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又是一年雨季, 又是一個大雨天，心蕊來到海港接女兒。
彆扭了三個多月，因爲不知道怎麼面對戰峰, 竟然連女兒也多日未見了！
這些天, 心蕊真的很茫然, 一個人, 離開了北華, 也沒敢回資水，而是躲在了戰峰曾經念軍校的廣遠。
曾經，多想跑過來探望探望他, 可是爸媽根本不肯放她跑這麼遠，心蕊就只能聽着叔叔他們八卦說：戰峰真有福氣, 子君又過來看他了, 今年都第三次了！
是的, 那時候的戰峰和子君很相愛，很幸福, 儘管聚少離多，見一次面都不容易，可他們的世界特別溫馨和幸福。
現在再想起這些曾經，再想起子君，心蕊心裡特別不是滋味。人生未免太可笑, 未免太不公平！子君阿姨, 會不會太不值了？紅顏薄命, 死得悽慘！而自己最愛的丈夫, 竟然在自己走後不久就投入了別的女人的懷抱！要是換做子君, 心蕊覺得自己肯定受不了這樣的背叛！而自己，竟然就是讓子君阿姨遭受這種背叛的罪魁禍首！
原來, 當初，還是自私了！以愛的名義，實實在在做出了對不起別人的事！
不止子君，還有麗雲。心蕊知道戰峰和麗雲已經離了婚，所以才更不敢面對他們了！明明很適合，明明早就該在一起的兩個人，卻因爲政敏的出現，關係徹底結束！
當初想留下政敏，真的是出於愛，是真的愛戰峰，愛到不行，所以纔想擁有一份屬於兩人之間的特殊的回憶和紀念！可萬萬沒想到，卻是因爲這份愛的執着而再一次影響了他的生活！
如果當初可以說是因爲心疼他，而不顧一切的奔向了他的懷抱，介入了他的生活，硬生生的擠進了他的心！那這一次呢？這一次，是因爲自己的自私，任性，不負責任，而攪亂了他原本好好的生活！更可恨的是，攪亂之後還要折磨他，還要不理他，只因爲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一關！
戰峰叔叔，這樣膽小懦弱，自私任性的人，你還會喜歡嗎？你還能接受嗎？
叩叩叩…
五年前，心蕊也是這樣敲着這張門，只是今時不同往日。
"來了！進來吧！"
彷彿昨日重現，他的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政敏呢？"
害怕自然就會想要逃避，所以直奔主題 。
"睡着了。天涼了有點感冒，吃了感冒藥就睡了。你去房間看看她吧！"
“這麼早就睡了！那我怎麼帶她走？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害我白跑一趟好玩嗎？”
“我也沒想到她會睡着，剛剛還一直念着想見你！”
這樣耐心解釋的他，竟然看起來透着些委屈！
“在哪個房間？”
心蕊拉着個臉，沒好氣地問。
“你以前住的那間，改成女兒的房間了！”
“我以前住的？那好多人都住過好不好？又不是隻有我住過，用得着強調嗎？”
心蕊在心裡嘀咕！也不知道怎麼了，一開始是死都不敢見他，可真要是見到了，心裡卻也舒坦，竟然還會想要跟他慪慪氣！
熟門熟路的來到政敏房間，坐在牀沿邊，看着被窩裡睡得香甜的小人，眼淚刷刷刷地流！這麼可愛乖巧的孩子，竟然因爲跟了自己這樣的媽媽而過成這樣！家不像家，連基本的疼愛的都不完整！不可思議的早熟、懂事，想做什麼，想要什麼也從來不敢說！都不像其他同齡小孩子那樣，可以開心地玩，大肆地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同，從一開始，就接受了自己不完整的家…
在牀邊坐了許久，反覆地摸摸那可愛的小臉，親了又親後，才擦乾眼淚出去。
"既然政敏睡了，那我就明天再來吧！"
出門看到戰峰依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一圈一圈的煙霧慢慢散開…
