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彩寧朝何幼霖點了點頭後,沒有迴應張澤川的招呼,冷漠地從包裡取出鑰匙後,進了隔壁的2702室,把他們兩個人關在了門外。
何幼霖只瞟到一眼,便被裡面的豪華裝修給震驚到了。那房間,乖乖,真大!
“你想住?”張澤川笑問,掏出手機來。好像她一個點頭,就幫她重新安排個房間一樣。
何幼霖搖了搖頭,“太空了。”
沒有譚少慕,她一個人,已經夠寂寞了。
因爲《時間漩渦》的配音是上面強要薛彩寧接下來的,本不在她工作行程裡。所以接了其他工作的她,一下子就顯得時間非常緊迫。
製作方爲了照顧她,便把電影的錄音棚定在了九寰動漫公司。薛彩寧是女主,需要錄音的工作量最大,其他錄音演員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
張澤川也知道何幼霖這個小菜鳥一下子越級挑戰這個工作,十分吃力。雖然和她一起工作的配音演員無一不是摸爬打滾多年的老演員,經驗豐富,但是未必會有人願意照顧提點她,所以,他把何幼霖的導師請過來做她的臨時助理。
“通常因爲怕有噪音影響錄製,錄音棚從不開空調或者電扇。一到夏天,因爲缺氧悶熱而暈厥過去的人數不過來。所以秋天是最適合的季節。你運氣不錯,這個季節入行,可以先慢慢適應。”導師是個慈眉善目的胖女人,身高不高,但聲音卻十分的洪亮,像個低音炮。
何幼霖點了點頭。
“好的配音演員一定是好的演員,但是好的演員不一定可以當配音演員。你知道爲什麼嗎?”
“是因爲好的配音只能用聲音表達情感,更演技的要求嚴苛,而演員演技再好,沒有一個特色的好嗓音也不能成爲配音演員?”
“一半一半。”導師的目光放到錄音棚玻璃隔間裡的薛彩寧身上,緩緩說道,“就拿這場哭戲來看說,她哭的十分投入,聽見的人可以都要以爲她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媽。但你看她的臉,卻沒有和電視屏幕裡的女主一樣,鼻涕眼淚各一把。爲什麼?因爲肆意發揮情緒不難,但是,真哭的眼淚橫流,她還怎麼看得清屏幕裡電影現在播放到哪裡,人物又該什麼時候念臺詞?所以,作爲配音演員,情感投入的同時,腦子必須清醒。你懂嗎?”
何幼霖想了想,彩鈴的工作準確來說還是簡單的。撇去她最初的心裡陰影給她帶來了一定困難指數,這個錄製不需要她配合別的人物表情和臺詞,她只要事先按照要求錄製好各種聲音,拿給李斯後期處理就OK了。
虧自己之前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配音事業上總算入了門。結果今天別人只一兩句話就把殘酷的真相暴露給她了。
她看着玻璃房內的薛彩寧,真心佩服她。私下裡,明明是一個高傲,冷漠,不愛說話的女人,卻在工作時充滿各種表情。
“下午就輪到你了。”導師帶着何幼霖參觀完前輩錄音的場景,又把她帶回了休息室裡,“臺詞都背熟了吧?你先給我演一回。”
何幼霖點了點頭,倒背如流了起來。
這個角色性格與她的性格真的是天壤之別,每個用詞,口吻的轉換,她都練習了很久,才能收發自如地完整念出來。甚至,她練習的時候還拿出了沈月珊做參考,模仿了沈月珊說話的表情,轉換的停頓。
“不錯。”導師面容慈祥,中肯的點評,“這個角色,演活了七八分來。”
何幼霖並不滿意,追問道,“爲什麼是七八分,如何能滿分?”
“你摸到了角色的嬌蠻,潑辣,率真的特質。你很用功,也把劇本上需要她展現的每一面特色都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導師笑了笑,“作爲新手,已是難得了。就算是製片人,導演也最多要求到這裡。只是,這個人物內在的一面,你要不要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內在?”
“是的,內在。每個人所表現的一面,就真的是他全部嗎?”導師喝了口水,循循善誘,“他說的每句話,每個行動背後的動機與情感,纔是真正的他。”
“謝謝導師,我會好好想想的。”
何幼霖拿着劇本,獨自一個人走到樓梯口的安全出口,坐了下來。
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導師說那句話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譚少慕。
她想要暫時分開,他同意。
她便認定了他是不在乎,從心底裡就沒有想過這可能是他對她的尊重。
她覺得他把白昕媛找回來住,是爲了氣她,激她,報復她。她甚至,也不是沒想過他或許是希望她因爲不放心白昕媛搬進來,從反面下手,逼得她留在譚家。
卻唯獨沒有想過,或許他真的只是單純希望譚少芝寬慰白昕媛呢?他除了有很多的手段外,他也是一個人,一個有感情的人。他關心失戀中的白昕媛,不是很正常嗎?
而這一切,都因爲她總是固執地把他的很多行爲和言語都限定在一系列的標籤裡。在霸道,自私,獨裁,腹黑,手段,心機……的標籤裡,她從沒有想過他更深的一面,更柔軟的一面。
她一直覺得譚少慕心機太深,而她太笨,所以從來不覺得自己不瞭解他,有什麼不對。她很想譚少慕能從迷霧裡走出來,把一顆真心捧給她,不騙她,信任她……就像是她對他一樣。
可是,怎麼可能一樣呢?
