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晃眼又過去兩日。
比之懷包子時,連城這回孕期反應很是嚴重,尤其在行水路期間,她基本沒吃什麼食物,因爲前一刻吃下肚的東西,下一刻,她會盡數吐出,可爲了腹中的孩子健康着想,她還是硬逼自己每天吃些許乾糧,看着這樣的她,皇甫熠心裡自是不好受,可又拗不過連城,一行人下船後,顧不得身上疲勞,接着往酈京方向疾馳,兩天時間裡,除過在途徑的鎮子裡稍微吃得好些,夜裡他們都是在路過的樹林裡就地歇息,根據路程估算,要趕至酈京,最起碼還需半天時間,可這會子日已西斜,再緊趕慢趕,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抵達,於是,皇甫熠也不管連城同不同意,便吩咐魅一行人在前面的小鎮上,找家客棧好好歇息一晚,明個一早再動身趕往酈京。
“做什麼要歇這麼一晚?”在客棧安置下來,連城沐浴過後,坐在牀上一臉的不高興,“就半天的路程……”沒等她道出後話,皇甫熠長髮散在腦後,一身清爽來到她身旁坐下,目露疼惜,柔聲道,“你有孕在身,加之這段時日一直在趕路,人都消瘦了不少,還有咱們的小包子,最近也露出疲態來了呢!”
連城想說我身體好着呢,想說我一點事都沒有,卻在聽完自家男人的後話,立時將到嘴邊的後話咽回喉中。
慢慢的,她轉過頭,望向兒子的睡顏,柔和的眸中漸染上懊惱之色,“包子瘦了!”伸出手,撫上包子明顯瘦下來的臉兒,她自責道,“是我不好,太趕時間了,竟把包子還是個小不點全忘到了腦後。”好不稱職,作爲母親,她真得好不稱職,把一個小孩子當做成年人看待,連續多日吃不好,睡不好,光知道朝前趕路。
攬她躺到枕上,皇甫熠聲音溫軟而輕柔,道,“包子就是有些疲累,等到酈京好好補補,掉下去的肉又會長回來的,倒是你,可千萬不能再收累了!”在連城額前印下一吻,跟着他掌風掃出,屋裡光線驟然暗了下來,“睡吧,明日咱們就會到酈京。”
“嗯。”連城低應一聲,不多會,便進入了睡眠。
一夜無夢。
翌日,東方初現魚白肚,諸人用過飯菜,就離開了小鎮。
由於連怡生產在即,因此,這兩日的早朝無形中就免了。
“身體沒不舒服吧?”用過早膳,風清扶着腹部高高隆起的愛人,走出清怡宮,來到小花園散步,“不舒服就說出來,千萬別瞞着我。”昨個夜裡,連怡腹部又傳出一陣痛感,好在並不嚴重,羊水也沒有破,這令風清不由虛驚一場。
說句心裡話,他還是希望連怡能等到連城到來再生產,因爲這樣,他的心才能落到實處。
不是他不信洛逸軒的醫術,而是他太在乎連怡,不希望愛人有任何閃失。
“好着呢,不用擔心。”連怡微笑着,柔聲迴風清一句。
花園中各色花卉開得極好,清風徐徐,夾着怡人的花香,撲面而來,讓人倍感心曠神怡。
瞧連怡的臉色還算好,風清笑道,“產前多走動走動,生產時會順利很多。”
連怡含笑點頭,“太醫有對我說過,前日洛卿也有提起。”
忽然,她腳下步子不動,面上表情漸生變化,好似很痛苦的樣子,“清,我肚子好痛,怕是,怕是要生了!”緊緊抓住風清的胳膊,語聲輕顫道。
聞言,風清心裡一緊,忙將她橫抱起,就大步往寢宮走。
“小穎,你和竹芯一定不能慌張。”這一次,連怡腹痛實在難忍,且在風清抱其回寢宮途中,羊水已破,實在再耽誤不得,洛逸軒從清怡宮宮婢口中聞訊,忙招呼柯穎,竹芯帶上手術用具,趕至清怡宮。
柯穎原先有跟着連城學過醫理,也見過連城做手術,來到靈月後,又和竹芯在洛逸軒的支持下,進入醫學院學習,二人的醫術到目前爲止,算不上有多好,但協助洛逸軒做手術,那是完全
沒什麼問題。
做好一切準備工作,柯穎和竹芯齊朝洛逸軒點頭,“洛公子(公子)放心,小穎(奴婢)不會緊張!”竹芯從小跟在洛逸軒身邊伺候,因其打小聰慧,洛逸軒但凡有空,就會教她識字,基於這點,在醫學院建立後,洛逸軒想都沒想,便讓她與柯穎一起去學習。