"明天是週一，我要回部隊。"
淡淡的語調，並未顯示過多的情緒。
"那沒關係，既然決定了走，你在不在也一樣。"
"你們打算去哪？"
戰峰彈了彈菸灰，那修長的手指還是那麼好看，心蕊不自覺地盯着，盯着，竟然有點晃神。
"你不是答應我不再打擾我們了嗎？"
"不打擾並不代表不關心，難道你真的認爲我是那麼無情無義的人，可以棄自己的女兒於不顧？"
索性掐滅了手中的煙，好不容易等到她出現，該是好好和她談談了。
"以前不照樣好好的！"
心蕊這話說得酸酸的，有點嗔怪，有點不滿！戰峰除了自責，竟也還有點欣喜。興許，這丫頭對自己，並非她嘴上說的那般厭惡！甚至，她只是在僞裝…
"你是不是怨我？"
"我…"
看着他那愧疚又期待的眼神，心蕊竟然有點不忍心再傷害他！
"你怎麼樣？終究還是怨我了，是不是？"
一步一步走近，將心蕊所有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今天，一切，一定，都要說個清楚明白！
"怎麼？爲什麼不說話了？幾年之後越來越膽小了？"
心蕊被逼到牆角，這個人就在自己眼前，四年的苦痛折磨，四年的思念成疾，四年的愛與怨，不是終於可以向他吐露，終於可以向他發泄了嗎？可是，爲什麼看到他那自責的眼神，痛苦的表情，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敢說？要我幫你說嗎？你一定恨我！你一定是恨透了我的！恨我當初不敢和你在一起，恨我的懦弱，恨我的不負責任，恨我讓你這麼辛苦，恨我攪亂了你的整個人生，恨我害你有家不能回…恨我…是的，你肯定是恨我的！你就是該永遠都別再理我，管我病了還是死了，你都不該再理我了！遇上我這樣的人，你真的太倒黴了！你這一輩子太不值了，被我毀了…毀了…"
痛苦、自責佈滿整個臉龐，原來，真的這麼對不起她！
"誰說的？誰叫你亂說的？你幹嘛這樣說你自己，憑什麼這樣說？"
見不得他這麼模樣，心蕊幾近抓狂。
"難…道…不…是？"
這個問句問得眼淚直流！心蕊看着眼前的人，那痛苦糾結的表情刺痛了她的眼！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直以來最痛苦的人都是他！放棄自己，並非他所願;知道女兒的存在後，他肯定更加自責，既覺得對不起自己，也覺得對不起女兒！還有那些離他而去的人，子君，麗雲，自責，愧疚，思念，無奈…他的心都成什麼樣了？還完整麼？還可能完整麼？
"我不恨你！在離開你的這四年裡，我從來沒恨過你！我連想都沒想過要恨你！我只是很想你，很想很想…"
心蕊踮起腳，擡手輕輕地擦掉他臉上的淚痕。終究，最心疼他的人，還是杜心蕊！
"那你爲什麼跑得那麼快？還一跑就是三個月？"
戰峰捉住她的手，不敢相信。
"我只是被你刺激了，我看到你，麗雲，政軍，一家人很幸福的樣子！而我和政敏，尤其是政敏，太可憐了！所以，我嫉妒了！以前見不到你的時候，我還可以幻想說，你肯定過得比我還要糟糕。因爲，你離開了我，肯定不可能開心。那時候，我還可以傻傻地這樣相信着。可是，當你真的出現在我面前，並不是悲傷的，要死不活的樣子，相反，你還笑，笑得很開心！這讓我覺得，這四年，自己就是個笑話！所以…所以…"
心蕊自嘲地笑着，笑到哽咽，笑到說不下去。。。
"你是對的，沒有你，我真的不開心。早知道那假惺惺的笑容會刺激到你，那打死我也不會笑的！可是，你怎麼這麼笨？一直都不會區分表象和真相！"
"可能是你裝得太像。"
"別人結婚是喜事，板着個臉確實不好。不像你，躲在樓梯間哭得亂七八糟，也不怕人家忌諱！"
"也不知道是因爲誰！"
