嘉蒂雅心知肚明,雖然她曾大言不慚地說像吉斯卡這樣的機器人不是用來當奴僕的,自己剛纔卻正是這麼使喚他。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在她的印象中,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想洗澡,也從來沒有洗得像今天這麼舒服。她在淋浴間多待了好長一段時間,等到終於走出來,她想也沒想就抓起毛巾,直到把身體通通擦乾了,纔想到那條毛巾不知有沒有做過輻射消毒——可惜已經太遲了。

她開始翻找吉斯卡放在一旁的物品——爽身粉、體香劑、梳子、牙膏、吹風機——但卻找不到可以充當牙刷的東西。最後她只好放棄,改以手指代勞,自然覺得十分不便。此外她還找不到發刷,這點同樣很不方便。而在準備梳頭之前,她先用肥皂將梳子好好擦了一遍,結果還是梳不下去。最後,她發現一件看來適於睡覺穿的衣服,它聞起來很乾淨,只不過穿起來太鬆垮了。

這時,丹尼爾輕聲道:“夫人,船長想知道現在可否見你。”

“我想可以,”嘉蒂雅一面說,一面繼續翻找合適的睡衣,“讓他進來吧。”

丹吉看起來很疲倦,甚至可以說有些憔悴,不過當她上前迎接他的時候,他還是帶着倦意微微一笑,說道:“很難相信你已經兩百三十幾歲了。”

“爲什麼?因爲穿着這玩意兒?”

“這是原因之一。它是半透明的——你不知道嗎?”

她低頭看了看那件睡袍,顯得有些猶豫。“很好,就讓你養養眼吧。但無論如何,我的確已經活了二又三分之一世紀。”

“凡是看到你的人,誰也不會這麼想,你年輕的時候一定非常美麗。”

“從來沒有人這麼說,丹吉。我總是以爲,頂多只能聽到溫柔迷人之類的讚美——不管了,這個裝置要怎麼用?”

“那個對話盒?只要碰碰右側的觸控片,就會有人問你需要什麼服務,然後你只要開口就行了。”

“很好,我需要一把牙刷和一把發刷,還要一套衣服。”

“牙刷和發刷我會負責叫人送來。至於衣服,其實早就替你準備好了。那個櫃子裡掛着一個衣物袋,裡面都是貝萊星最新最好的款式,當然,你不一定會喜歡。我也不敢保證它們一定合身,貝萊星大多數的婦女都比你高,而且絕對比你粗壯。不過這也沒關係,我想你得在此隱居好一陣子。”

“爲什麼?”

“嗯,很簡單,夫人。今晚你好像作過一場演講,而且我依稀記得,雖然我不只一次勸你坐下,你卻始終不肯。”

“我覺得似乎是一場相當成功的演講,丹吉。”

丹吉露出燦爛的笑容。“沒錯,成功得要命。”他搔抓着右邊的鬍鬚,彷彿是在非常謹慎地斟酌該用什麼詞句,“然而,成功也是會有反效果的。此時此刻,我敢說你是貝萊星最紅的人物,貝萊星人通通想要看看你,摸摸你。如果我們帶你出去,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立刻引發暴亂。至少要等熱度降下來再說,但我們不確定需要多久時間。

“還有,你甚至有辦法讓那些鷹派也爲你喝彩,可是明天早上,一旦從催眠狀態和歇斯底里中清醒之後,他們就會火冒三丈了。即使畢斯特凡那老傢伙昨晚並未考慮當場殺了你,明天也一定會發誓要把你慢慢折磨到斷氣爲止,否則他死不瞑目。而在他的黨羽中,想必有人會不惜一切代價討好那老傢伙。

“這就是你爲何必須待在這裡的原因,夫人。這也是不知有多少保安人員在嚴密監視這個房間、這個樓層,乃至這整座旅館的原因,但願沒有地下鷹派混在他們中間。而因爲在這場英雄遊戲中,你我的合作過分密切,所以我也被關在這裡,失去自由了。”

“喔,”嘉蒂雅一臉茫然,“我感到很抱歉。這麼一來,你就無法探望家人了。”

丹吉聳了聳肩。“我們行商其實都和家人沒什麼來往。”

“那麼你的女朋友要失望了。”

“她自有辦法——或許會比我更有辦法。”他讓目光停留在嘉蒂雅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嘉蒂雅一本正經地說:“想都別想,船長。”

丹吉揚了揚眉。“誰也不能阻止我這麼想,但我並不會付諸行動,夫人。”

嘉蒂雅說:“別開玩笑了。你認爲我會在這裡待多久?”

“這得由委員會決定。”

“委員會?”

