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二)

佩雷爾低着頭,不敢亂瞄,腳下的光可鑑人地板映出他侷促而緊張的表情。

彩虹宮的材質是堅硬的魔晶石,從牆壁到廊柱,乃至整個宮殿都是半透明的。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一座精巧的塔樓式建築。當然,使用魔精石建造主要是用來防禦,只有禁咒級別的魔法才能洞穿這座高塔的防壁。

巨大的空間裡沒有多餘的傢俱,只有一張蓋有重重白色紗帳的大牀,透過水晶反射出的光亮,隱約可見上面躺着一個人影。

“過來。”

蒼老卻有力的嗓音一點也不像垂死之人。

“阿爾貝雷希特陛下,您突然傳召,不知道有什麼吩咐”遵照命令移至牀前,佩雷爾單膝跪地,向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帝王致意。

“叫我祖父就可以了。”

略顯不悅的嗓音只略壓低聲調,佩雷爾立刻覺得有股無形的壓力從帳內向外擴張。

“這次喚你來,只是想問一些該問的問題。”略微停頓後,隱在沙帳內的先代皇帝接下來的話讓佩雷爾冷汗直冒:“馬上就到繼承帝位的年紀,你,做好準備沒有”

“祖父我”

“問你什麼就答什麼,支支吾吾的,沒有半點男子氣概。”

“祖父。孫兒還沒有做好準備。”

“荒唐”一聲低喝。讓佩雷爾伏下身。他感到自己面對地不是一個垂暮地老人。而是一頭反怒地巨龍。

“佈雷特也真不象話”話說了一半。就沒了後文。佩雷爾伏在地上。等待着祖父地訓斥。

“聽說你去參加冒險者考試”過了很久。再次開口地阿爾貝雷希特突然話題一轉。不談繼承之事。

“是、是地”對於祖父爲何知道自己微服參加地疑惑。佩雷爾問不出口。他現在頭腦一片空白。只能是問一句答一句。

“可有發現什麼奇特地人那考試雖然無聊。但卻不失挖掘人材地一個方法。我在位期間地幾位能臣就是通過冒險者考試發現地。”

“有是有不過他行事比較乖張。”想起祖父的忌諱,佩雷爾沒有把無舌者一詞說出。

“只要是人材,先籠絡了再做仔細的篩選和培養。你如果早幾年出去,又何必落到如今的地步。”

“我”佩雷爾語帶哽咽,祖父果然知道他的處境。若不是對繼位沒了信心,他怎敢冒着被暗殺的危險私自外出。歷代皇帝除了征戰期間,所有的人生基本上都是在皇宮中度過。

“父親比較中意穆塔,我自覺在各項才能都不如他”

“連你都對自己都沒信心,讓我怎麼說服大臣與貴族”沙帳內伸出一隻手,白皙得可以看見皮膚下的血管,輕輕拍在佩雷爾頭上。

“祖父”空享了十九年皇太子頭銜的佩雷爾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聽錯了。

“布雷爾年紀大了,腦子也點糊塗了,是時候該來這彩虹宮陪我聊聊天了。穆塔那孩子,出身有些不乾淨,不適合作爲一國之君。維因,就這麼寫吧。”說到最後兩句,沙帳後突然傳出“叮叮噹噹”聲響,佩雷爾用眼角偷偷窺視,只見一雙赤腳從身旁走過,由腳掌的大小來看,應該是女性。

“我累了,你下去吧。”撫在頭上的手掌縮了回去:“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裡的,纔是人材,在別人手裡就是帶毒的匕首,隨時會給你致命一擊。”

順着來時之路退回,直到大門關閉,佩雷爾才擡起一直低垂的腦袋。

“殿下”薩拉奇歡呼一聲,既然主子平安出來了,那就是說阿爾貝雷希特陛下有意庇護他。

“赫爾曼,替我準備一下行程,我要即刻起程前往塔蘭。”

“殿下,恕我直言,現在國內局勢不穩,又是非常時期,您這時候出去只怕”

“我必須去”塔蘭大公雖然一向被世人戲稱爲裙帶公爵,但盧西恩卻是教廷內定的下屆教皇候選人中呼聲最高的。雖然對自己和穆塔都具有一定的威脅性,但如果支持他登上教皇寶座的話,勢必也能獲得他的助力。

教廷與帝國向來都是脣齒相依的關係,越早爭取到盧西恩的支持,就越早能站穩腳跟。而要獲得門德爾鼎立支持,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他那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入手。

看着由晴朗變得陰霾的天空,承諾過不泄露維克多身份的佩雷爾露出今天第一個微笑。

“閣下,人帶到了。”

阿米耶的去而復返讓沉浸在回憶裡的佩雷爾從走神狀態恢復過來。偌大接見廳裡除去他與門德爾,只有院長培羅和魔法協會這一屆的代表拉姆德。

大廳中央,身着紅袍的老者年紀與拉姆德不相上下,表情倨傲。

阿米耶把人帶到場就躲到拉姆德身後,以防被一臉盛怒的公爵殃及。

“珂林拜爾,聽說你把我推薦入學的維克多伍德弄到異界去了”

塔蘭大公保養極好,雖已是五十多的年紀,外表卻只像四十出頭。第一次見到他本人的邪惡法師忽然明白,爲什麼會有那麼多女人不顧公爵夫人的公主頭銜也要和這位有婦之夫廝混。

不過想歸想,他還是按照維克多要求的,儘量拖延時間。

“公爵大人,法師在決鬥中發生意外很正常。”

