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口耳相傳說着“恭喜”的臨江，年末的緊張氛圍也並沒有完全消散。
陸雲開低頭翻着電腦上的文件，雙眉緊蹙。
下面各位董事的情緒也明顯難以高漲：“陸總，你也看到了。我們本來購買這塊地皮就是因爲天齊的關係才獲得了低價，因此成本是很低的。而現在這家公司肯出如此大價錢，只怕天齊的面子也不夠用了。”
“經儒地產公司。”他低聲唸了一遍，“我以前並沒有聽說過，都調查了麼？”
下面的一個經理開始發言：“這家公司並不是在北京註冊得，在這一單之前也並沒接過什麼案子，詢問了業內的很多人都表示一無所知。我們懷疑，這是個皮包公司，專門爲了對付咱們臨江。”
另一個大腹便便的董事插口道：“那隻要它的法人不就行了。”
這話卻被陸雲開果決地打斷：“不行，如果真的只是爲了對付臨江而建立的，誰都不會傻到讓自己人擔任法人，按這條線索找到幕後推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頓了一下，擡起頭，“這樣吧，無論如何，公關部還是再去調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好的陸總。”
“然後市場部繼續和這塊地皮的供應商談判，爭取可以得到天齊的援助。”
“明白陸總。”
“記住，千萬不要超過我們的預算。之前通州的案子難免讓臨江吃了小虧，這個工程是拓展河北省市場的大案子，大家都不要鬆懈了。”
下面齊齊點頭。
他起身，冷冷道：“那散會吧。”
這個事情到底還是蹊蹺的，就好像香噴噴熱騰騰的火雞烤好在你面前，突然就來了個彪形大漢蠻不講理地給硬生生奪走，只因爲他粗壯而蠻橫。
總歸是不合邏輯。
“Ryan？”
嬌滴滴的一聲打破他的沉思，許知晴婀娜地走了進來：“我聽說，你今天很不開心？”
“沒有，工作上一些事，比較棘手。”
“那我們去放鬆一下吧。”她俏皮地眨巴着眼睛，“正好現在也不是上班時間。我約了婚紗店中午一點去試婚紗，車已經在樓下了，我們走吧。”
他擡起頭，對這緊張的行程表示不滿：“我不喜歡別人的支配。”
她也埋下臉，旋即無辜地嘟起嘴：“人家這不是支配，是怕你嫌麻煩，才都幫你安排好。”
那這樁婚姻，是不是也只是因爲怕麻煩，而安排下的後半生呢？
“你先去吧，我一會再說。”
“不要，哪有新娘子一個人唱獨角戲的。”
“那我讓宋秘書陪你去。”
“什麼都是宋秘書，三年前雲兮出事的時候，不就是宋秘書陪着安如瑾去的麼？”
陸雲開一怔，良久才壓下情緒，厭煩地擺擺手：“那你先出去，我把文件處理完。”
“我就不，什麼都依着你，你就不能順着我一次。”
他終於在堆積着工作的壓抑中拍案而起：“許知晴，我順着你最大的事情，就是願意娶你！”
這一次換成了她狠狠愣住，這話也許是殘酷了些，陸雲開卻毫不愧疚。
許知晴不置信地靠近了一步：“不可能的，Ryan，你不願意娶我麼？你昨天還說想要個孩子呢，我們明明很恩愛不是麼？我們結了婚也會很幸福的難道不是麼？因爲婚紗，因爲我想和你一起去婚紗店，你就會不愛我了？”
他很想告訴她這些都是她一廂情願的臆想和揣測，卻最終遏制下來吐訴這些話的念頭。畢竟，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比一吐爲快更加直刺人心。
陸雲開深吸一口氣：“對不起知晴，是我今天情緒不太好。你先去車上等我，半個小時後我就下去。”
她閃着淚眼婆娑的眸子，巴巴兒望着他：“真的？”
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在陸雲開眼中依舊可憎，他輕笑：“真的，快去吧。”
“那，Ryan你是不是還愛着我？”
“是。”
他第一次發現，說違心話其實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買醉的長島冰茶。
安如瑾在馬路上奔跑的時候接到了林析慰問的電話。
他滿是得意的調笑：“我說我去買午餐，你非裝什麼闊氣說你請我吃，結果現在是不是又迷路不知道迷哪兒了？”
“快了快了。”她氣喘吁吁，猛地向前跑了幾步，“你不是說想吃海鮮麼，我看這附近也沒有，就找了一家賣海鮮pizza得。你再餓一會，就可以看見香噴噴的午餐了。”
“我怕我再餓一點，就要把你也給吃幹抹淨了。”
這話有些曖昧，她卻只是笑笑：“行了別貧了，快把早上那些文件給批完吧。”
說着，安如瑾掛上了電話。