多個懂醫的,於國於民終歸是有益的。
連城一行一入酈京,就直奔皇宮。
“鈺兒!”清怡宮偏殿中,洛逸軒正在給連怡做剖腹產手術,風清心有焦慮,在偏殿外來來回回走個不停,生怕愛人有個不測,就在這時,他不經意間擡眼,看到連城一家三口由遠及近,正向他走來,臉上頓時笑容浮現,“鈺兒,逸軒正在給你母皇做剖腹產手術呢,你快進去看看,快些,千萬不能讓你母皇有事!”見連城走近,他聲音急切,抓住女兒的手,毫不掩飾眼裡的擔心和憂色。
“君父,洛公子醫術很好,你不必過於擔心,我拾掇拾掇就進去。”柔聲寬慰風清一句,連城動作迅速,在宮婢服侍下,梳洗換衣,便進了偏殿。
洛逸軒已劃開連怡的腹部,聽到有腳步聲走近,沒有絲毫分心。
“王妃(鈺公主)……”柯穎一看到,神色明顯有些激動,竹芯只是出聲和她打了聲招呼,便繼續手中工作。連城朝柯穎點點頭,眸中滿是鼓勵。
約莫過去兩三分鐘,洛逸軒從連怡腹中取出嬰兒,跟着,小傢伙響亮的啼哭聲在偏殿內響起。
“是位皇子,身體健康。”將孩子遞到竹芯手中,洛逸軒接着完成後期手術。
偏殿門外,風清從竹芯手中接過清洗乾淨,包裹在襁褓中的幼兒,眼裡溢滿歡喜之色,“熠小子,你快看,這小子和包子長得很是相像呢!”皇甫熠抱着包子,笑容柔和,看着他懷中的嬰兒,道,“是和包子有幾分相像。”說着,他在包子臉兒上親了一口,語聲溫和,問自家兒子,“包子,小舅舅可愛嗎?”
包子眨巴着烏亮的眼眸,瞅着風清懷中的小肉團看了好一會,表情認真,稚聲道,“可愛!”心裡卻道看,“沒有孃親肚子裡的弟弟妹妹可愛!”小舅舅?才那麼小點,他爲何要喚小舅舅?
“包子,還認得我是誰嗎?”將兒子遞給宮婢放回搖籃,風清從皇甫熠懷中抱過包子,臉上笑容慈和而親切。
“皇爺爺。”包子一張口,風清當即就笑得不亦樂乎,毫不吝嗇地讚道,“皇爺爺的小皇孫真聰明!”在等洛逸軒和連城做完手術,從偏殿出來期間,皇甫熠甚感歉然地就他攔下信件,沒及時給連城看一事,向風清做出瞭解釋。
聽完他的話,風清笑了笑,並未加以怪罪。
偏殿內,連城湊到連怡耳畔,微笑着道,“母皇,手術很順利,皇弟身體也很健康,你累了就睡會。”連怡確實累了,聞言,嘴角漾開一抹溫暖的笑容,而後,闔上眼,放心地睡了過去。
“逸軒,你的手術做得很棒!”和洛逸軒邊往偏殿門口走,連城邊出言稱讚。
洛逸軒腳步微頓,看着眼前熟悉,含笑的面孔,眼裡染上淺淺的笑意,淺聲道,“是你的教案寫得好。”
“那也得你領悟力強,還有勇於實踐啊!”連城臉上笑容明亮,好似站在自己身旁之人,是關係極好的老友,無絲毫疏離之態。
也是,她都親暱地稱呼洛逸軒的名了,又怎會沒將其真心視作友人?
而此時此刻,洛逸軒心裡宛若被人丟進一粒小石子,蕩起層層漣漪,他感覺得到連城不再似先前那般與他客套,感覺得到自己暗自愛慕多年的女子,拿他當做真正的友人看待,心口泛起陣陣酸澀的同時,他亦感到欣慰不已。
就這樣挺好,能被她真正視作朋友,於他來說,足矣!
兩人走出偏殿,連城好端端地忽然感到頭暈,跟着眼前就一黑,失去了意識。
“熠小子,你也真夠糊塗的,既然知曉鈺兒有孕在身,做什麼還要那麼急着趕路!”連城是疲累過度,加之女皇和皇弟安然無恙,一時間心神一鬆,便暈厥了過去,好在洛逸軒在她身旁站着,順手就將人接在懷中,而後,爲連城把脈,知其已有近三月身孕,且可能不止一胎,但他沒將診脈的真實結果,告訴皇甫熠和風清,只是說連城有孕,聞他之言後,風清當即就表示出對皇甫熠的不滿。
皇甫熠笑着認錯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好在連城只是暈厥,身體其他方面都沒什麼問題,風清才這才鬆口氣,叮囑皇甫熠好生照顧自己的女兒,他則牽起包子的小手,去清怡宮看望愛人。
“皇奶奶好!”連怡睡醒已近薄暮時分,一睜開眼,她就聽到耳邊響起孩子糯糯的聲音。
皇奶奶?
