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落湖
窗外的雨點從樹葉上彈濺入小樹屋,麥包包靠在木窗邊伸手接着飛濺的雨絲,救或是不救?內心掙扎不休。潘小溪從地鋪上費力的翻了個身,麥包包一甩手上的水,捧過一碗粥來,往潘小溪面前一擺,又退回窗邊,趴望着外面的雨景。
“包包。”潘小溪伸出雙手,捧不起那個大碗,她望着自己無力的腕關節,回想起在錢府地牢曾被矮個子護院踩斷過四肢關節,不禁打了個寒顫,一個噴嚏出口。麥包包一記白眼過來,道:“我窮。別以爲還能在我這窮舍中養尊處優,你要是吃飽了還能走,就趕快離開吧。”潘小溪擡頭:“包包。”她怎麼也想不通麥包包的態度爲什麼變化得這麼快,可自己真要是殘了廢了,和麥包包也非親非故,怎能拖累人家,穿越過來餓肚皮兒的時候,能遇上麥包包,又得了幾個包子填腹,已經算是很走運了,加上此次被她從亂葬崗中揹回樹屋……她從麥包包的臉上收回視線,望着胸腹之間傷口處的草藥渣,也許昔日的有緣人,如今算是緣盡了吧,眼中竟有些泛酸,閉眼道:“我想吃你做的包子。”久未見回答,潘小溪睜開雙眼,卻見麥包包揉亂了自己的頭髮。
“你到底是誰?你是半卷書還是朱煞?”麥包包問道。潘小溪把自己上下打量一回,愣道:“我當然是我自己半卷書啊。”麥包包蹲身抓起潘小溪的手一陣搖道:“那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你爲何,你爲何昨天說話不一樣?”潘小溪無力掙脫,只得提高音量道:“放開。包包,你很奇怪耶。”麥包包將手一甩道:“你不用狡辯,當天在七曲山,我都聽到了,師父讓你借半卷書之體還魂,你爲鬼魅十六年,初入人體,手足軟若無骨不足爲奇。你與我母親之間的恩怨我也不想理會,我更不會與錢府相認,但血濃之情我還是懂的,我只是不解,既然你們都已辭世,爲何不將私人恩怨交由地府解決,還要強求還陽?若非看此皮囊是半卷書之軀,我斷然不會救你。”潘小溪問道:“你是說你師父讓我師父來佔我的身體?你師父知道我會死?還有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你不是在趕骷髏嗎?怎麼回來了?”連續發問後,潘小溪突然呼吸困難,暈了過去。麥包包愣了數秒,果真是半卷書本人,急忙托起她的腦袋,掐按起人中穴。
錢府後院的牆下,錢思語身穿護院的短打勁裝,幾次攀爬都滑落下來,身旁的喜鵲突然伸手把她一拉,兩人隱蔽在梧桐樹後。錢凜義領着兩個男人有說有笑的從迴廊拐角處走了過來,喜鵲伸手指了指,示意錢思語不要出聲,錢思語望着父親身後穿着官服的叔伯輩人物,嘴角一撇,又轉望向三人中年紀較輕的男人,兩眼直眨,毫無顧忌的把對方從上到下打量了好幾番。三人經過時,只聽錢凜義對着門窗緊閉的閨房高喊道:“喜鵲,請小姐到清茗閣來一趟。”喜鵲一臉驚慌的望着錢思語,卻見錢思語兩眼發直的望着陌生男人,不由得又氣又急的推了推她,錢思語回頭一臉茫然,似乎她方纔並未聽見錢凜義說什麼,錢凜義的笑聲又傳了過來:“趙大人,趙公子,小女未見過生客,大概躲在屋中羞而不出。陣雨初歇,請到清茗閣稍作歇息,我親自去找她過來。”身着官服的男人笑道:“錢大人,令千金乃大家閨秀,豈是犬子想見便可見得,無妨,無妨。”年輕男子恭立一側道:“不敢有勞錢世伯奔忙,今日不得見,我改日再來拜會便是。”聽着不絕於耳的笑聲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錢思語再次一撇嘴角,‘嚯’的站了出去,喜鵲急忙拖住她的手,拼命扯回樹後。錢思語低聲道:“爹爹說好明年替我擇婿的,他騙了我,如今府中變故如此多,大娘出殯才幾天,怎能替我操辦婚事呢?我要找他理論去。”