塑料袋裡飄出海鮮的香味。她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塞班島的海風，洶涌澎湃的浪花，還有太平洋上空的飛機，她握着陸雲開的機票，和他劃開三萬英尺的海天之距。
驀地，安如瑾駐足於路邊的一個廣告牌。
“拍攝婚紗照即贈送塞班島雙人遊。”
這倒是個很有趣的買一送一，她笑笑，然後擡起頭。
透明的落地窗，潔淨的白婚紗，笑顏如花的姑娘托起厚重的裙襬，搖晃出一個美麗的圈。
那扇落地窗後靜坐的男人也把目光投了出來，然後莞爾一笑。
“Ryan，你看這件怎麼樣？”
“Ryan，你看一眼呀。”
“Ryan？”
確定眼神不在她身上的許知晴扭過頭，看見那割據了自己未婚夫心扉的面龐。接着她也一笑，對着旁邊的店員低語了幾句，那店員便走了出來，停在廣告牌旁邊的安如瑾面前。
“小姐，許小姐想請您進去一趟。”
“我還有事。”她婉拒，“麻煩幫我轉告她，今天不太方便，下次我一定登門道喜。”
“可是許小姐說，您可以不賣她面子，但是不要不賣臨江面子。”
安如瑾思忖了片刻，然後點點頭，隨着那店員走了進去。
“如瑾姐。”許知晴一見對方便先甜甜喚了一聲，“Ryan說了陪我挑婚紗，卻什麼意見都捨不得出，還好遇見了你，快幫我看看，那一款更好看。”
她淺笑：“都好看。”
“可不能這麼敷衍我的。”她挑釁地彎起眼，“如瑾姐，你該不會是怕我比你當新娘子的時候更漂亮吧？”
“你本來就比我漂亮。”
“那就更要衣服襯托了。”許知晴託着裙子又轉了一圈，“這件好看麼？”
不待安如瑾作答，陸雲開先站了起來，一手攬住她披着紗的肩：“好看，你穿什麼都好看。”
她羞赧：“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對啊，只有覺着自己的新娘子不夠迷人，纔會對衣服千挑萬選吧。”
安如瑾不知他這話是說給誰聽。
她想起他們挑婚紗的時候。
“阿瑾，你試試這件，還有這件。”陸雲開一手提着一條白裙子，一手擰着紅旗袍，然後眯起眼欣賞着剛剛從試衣間出來的安如瑾，“身上這件不夠顯腰細，不過要比之前那件襯膚色。”
驀地，他又瞅見正前方的粉色婚紗，無奈騰不出手去指，只能拼命地努了努嘴：“還有那件，那件也不錯，你穿粉色的肯定好看，快試試。”
然後她疲累地回過頭，卻笑得那麼喜悅：“是我穿又不是你穿，那麼吹毛求疵，是想累死你的新娘子麼？”
“當然不是。”他肅然正色，“結婚是一輩子只做一次的事，我要給你留下最美好的回憶。那樣，等你老成老婆婆的時候，只要想到我們曾經有過一個這麼好的婚禮，就不忍心拋棄我了。”
有些事情，雖然殘酷，回想起來總會勾起脣角。
安如瑾覺着，現今看來，那根本不是最美好的回憶，只是最堅硬的牢籠，用一種苛刻的法律，禁錮二人微妙而噁心的藕斷絲連。
而這段關係中的另一方，很快就要和別的女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在人生的第二張結婚證上蓋上章。也許依舊碌碌一生，也許自此琴瑟和鳴。
她不想臆測未來，尤其是別人的未來。
說到底，她自己也不過是陸雲開千挑萬選的一件衣服，美麗卻脆弱，總有衣不如新的時候。
“既然如此，也沒我什麼事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陸雲開卻不依不饒：“建設的高福利就是讓你自己跑這麼遠出來買pizza麼？”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塑料袋：“是啊，想吃什麼隨意點，還給報銷得。”
“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吃西餐。”他不由分說奪過她手中的袋子，“怎麼說你曾經也是臨近的員工，我身爲你老闆都沒有給你踐行過、現在想請你吃頓散夥飯，不爲過吧？”
安如瑾一怔，繼而禮貌卻生疏地笑了笑：“謝謝陸總好意，我要回公司了，你還是陪你新娘子看婚紗吧。”
他卻不理，只回頭問了一句：“知晴，你中午吃了麼？”
許知晴卻完完全全不知該怎麼答，良久才點點頭支支吾吾：“呃，嗯，吃過了。”
“那正好，我還沒吃呢。知晴你自己慢慢試。”陸雲開黠然一笑，扭過頭道，“走吧，就算是表達跳槽的歉意，陪你過去的老闆吃頓飯。”
說罷，不待她同意，他便笑着從她身邊走過，留下擦肩時一霎的心跳，和怔在原地的兩個女人。
安如瑾轉過身，他的手上，還擰着她裝的pizza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