“我們這兒的五人執行委員會,夫人。五個人——”他舉起右手,五指張開,“每人有五年的任期,但彼此錯開來,也就是每年都會改選一人,除非有人死於任上或無法行事纔會臨時改選。這樣既能讓行政有持續性,又能減少一人獨裁的危險。但這也意味着每項決定都得經過辯論,因此曠日廢時,甚至超過我們能夠容忍的程度。”

“我認爲,”嘉蒂雅說,“只要這五人當中,有一個足夠果斷而且強勢——”

“他就能把自己的觀點塞到其他人腦子裡。有時的確會發生這種事,可是並非現在這個時候——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當今的首席委員是吉諾伐斯・潘達洛,這個人並不壞,可是優柔寡斷——這兩者有時並沒有分別。今天我就是拜託他准許你帶機器人上臺,結果證明我失算了,害我們兩人都丟了一分。”

“但你爲何要說失算呢?聽衆很高興啊。”

“問題就是太高興了,夫人。我們希望你扮演太空族女英雄這樣的可愛角色,幫我們把輿論冷卻下來,以免我們發動一場時機尚未成熟的戰爭。關於壽命長短你說得很好,讓他們欣然接受了短暫的生命。可是接下來,你又讓他們欣然接受了機器人,這就不是我們樂見的了。同理,我們也不太希望大家欣然接受太空族是手足兄弟這種觀念。”

“你們不想過早發動戰爭,但也不想過早出現和平。對不對?”

“說得非常好,夫人。”

“可是,那你們到底想要什麼呢?”

“我們想要這個銀河,整個的銀河。我們要在銀河中每一顆可住人行星上殖民,建立一個不折不扣的銀河帝國。我們不希望太空族礙事,他們可以安穩地留在自己的世界上,愛怎麼過就怎麼過,可是他們絕對不能礙事。”

“但這就等於把他們禁錮在那五十個世界上了,正如我們曾將地球人禁錮在地球上許多年一樣。這是重蹈不公不義的覆轍,你們和畢斯特凡是一丘之貉。”

“情況完全不一樣。把地球人禁錮起來,是抹殺了他們無窮的潛力。你們太空族則沒有那種潛力,你們選擇了長壽和機器人這條路,潛力便因而消失,你們甚至連五十個世界都保不住了。索拉利已遭到遺棄,若干時日之後,其他世界也將步上後塵。銀河殖民者並不想把太空族逼到絕境,但如果他們自取滅亡,我們又何必干預呢?你今天的演講,就有出手干預的意圖。”

“我倒是很高興。不然你認爲我該說些什麼呢?”

“我早就告訴過你,說說什麼愛與和平,然後就坐下,要不了一分鐘的時間。”

嘉蒂雅氣呼呼地說:“我無法相信你指望我說這種蠢話。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把你當成你心目中那個怕開口怕到要死的人。我們怎麼知道你那麼瘋狂,又那麼有魔力,能在短短半小時內讓貝萊星人出現一百八十度轉變,變得無條件歡迎那些我們從小到大教育他們反對的事物。可是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他吃力地站起來,“我也想洗個澡,而且最好睡個覺——但願睡得着,明天見。”

“可是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纔會知道委員們對我作出什麼決定呢?”

“那你恐怕有得等了。晚安,夫人。”

41

“我發現了一件事。”吉斯卡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我之所以能發現這件事,是因爲自出廠以來,今天是我首度面對數千名人類。假如兩個世紀前就有這種機會,這個發現便會提早兩百年;假如從來沒有同時面對那麼多人的機會,我就無論如何不可能發現這件事。

“由此可想而知,過去曾有多少能讓我輕易掌握的關鍵點,只因沒有適當條件的配合而白白溜走了。除非機緣湊巧,我將一直懵懵懂懂,但機緣是靠不住的。”

丹尼爾說:“我原本以爲,吉斯卡好友,嘉蒂雅女士始終過着一成不變的日子,不可能泰然自若地面對幾千人,我甚至不相信她有辦法當衆說話。當她奇蹟般開口時,我立刻猜到是你對她作了調整,因爲你發現這麼做並不會傷害她。這就是你所謂的發現嗎?”