“正常”費爾南德斯站起身,陰鬱的表情讓一旁的拉姆德不停地給站在下方的珂林使眼色。

“那麼學院因此損失一位高階法師也屬於正常的範疇了”

公爵上揚的語調讓一直沒有發言的培羅開口了。

“大公閣下,這次的事件雖說是因爲一次不恰當的決鬥引起的,但您因此而遷怒學院也不合適吧”

“不合適我把這個年輕人送入晶矅的目的是將他培養成才,而不是給你們當免費的實驗活靶”圍着珂林轉了兩圈,費爾南德斯的目光如同捕獵中的毒蛇,惡狠狠的緊盯着氣定神閒的邪惡法師。

“是啊,我也認爲伍德極具天賦,稍作培養必定會成爲名留史冊的師。”佩雷爾火上澆油的一句肯定讓拉姆德再也坐不住。

“殿下大公這只是意外誰也不願見到這樣的事發生。對魔法界來說,伍德的死也是不小的損失。況且決鬥是法師之間的比試,不能和學院扯到一塊。”

“我什麼時候說過他已經死了。”聽到拉姆德急於和自己撇清關係,珂林冷哼一聲。

“你的意思是他還活着”雖然在米維拉就已經知道伍德已經是亡靈,佩雷爾不夠充實的魔法知識還不足已讓他了解,一個異界傳送對完全的亡靈來說只不過是回趟家那麼輕鬆。

“吱嘎”

接見廳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個用漆黑長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身影走了進來。

抱歉,我來晚了。即使看不到容貌,但在空中快速書寫的文字已經足夠說明來人的身份。

“維克多”費爾南德斯快步走上前,狀似親暱的搭住肩膀,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他這才鬆了口氣。

拉姆德的雙眼都從眼眶裡快凸出來了,他仔細看了看與大公並肩而立的男子,那層若由似無的死氣變得更爲濃郁。

託拜爾先生的福,在幽墜海遊弋了一圈,見識了不少新鮮事物。簡短的三句話,算是交代了失蹤十多天的經歷。

“伍德。”佩雷爾不高不低的聲音阻止了拉姆德即將出口的詢問:“很欣慰還能見到你。”

這是我的榮幸,佩雷爾殿下。

無可挑剔的貴族禮儀讓站立一旁的費爾南德斯暗暗點頭,心想長子並非如他所說的沒有興趣,無論是姿態還是言辭都掌握得恰到好處,顯然是用心學過。

“咳既然伍德沒事,大公您之前說的懲罰一事就免了吧。”拉姆德瞅準時機插了一句,結果接到了三雙眼睛的同時瞪視。

“院長,聽說伍德是旁聽生。”門德爾直接忽略拉姆德的請求,他的話讓愛找茬的協會代表心裡剛壓下的不安再度攀升。

拉姆德不過是仰仗着諾丁公主撐腰才能在協會的選舉中屢屢獲勝,如果連第一順位繼承人的佩雷爾都看好維克多伍德,那他再繼續找這名亡靈法師的麻煩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在怎麼有名無實,好歹也是一國皇子。

“因爲伍德是費舍爾的愛徒,我覺得他作爲旁聽生沒有任何不妥,既然公爵大人責難,莫非您沒有讓這名年輕人繼承鍊金總長的意向”培羅很少說話,但每次發言都能切中要害。

“這個嘛要看維克多個人的意思了。他曾表示過喜歡研究法術,所以我才送他來晶曜。”費爾南德斯轉移話題的功力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所有的矛頭頓時指向事件的主角維克多。

我想我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夠清楚了。單從表面看,維克多顯然是打算放棄鍊金總長的位置,沒人能同時兼任鍊金與魔法協會高層的職務,選擇其中一個,就意味着必須放棄另一個。

“既然是旁聽生,那就把伍德借給我好了。”佩雷爾突然語出驚人。

“殿下”由於來的匆忙,費爾南德斯也沒有細問佩雷爾的目的,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長子失蹤分散了。

“我個人很欣賞伍德,雖然是無舌者,卻堅持不懈的在學習魔法的道路上前進,僅這點就值得欽佩,完全符合祖父吸納人才的標準。”

不知是阿爾貝雷希特的名號還是佩雷爾故意表現出熱情的影響,接見廳陷入沉默,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殿下所謂的借是什麼意思首先打破局面的還是維克多,舌棍在空氣中書寫出肯定的問句。

“冒險者自由與刺激的生活比任何貴族活動都更吸引我,只可惜因爲身份特殊,我幾乎沒有出宮的機會。”話雖不多,但已足夠所有人想明白他話中的暗示了。

“一個集合了各種職業的團隊,四處遊歷的冒險不論是當作茶餘飯後的消遣還是排解無聊都很適合,但皇帝不會同意的。”門德爾可不認爲佈雷特會放任他從來不喜歡的兒子這樣做。

“祖父已經同意了。”

七個字所代表的遠比字面要多得多。

維克多上前幾步,握住他的手,以額頭輕抵。

簡單而莊重的禮儀,無論平民或貴族都通用,它代表了宣誓效忠。

維克多伍德,隨時聽候您的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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