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我春服

青泥瓦上已有了風吹玉蘭搖搖曳曳墜香的影兒,只是雪還未全融,半山上的日子仍還盈滿乾燥的空氣。雨零星着落,飄飄灑灑地在谷間盈成水霧。

這月朔日,嵐岫山上的隱仙寺晨間正敲第二遍鍾,直震得人心神激盪,敲鐘和尚淨慧看着客院古桐下露出一抹湘妃色的人影,忙握緊了鍾杵,清了雜念才勉強繼續敲最後十八下。

蘇紀安在雲苓的服侍下穿上了新春衣,看着袖上精細地花紋,她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忘記她原本的名字了。這是蘇滿穿書的第十個年頭,她也不明白爲什麼只是在大學課堂上睡着了也能穿書,這麼倒黴的事也能輪到她的頭上。而且穿過來的時候她才三四歲,明明她看人家穿書好歹二八芳齡起步吧!並且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原本只是想水一水那個講現當代文學的課,纔想看個小說,結果看完簡介和第一章就睡着了!一睜眼就變成了一個短手短腿的小崽子,而且這副身子還患有嚴重的心疾,好在是個三品大員唯一的女兒,這日子過得倒也算舒心,這十年間也真的被養出一身大家閨秀的氣度來。

“姑娘,姑娘!”蘇木遙遙地從膳院便小跑着往客院去了,隔着院門也聽得着見這話裡的急燥,一個穿着薄縹色短衣的女子開了門,忙迎了她進來,讓她噤了聲,這人正是雲苓。

雲苓帶蘇木進了內院,亦只見青石譚邊一襲妃色正伸手拾起春生的新葉。蘇紀安這日只梳順了發,簪了一根雕花木釵,眉心一點硃砂而已,然而今日望見了玉蘭沃然的影,念景物斯和,遂着春服。“何事這麼急?”紀安回過身略一打量便瞧見蘇木因跑得氣喘而帶桃色的圓臉,心下亦有些疑,但仍從腰間解了帕子爲其拭了汗。“姑娘,三爺來了信。”紀安蹙了眉,伸手接了密信。看罷又予蘇木,她只是默然了一柱香。蘇木轉身去香爐焚信,紀安思慮三爺是她同出一支行三的表兄,但是並不親近,只管她山居養病的日用罷了,此次寫信竟是少有的密文,只說了她外祖母有疾,許多至三年,少則明日,召她即日往瀟地去作爲嫡支侍疾。但,這話怎麼也輪不到這位三少爺交待,且不提二人並非實親,此等大事亦應父母來書。

蘇木看燃盡了,便又回了紀安身畔。此時晨鐘盡了,全寺餘音迴盪,聲漸消時聽見叩門聲,蘇木欲去卻被雲苓按住,雲苓輕拍了拍她的手便直身去看是何人了。“姑娘,除了信,寒引並不多了。”蘇木低聲說。紀安聽了這話漸漸回了神,又聽得外院傳來引膳和尚聲音圓厚地喚“玉賢娘子”,便知早課已完,該吃辰食了。

這副身子的主人紀安姓蘇,是當朝三品蘇曉大人的掌珠,並無其餘兄弟姐妹,其母出自太醫令張氏,善醫術,但生此女因心疾頗重,自五歲上就送予隱仙寺托住持明燈方丈照顧醫治,只每年年關時才歸家。但藥石不斷,其中以“寒引”爲貴。不易長至十歲時,方丈憐其孤弱,便予法號“玉賢”,以居士身份長居客院。紀安年歲日長,竟也已平安長到十四歲上,明年便是及笄之年。日常起居有家生奴蘇木與年齡較大些雲苓兩個婢子照顧,寺內和尚也對她多有照拂。

蘇紀安長至今日,未曾經太多波折。

這日辰食,紀安依舊例去膳堂用飯,卻見到了辟穀已久的明燈方丈,不覺心下一暖。“丫頭,過來呀”,明燈方丈寬仁,長髯因笑亦顯幾分慈悲,見紀安來便帶她至茶房用早飯。紀安生得端而不近妖,雖將養數年面上仍且蒼白,但見到這位仁愛的方丈因心下歡悅,也漾起了七分的暖笑。平日方丈帶紀安於茶房用飯亦是尋常,是怕十七八的僧人動凡心,但這日紀安緊跟於明燈方丈身後,卻覺得腦中仍迴盪晨間鐘聲,她默默地回憶起這些年快背爛了的簡介,她明明記得今年會遇見一個小刺客,然後明年纔會被接回外祖家與太子定親啊,怎麼提前了呢?

只知跟着眼前方丈木屐向前。

茶房門開,桌上是三飲茶與蘇合乳豆腐,蓮花香插上的一線香已燃了一半。“寒引不足,玉賢可知否?”明燈方丈已過耳順,看着面前單薄瘦小的女童亦似看衆生,悲憫而不憐。“玉賢知曉。緣生緣滅而已。”紀安這樣答到。窗外飛花片片,線香火光一瞬明暗。“機緣已到,丫頭,先用飯吧。”一老一小無言用飯,暗風遞香。

飯後紀安歸院,手上捻了一串明燈方丈予的白玉骨手捻,沉沉地墜着她的心不斷向下。歸院便用喜靜叫兩個婢女自去歇着,獨上寺中三寶亭中靜思。她記得正是女主十四歲時在三寶亭中救了一個小刺客啊,於是日日來此,但日日不見。“真希望早點完成主線,嫁給太子就能回去了吧?”她心下不斷思慮,午風緩鈍,紀安慢慢地走上青石梯,從山下漫上的香火氣在山間獨成一股青氣。三寶亭中無人,佛殿隱穩傳來誦經聲,紀安只覺得累,到了亭中坐下,倚欄遠望山中霧氣消散,手捻聲清脆亦愈緩,不覺困頓欲睡。

正在此時,草木香中暗隱血氣,聽得空谷中微響,紀安心下一驚,立時起身,但並不敢張望,只欲離開,漸漸往來時去處溯回。疑心之下,草中隱約可見血跡,紀安隻身心跳愈烈,但見草下模糊,林深處似有**,心下一橫往有聲去尋了。應該是那個小刺客吧!

她不知禍福,見那人時尤被一驚。當她尋覓至聲源處,是一個男子。只是他滿臉血跡,着黑衣。紀安心中一喜,眼看山雨欲來,便拼盡了一身力氣把他背進了亭中。

妃色衣衫染紅痕,恍若一身桃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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