吉斯卡答道:“丹尼爾好友,其實我真正敢做的,只是將她的心靈禁制解開兩三個,頂多能讓她開口說幾句話,過了這一關而已。”

“但她所做的遠超過這一點。”

“在完成這個微觀調整後,我便將注意力轉向臺下的無數心靈。我跟嘉蒂雅女士一樣,毫無面對那麼多人的經驗,所以跟她一樣震驚。如此巨大的心靈團塊聳立在我面前,我起初覺得什麼都做不了,因而感到十分無助。

“然後,我注意到了爲數不多的友善、好奇和關注——很難用言語形容——它們帶有對嘉蒂雅女士同情的色彩。於是我儘量找出帶有那種色彩的心靈,試着讓色彩再稍微加深。我想製造一點能夠鼓勵嘉蒂雅女士的反應,這麼一來,我就不必考慮對她的心靈再動更多的手腳,除此之外我什麼也沒做。我不知道處理了多少帶有那種色彩的心靈,但不會太多。”

丹尼爾問:“然後呢,吉斯卡好友?”

“丹尼爾好友,我發現自己開啓了一種自催化的過程。每一個被我強化的心靈,都會再強化附近另一個同質的心靈,接着周遭又會有更多的心靈受到它們的強化。我根本不必再做些什麼,一些**,一點聲音,一兩個眼神,凡是似乎贊同嘉蒂雅女士言論的反應,都會引發更多的共鳴。

“然後我又發現了一件更奇怪的事。不但我自己能從聽衆心靈中偵測到那些表示贊同的蛛絲馬跡,嘉蒂雅女士一定也能以某種方式感應到,因爲我並沒有再出手,她就自行解開了更多的心靈禁制。她開始越說越快,越說越有信心,而聽衆的反應也就更加熱烈,但我什麼也沒做。最後,聽衆陷入集體歇斯底里狀態,全場像是籠罩在雷電交加的心靈暴風雨中。力量太強了,我不得不封閉自己的心靈,否則我的電路一定會超載。

“自出廠以來,我從未經歷過像這樣的事,可是,相較於過去對少數人進行的調整,我當時所做的並未超過之前任何一次。事實上,我懷疑這個效應甚至波及了更多我無法感知的心靈——也就是收看超波轉播的無數觀衆。”

丹尼爾說:“我想不通怎麼會這樣,吉斯卡好友。”

“我也想不通,丹尼爾好友。我並不是人類,人類的心靈既複雜又充滿矛盾,而我並未直接體驗過擁有人類心靈是什麼感覺,所以無法掌握它們的反應機制。可是,羣衆顯然要比個人容易操縱。這似乎很矛盾,較重的物體需要較大的力量來推動,較大的能量需要較長的緩衝來抵消,較長的距離需要較多的時間來跨越。所以說,爲何較多的人偏偏比較容易受影響呢?你的想法接近人類,丹尼爾好友,你能解釋嗎?”

丹尼爾說:“你自己剛纔講過,吉斯卡好友,這是一種自催化效應。換句話說,就是一種傳染的過程,正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吉斯卡頓了頓,似乎沉思了一番,然後才說:“理智並不會傳染,情感纔會。嘉蒂雅女士所選擇的,都是她覺得能夠打動聽衆情感的說法,她並未試圖跟他們講理。所以說,有可能羣衆人數越多,就越容易受到情感而非理智的影響。

“既然情感只有少數幾種,不像理智那麼種類繁多,羣衆的行爲自然要比個人的行爲更容易預測。而這就意味着,如果有人想要建立能夠預測歷史走向的法則,就一定要以衆多人口當作研究對象,越多越好。這或許就是心理史學的第一法則,也可以稱爲‘人學第一法則’。可是……”

“可是什麼?”

“我突然想到,正因爲我並非人類,所以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終於領悟到這一點。換成人類的話,也許光靠直覺便能對自己的心靈有足夠的瞭解,知道該如何應付自己的同類。比方說,嘉蒂雅女士完全沒有在大庭廣衆說話的經驗,卻能夠有專家級的表現。假如我們身邊有一個像以利亞・貝萊這樣的人,對我們會有多大的幫助啊——丹尼爾好友,你是不是在想他?”

丹尼爾說:“你能從我心中看到他的影像?太驚人了,吉斯卡好友。”

“我沒有看到他,丹尼爾好友,我並不能接收你的思想。但我能感應到情感和情緒——你心中有些變化,而根據過去的經驗,我便知道這跟以利亞・貝萊有關。”

“嘉蒂雅女士曾經提到,我是以利亞夥伴臨終前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所以我從記憶中找出了那一刻,我是在回想當時他說了哪些話。”

“爲什麼呢,丹尼爾好友?”

“我想尋找話中的意義,我覺得這很重要。”

“他的臨終遺言怎麼可能有什麼言外之意呢?如果意有所指,以利亞・貝萊一定會明說的。”

“或許,”丹尼爾慢慢說道,“以利亞夥伴自己也不明白他那番話的微言精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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