喜鵲拎了拎手中的灰布包袱道:“可是小姐,您說了要離府去找潘姑娘,您要是找老爺理論豈不是自斷出路?再說,喜鵲覺得小姐未必不想嫁,剛還看人家趙公子看得出神。”錢思語搶過灰布包袱就往捂嘴竊笑的喜鵲肩上一掄道:“休要胡言,誰想嫁給他,我是看上他那身紫身長衫,若是給小溪穿上一定也有模有樣,你瞧他都沒小溪高。”喜鵲盯住錢思語上下打量一番道:“可那和小姐您身上的裝束一樣,都是男裝。”錢思語發光的兩眼裡瞬間滅了光芒,她蹲身往地上摸了點黑泥,往嘴皮上下亂抹一通道:“像鬍子嗎?”喜鵲點頭,錢思語挎上包袱,拍了拍手掌:“那我走了,你記得通知我爹找人暗中保護我。”她摸着包袱的打結處,滿心都是潘小溪離去前,調整揹包肩帶的身影,不由得多摸了幾下,故意像潘小溪那般,邁開大步朝後院大門走去。喜鵲指着身邊的院牆,又指着錢思語的背影,小姐她瘋了嗎?她不爬牆了?走大門兒?心裡急着,可又不敢喊,眼巴巴的望着錢思語消失在迴廊處,暗暗掰着手指在梧桐樹下打轉。
“站住。你是何人?”後院門童喝問道。錢思語把腦袋一昂,雙目低垂,從上往下望了兩名門童一眼,壓低聲音道:“奉我家公子之命,出府替錢小姐重新購置禮物,方纔我隨老爺、公子入府之時,你倆低頭彎腰,畢恭畢敬,此番又爲何阻攔?”兩名門童有些納悶的盯着錢思語好一番瞧,一個嘀咕道:“我瞅着他還真有點兒眼熟。”錢思語低咳一聲,繼續壓低聲音道:“我家公子即將與你家小姐訂親,如今錢小姐不喜歡這包裡的首飾,我家公子讓我立即出府去換置一批,這個包袱你們若要查看,從速查之,免得貽誤我換置的時間,我家公子怪罪下來,我擔不起,恐怕錢尚書大人也要歸罪於你倆吧。”另一名門童吸了口氣,側頭道:“我看着他也覺得眼熟,你瞧他也是護院打扮,應該是趙公子的隨從不假。”隨後兩名門童把腰一彎,齊聲道:“既然是老爺府上的貴客,小的們自然不敢誤了大事兒,您請。”錢思語憋住笑,雙手抱拳一揮道:“謝謝二位兄臺。”跨出門檻,頭也不回的離去。直到走出了很遠很遠,她喜得扯下包袱往空中一拋,高喊道:“小溪,我來了!”接回包袱,身邊已停住幾位驚訝的路人,臉上一陣發燙,低頭間看到自己的護院打扮,立即把頭一昂,從胸前摸出一張畫像打開來,詢問道:“請問各位有沒有見過這位姑娘?”
路人們搖頭走遠,似乎沒人在意她剛纔的失態,錢思語定下心來,繼續邊走邊往旁人詢問。路人每一次的搖頭,她心中的歡喜也跟着一點一點的消失,不禁有些擔憂起潘小溪來,她到底去了哪裡?怎麼城中之人都未見過,會不會離城而去?想畢,朝城門口走去。錢思語身邊的巷口處有個長得很對不起觀衆的男人,對着身旁的人道:“大哥,就是他,方纔他拋起包袱之時,我聽得真切,叮噹有聲,拿了他必有收穫。”高瘦的男子手一揮道:“走,跟上。”兩人一路尾隨着錢思語離開古城,行到城東的幽湖邊。錢思語扯下一根柳條揮了揮,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擡袖沾了沾額上的細汗,蹲到湖邊捧起一些湖水,還沒撩到臉上,肩上的包袱滑了下來,撒了水,她扶好包袱繼續捧水,包袱又滑了下來,再次弄撒了她手中的水,一扯包袱扯不動,扭頭一看包袱正被抓在一個男人手裡,她緊緊抓着包袱道:“你……”話未說完,肚皮兒上捱了一腳,在她落入湖中的時候,包袱也沿着她的手臂徹底的滑進兩個男人的手中。“搶……”剛張嘴喊出一個字兒,便灌進一口湖水,她奮力揮動雙臂在湖中掙扎,不僅遊不回湖畔,而且眼睜睜的看着搶她包袱的歹人越跑越遠。湖面的銀光晃得她睜不開眼睛,心裡祈禱了無數遍:“小溪你在哪裡啊?你快來救我。”
天在那一瞬間突然變了臉,空中的烏雲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越集越厚,一場大雨來得突如其然。錢思語無力擺脫綿軟的湖水,又遭遇兜頭而下的大雨,她越掙扎離湖畔越遠,越掙扎越覺得無力的身體正在下沉。不由得絕望得朝天大喊道:“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天爺,你爲何要讓我葬身於此啊!!!”湖面上起了一層雨霧,錢思語朦朧的視線中,一塊長形的大黑影朝她的方向飛速前進,嚇得她又一聲大叫:“救命啊!有湖怪!”四肢一陣亂動,她‘咕嘟咕嘟’喝下好幾口湖水,往湖中沉去,肩膀被用力的一抓,連骨頭都疼了,整個身體從湖水中飛躍而出,又被甩上高空中,她望着腳下越來越遠的湖面,嘔出一嘴的湖水又失聲尖叫道:“別吃我,別吃我,我的肉一點兒都不香。湖怪,你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