一直平和冷靜的談話自此纔有了點變化，戰峰看着眼前這嘴角微翹，表情生動的小女人，心裡不思議地溫暖起來。真好，那個會生氣會鬥嘴會想耍耍賴的人似乎又回來了！
"心蕊，回來好不好？"
戰峰將心蕊摟進懷裡，輕輕地，卻又緊緊地。四年了，這個擁抱，竟然等了四年之久！
"回哪裡？這裡嗎？這裡又不是我的家，有什麼回不回的！"
感受到戰峰手臂的力量，感受到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懷抱的溫暖，心蕊心裡早就柔軟了！只是，不想就這麼輕易饒過他！
"讓這裡變成我們的家好不好？"
緊緊摟住懷中的人，怕一放手她又消失不見…
"不好！"
"爲什麼？你不是說不怨我？那你爲什麼還要離開我？"
"誰說我要離開你？你存心要我氣走是不是？"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越來越笨了，你長大了，我都拿不準你的想法了！"
"確實笨！"
"那你教我，我該怎麼做？"
"就不教！"
"不教就不教吧，只要你不離開我，怎麼樣都行！"
"你說的？"
"我說的！"
"我記住了的哦！"
"最好永遠都不要忘！"
"你怎麼瘦了？這排骨一根一根都摸得到了！"
心蕊的手在戰峰背後摸上摸下，這人真的瘦了很多了！
"你怎麼胖了？抱起來肉乎乎的！"
戰峰不答反問，一臉的輕鬆、愜意。
"怎麼？嫌棄了？"
"哪敢啊！"
"都是這三個月被你折磨的！一想到你就傷心，一傷心就吃東西，怎麼可能不胖？胖了十多斤了，好多漂亮衣服都穿不下了！啊啊啊…你要賠！"
"行行行，咱買新的就是了！只要你喜歡！"
"不行，要減肥！不然，哪天你去外面給我找個年輕漂亮的回來，我可丟不起這個人了！"
"你知道我不會的！"
戰峰把頭埋在心蕊的頸窩處，聞着她的髮香，嘴脣也輕輕觸碰着她柔嫩的肌膚！輕輕柔柔的動作，弄得心蕊癢癢的。
心蕊笑着說："我不知道！誰知道你會不會！"說完就推開戰峰跑開了！
“跑什麼呀？還沒抱夠呢！”戰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肚子餓了，找點吃的！”
“不是說要減肥，別吃了！”
“不行，都沒吃晚飯，會餓死人的！”
“行行行，別瞎找了！我給你下完面！”
“快點快點！”
吃完麪條，洗完澡，看到戰峰還坐在客廳，還在抽着煙。
“你幹嘛呀？老抽菸！”
看到她過來，戰峰趕緊掐滅了火丟在菸灰缸裡。
“習慣了！以後會少抽的！”
“最好別抽！多活幾年不是更好？”
“知道了！”
“這還差不多！”心蕊四處看了看，又捋了捋頭髮，不好意思地問：“今晚，我睡哪？”
“哼哼哼，”戰峰清了清嗓子，“你要是願意，就跟我。。。”終究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儘管是真的很想很想抱着她睡。
“我不是不願意，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我還是和政敏睡吧。我們，哼哼哼，以後再說。”
杜心蕊啊杜心蕊，你既然覺得怪又何必要問？問了又不敢答應，真是服了你了！心蕊在心裡把自己鄙視了無數遍。
“也好。那你先去休息吧。跑了一天該累了。”
“嗯。你也進去睡啊！明天還要早起！”
“知道。你先去吧。”
心蕊看着戰峰，最終，還是起了身，準備回房。
“心蕊！”
戰峰突然又叫住了她。
“嗯！怎麼？”
心裡還有那麼點竊喜，以爲他會再挽留一下。
“要等我回來知不知道？不要偷偷跑掉！”
“不會的！”
還是不放心麼？原來你也怕了，原來你也會這樣不安。
戰峰，我們會幸福麼？我們的家會是開心溫暖的麼？我不確定，也沒信心，我知道，你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