有孩子喚她,是鈺兒的孩子,是她的小皇孫麼?眸子眨了眨,她睜大眼,循聲看向牀邊,就見風清懷抱一眉眼如畫,紛嫩嫩的小男孩正溫柔地看着她,不由問,“是鈺兒的孩子,是包子?”風清眉眼含笑,點點頭,“是鈺兒的孩子,是咱們的小皇孫包子!”
“這孩子不僅長得好,而且看着可愛得緊!”連怡柔和的眼眸鎖在包子的臉兒上,嘴角漾開的笑容溫和而親切。
包子這時道,“皇奶奶和孃親一樣好看。”風清笑了,笑傢伙嘴巴真甜,就是剛走進內殿的連城和皇甫熠,亦是被自家兒子的甜嘴逗得禁不住勾脣一笑。
皇甫熠原本讓連城多躺在牀上歇會,不料拗不過自家親親老婆,這不人剛一醒轉,就要過來看望母皇和君父,沒得法子,他只好陪着過來。
“皇奶奶老了,沒你孃親好看。”小傢伙嘴巴真甜,連怡心裡甚是高興,高興自己有這麼可愛的小皇孫,這一刻,她甚至都忘記自己剛誕下的幼子,滿心滿眼只有小包子一個。
包子搖搖小腦袋,想了想,道,“老人家都是滿臉皺紋,頭髮花白,一點都不好看,可是皇奶奶卻很好看,所以皇奶奶一點都不老哦!”
連城和皇甫熠在宮婢搬來的椅子上坐下,心中禁不住暗忖,“臭小子這麼童真的奉承,其殺傷力未免也太強大了,就這苗頭,再過個幾年,腹黑程度絕對不亞於某人。”這麼想着,她微不可見地斜瞥身旁的男人一眼。
“皇奶奶的小包子嘴巴真甜!”連怡擡起手,包子見狀,小身子攤上前,結果就被自家皇奶奶輕輕颳了下鼻子,旋即,他臉兒一紅,坐回風清懷中,連怡心情愉悅,笑着打趣道,“包子真是個懂事的孩子,不過,就是太容易害羞了些!”
登時,某個無良娘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母皇,包子說他已經長大了,不允我在人前捏他的臉兒,剛剛你刮他鼻子,他肯定是難爲情了呢!”
“孃親不許笑。”包子轉過頭,小眉頭緊皺,一本正經地看向老孃道。
皇甫熠眉梢一挑,故作生氣道,“做什麼不許你孃親笑?”見他沉着臉,包子頃刻間耷拉下腦袋,將頭埋在風清懷中,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小聲嘀咕道,“爹爹壞,就知道欺負包子!”風清哈哈一笑,看了皇甫熠一眼,語帶責備,但臉上表情卻不見絲毫不悅,“熠小子,包子可是我和你母皇的心肝寶貝,不許你再欺負他。”
“熠聽君父的。”腹黑的包子,看老子一會跟你怎麼算賬,皇甫熠俊臉上雖掛着合宜的微笑,心裡卻給小包子記了一筆。
連城抿脣嘴兒,絕美的臉上笑意盈盈,纔不管自家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暗地裡如何鬥法呢!
“鈺兒,你過來,母皇有話和你說。”連怡愛憐地看了包子一眼,目光挪轉,看向連城道。“母皇。”連城起身上前,微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安心養身體就好,我明個就和熠去找明曉,她不會有事的,你不用擔心。”
“都怨母皇和你君父,沒有照顧好明丫頭,讓她被海公子帶走了!”自傑克被海晏帶走,連怡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連城,對不起女兒的託付。
她眼裡染上的歉意,連城盡納眸中,不由笑着安慰,“母皇,明曉的性子雖有些急躁,但她最知道審時度勢,萬不會讓自己吃苦頭,你真無需覺得過意不去。”
風清道,“你母皇就怕海公子欺負明丫頭。”
“不會的,海晏不是個亂來的,他不會欺負明曉,這點我信他。”寬慰君父一句,又朝母皇說了兩句貼心之語,連城這纔將目光落在包子身上,柔聲道,“走吧,和孃親,還有爹爹回宸宮,讓皇爺爺和皇奶奶早些休息。”
包子乖覺地點點腦袋。
送他們一家三口走出清怡宮,直至看不到他們的身影,風清這才轉身返回。
夜靜謐,月如水,連城在皇甫熠和包子都睡下後,起身出了宸宮,往君奕之前住的耀月宮走去。
推開沉重的大門,燈火照耀下,偌大的殿中一如既往地乾淨,不見有絲毫灰塵,看來是母皇安排人每日都有打掃這裡,連城心想着,朝大殿深處一步步前行。
君奕在這世上活了千年之久,且法術高超,他這應該有不少關於玄學類的書籍吧?