她信任他,本身就建立在他值得她信任的基礎上。他的強大,他的聰明,他的優秀都深深的叫她着魔。
她自己不夠優秀,膽小,自卑,有很多事情遮遮掩掩,卻希望他能信任她,愛上她,是不是太自我了?
何幼霖放下劇本,摸出手機,盯着相冊裡的結婚證照片看了良久,卻依舊沒有勇氣打個電話過去。
她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怕這個電話打過去,並不合時宜。
上班?釣魚?或者是……陪在白昕媛的身邊?
連江淮,都比她還要了解譚少慕。
“江淮!你給我站住!”沈月珊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樓道里,帶着委屈,帶着哭音,完全沒有往日的意氣嬌蠻。
“月珊,你回去吧。”江淮的聲音淡淡的,些許疲憊。
“叮”的聲音,電梯來了。
何幼霖聽見江淮的腳步聲,以爲他們要走了。結果卻聽見沈月珊像潑婦一樣拉扯着他,喊着不給他走。然後高跟鞋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兩個人糾纏着,推搡着,一路從電梯那朝樓梯口這挪了過來。
何幼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在這一瞬間把呼吸都收了起來,深怕被他們發現了躲在這裡的自己。或許,是不想彼此尷尬吧?
電梯門再次合上,江淮的聲音也有了幾分惱怒,“沈月珊,我說過了。最近公司的事情很忙,你想去哪裡玩,找你的小姐妹陪你去。”
沈月珊收斂了剛纔的激進,委委屈屈道,“明天是我最好的朋友結婚,你就不能抽一點時間陪我去嗎?就幾分,幾分鐘就好。我們上次訂婚,她也來過的。”
她沒有說的是,她的好友幾次替她不平,怨她的未婚夫從不關心她。每次出來玩,也不會接送她。
江淮見她做小伏低,聲音也軟了幾分,“現在譚氏集團亂成一團,譚少慕整日不見蹤影,我這個時候不再主持大局,任由股市一跌再跌,到時候就算譚氏落入我們的手裡,也不過是個空殼子。你也不想,你爸爸出力卻討不到好吧?”
沈月珊聞言,不僅沒有得到寬慰,反而比先前激烈,“江淮,你說譚氏亂成一團。那你現在不去譚氏,出現在這裡又是爲什麼?這家破動漫公司已經進入了正軌,底下的員工哪個不聽你的命令?這裡,有你沒你,都一樣。”
“公司的事情,你不懂。”
“我不懂?”沈月珊呵呵冷笑,“我不是白癡!你以爲我不知道,何幼霖現在就在這裡!她在這裡工作,所以你跑的別誰都勤快。簡直恨不得天天睡這裡。”
江淮聲音徹底冷了下來,“你別胡說。”
“江淮,最愛你的人,是我。最瞭解你的人,也是我。”沈月珊的聲音又低了下來,帶着悲慼,“自從何幼霖搬出譚家,你每天笑容滿面,對着手機發呆。你在等誰的電話,你心裡清楚!只是,你醒醒吧。她已經不愛你了。女人的心思,一眼都看的明白。我不信你會看不明白。”
“住口!”江淮惱羞成怒,甚至有些氣急敗壞,“你給我閉嘴!”
“我偏不。”沈月珊倔強道,“江淮,你打的什麼主意,我一清二楚。如果你以爲把譚少慕趕下位後,你就能和我解除婚約,重新和她在一起,那你就太天真了!我說過,這輩子就算要不到你的心,你老婆這個位置也只能是我的!我爸能幫着你在背地裡擠兌譚少慕,揭他的醜聞,也能一手把你拉下來!”
何幼霖聽得心驚膽戰。
張澤川之前隱約提過,她沒有放在心上。此刻再聽,才覺得自己太后知後覺了些。她忍不住用搜索起譚氏集團的新聞,卻在手機上看見一條條關於譚少慕的醜聞。
耳邊卻傳來江淮像白開水一樣的聲音,平靜無味,淡到了極致。
“月珊,我不是靠女人上位的。你既然這麼想我,那也不用等我上位那麼麻煩,我們可以現在就解除婚約。”
“什麼?”沈月珊不敢置信。她以爲,她這樣說,他就會軟和下來,關心她,安撫她……哪怕是假的,也好。
“我說,我們解除婚約,現在!”
“不!”沈月珊徹底瘋了,一把跌坐在地上,拉扯着他的褲腿,“江淮,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麼說你的。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們好合,不吵架了好不好?我什麼都聽你的。”
江淮目光又冷又淡,“你知道,我這輩子愛的人只有她。”
“是。”沈月珊哭的徹底沒有形象,“可是,你還是需要我的,對不對?”
何幼霖遠遠看着這一幕。一瞬間,她對沈月珊的恨全都沒了。
人前的沈月珊的刁蠻,咄咄逼人,背後,她卻愛的這麼卑微。
每個人,都有不爲人知的另一面。
何幼霖不由抓緊了手中的劇本,從安全出口悄悄離開。
“張總,我下午請假。”她拿着電話,坐上了回譚家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