想起傑克的執念,連城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要移魂,談何容易?
但她總得竭力想想法子,要不然,之前對傑克的承諾,豈不是空談,豈不是無半點誠意?
拾階而上,約莫過去半刻多種,連城步入內殿。
環目四顧,她在尋找,尋找君奕看過的古書典籍,突然,她眼前一亮,隨之縱身而起,飄向殿北一隅。
兩排古樸典雅的書架上,古書典籍堆得滿滿當當,那些書籍有一大半裝在布囊中,呈圓筒狀,應該是書簡無疑,剩下的就是布帛,及紙製線裝書。
懷着期待,連城從上到下,將書架上的那些書,逐本翻閱着,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翻過的書愈來愈多,卻找不到絲毫有關移魂的記載。
“不會沒有吧?”秀眉微蹙,她自語道。
忽然,皇甫熠滿是關心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在找什麼?”
“啊?你怎麼來了?”目光由書卷上挪開,連城朝男人看了過去,皇甫熠俊臉上浮起一抹暖笑,“老婆不在身邊我睡不着,想了想,便猜到你可能會到這裡來,於是就過來了。”連城出宸宮,皇甫熠是知道的,但他沒有起身,心想女人多半是憶起了那人——君奕。
熟料,近乎兩個時辰過去,都不見連城回來,他登時有些躺不住,起身就來耀月宮尋人。
連城笑嗔道,“就會貧嘴,既然來了就幫忙在這些書中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移魂的法子。”
“移魂?”皇甫熠走上前,從書架上拿起一本線裝書邊翻看,邊道,“真要有移魂的法子,而傑克也終移魂成功,那時,海晏作何感受,你有想過嗎?”連城一怔,好半晌才道,“我……我是沒站在海晏的立場上想這件事,但我有答應傑克,那就總得盡力不是?”海晏對她有恩,這是毋庸置疑的,可要背棄對傑克的承諾,她還有何資格配做人老大,配做鐵哥們,兼好友?
抿脣又是一陣沉默,她續道,“先找找,看有無移魂的法子,若有,咱們到時候再視情況而定。”
“好吧!”
皇甫熠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
靜寂的殿內,兩人一本一本地翻閱着爲數不多的古書典籍。
“熠,你快看,這好像就是移魂的法子,沒想到還真被我找到了!”連城展開一年代久遠的書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跡,一臉欣喜道,“是君奕記載的,是他記載的,我認識他的字跡。”
因太過情緒激動,她出口之語明顯有些輕顫。
皇甫熠放下手中的古書,湊到她身旁,將目光落在書簡上,片刻後,他點頭道,“就字面意思,確實是移魂的法子。”
“做好必要的佈置,然後再吟誦秘語,就可讓人“死而復生”,這,這真得好奇妙。“連城喃喃道。
“是很奇妙,但要找到斷氣時間不長,年齡相當的男子,怕不是件易事,還有,就是那人的身家背景等一系列問題,你有考慮過嗎?”皇甫熠道出自己的想法,見連城目光專注,仍看着書簡上的文字,不由又道,“我覺得還是維持現狀比較好,你再考慮考慮吧!”
連城卷好書簡,緊握手中,擡起臉,與他視線相對,神色鄭重道,“就這一會子功夫,你都提醒我不下兩次,熠,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海晏對我有恩,這點我記在心裡呢,但凡傑克和他有情,我保證不會道出移魂之法一個字。”
“成,那咱們天一亮就前往忘憂島。”皇甫熠微笑頷首,指着她手中的書簡道,“這東西還是銷燬吧,留着終究有些悖逆生命規律。”連城沒有多言,只是將手中的書簡遞到他掌心,皇甫熠一手攬着她的腰肢,一手攥着書簡,往殿外緩步而行。
尚未走出兩步,他那隻握書簡的手,已空無一物。
回到宸宮,夫妻二人躺在牀上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窗外就現出了亮色。
洗漱穿戴好,一家三口到清怡宮陪着風清和連怡用過早膳,連城便和皇甫熠朝清怡宮外走,道,“母皇剛做了剖腹產手術,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我先去沐風殿叮嚀逸軒兩句。”皇甫熠微笑頷首,“你去吧,我在御花園候着。”-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