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醒來的時候,見婉兒在牀上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想是在牢房裡受了驚嚇。我起身披了衣,走至她牀邊,我與她一直是睡在一間臥房裡的,婉兒說她害怕黑夜,我知曉她是擔心我孤枕難眠罷了。
“婉兒,想什麼呢,與我也說說。”我說着將婉兒的被角掀起,隨即坐進了她暖暖的被窩。無論她是受驚嚇或是傷心難過,我都該與她分擔纔是。
沒想婉兒轉身面對我的時候,那張滿含喜悅的臉頰,卻讓我着了幾分驚,
“我們的婉丫頭,可是做着什麼美夢了?”
我也彎起脣角迴應她的滿臉笑容。
“宓夫人,我見着他了!四公子的身子比以往更加硬挺了!俊容英氣依然!只可惜匆匆一眼後,他便就消失了。”
“他認出你了?”我擔心暴露了身份,畢竟我再不想回到從前。
“婉兒不會那麼糊塗的,被抓去的時候,在府衙外見了他匆匆而過罷了,他半眼都沒瞧路邊的我。”
揹着光,我無法瞧清婉兒的表情。
“婉兒,委屈你了,否則你至少能夠伺候在子建身邊。”若沒有我的牽絆,婉兒定能與子建相認,我相信子建至少都會將婉兒收作書房丫頭的。
“若沒有夫人,婉兒如今想是已成了三公子的妾室。如今的我能夠守住一份完整的心,婉兒知足了,況且他的心裡沒有我,待在身邊只會叫心更加傷。”
我默默的抱住婉兒,想起子建說過的那些話,儘管我從未當真過,可是婉兒記下了,亦當真了。
“婉兒。。。。”終是無語。
快要到每月上繳稅銀的日子,我與婉兒正在爲此犯愁,這個月天寒生意淡,我又花了些銀子替睿兒置辦生辰用物,再者上回官兵前來,僅剩的一些碎銀子也全都給了他們,如今是分毫也拿不出了。
沒想收稅銀的差人始終都未踏足茶館,那些收取保護費的亦沒有踏足茶館。我原猜想可能是楊修交代了下去,可不繳納稅銀終究是不好,於他也是不利的。於是在湊足了稅銀後,我親自將銀子送去了辦差大人處,儘管已晚交了大半個月,我想看在楊修的份上他們是不會爲難我的。
差爺卻將銀子推回到我手裡,道:
“茶館的稅銀早已按時繳納過了,怎麼娘子不知道嗎?”
我迷惑的看着他,他悠悠又道:
“主簿大人已替茶館繳納了一年的稅銀。儘管是陌將軍來辦的,可什麼能瞞得了我,就陌將軍那點奉銀,準是主簿大人沒錯的。”
“您說的是楊公子嗎?”我不確定的問。
“當然!相府主簿楊修大人!”
說完他便異樣的看着我,
“唉,這世上有人愛美,竟也有人愛醜。”
我不以爲然,我深知醜顏纔是我的服氣,只是若有閒言會否給楊修帶來不便呢。
楊修如今多半會在入暮時分踏足茶館,我知那是因爲白日裡的繁忙讓他脫不開身。還是那間上好的雅間,坐在窗邊仍能瞧見,餘陽散盡後,西邊那抹暗暗的紅。我悠然的沏着茉莉菊,他靠在椅上,若有所思的眺望窗外,靜膩中透着暖意,我曾幻想過多次,我與子恆同享這飯後茶間的閒適,只是如今意境恍若,人非也。
不覺已輕嘆出口,楊修並沒將目光收回轉向我,只是眼裡的朦朧突然散去,透出我熟悉的堅定,只聽他悠然道:
“上回小公子的生辰宴很是歡慶,曹丞相的疼愛與日俱增,畢竟他就這一位長孫。任氏雖稼與曹丕多年,卻無所出。”
聽到任氏無所出,我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沒有人會分了我睿兒的寵愛,只要丞相愛他,子恆疼他,我的睿兒就不會受了委屈。
“楊公子,謝謝您!甄宓此生都報答不了您的恩情!”
我雙手托杯,恭敬的將一杯新沏的茉莉菊端至他面前。他接過茶,似沒在意的說道:
“修從不認識甄宓何人,修來此不過是想來與娘子說說話,若娘子願意聆聽,修則感激不盡。”
體恤如他,總是以此種方式來寬慰我的心。
“此處永遠都只爲公子而留,無論公子何時踏足,我亦會在此爲公子沏壺茉莉菊茶。”
一年的稅銀足能讓他買下這間茶館,而我爲他留下雅間又能算得了什麼。他的眼神透出了片刻的晶瑩,隨即便恢復如常,
“娘子不必放於心上,修只是不想日後品不到茉莉菊罷了。不過。。。若娘子不介意,可否於下月開春之日,隨修一同遊覽初春的湖畔。”
我勉強的應允了他,他深知我的感激之情,或許是他不想我揹負這份恩情,纔會邀我同遊,以圓了我的報答之意,我如此說服着自己。
初春的鄴城,銀裝尚未褪盡,有種素抹的美,而我卻無多少心思欣賞,畢竟與楊修同遊我是不願的,如今的我不能、不該,亦是不配。
微風從湖面迎面吹來,夾雜着點點的寒,卻吹不散我微鎖的眉心。身後突然被一片溫暖包圍,回頭才知是楊修解下了自己的風衣披在我的身上,
“是修爲難了娘子!”他的眼裡有深深的歉意。
我聞言便展了眉,無論如何我也不該讓他如此歉疚,
“楊公子多慮了,我已許久未出門遊玩過,如此景緻更是讓我歡喜的緊,何來爲難一說,真是要謝謝公子纔是。”我看着他粲然一笑。
我們沿着湖沒走多久,便瞧見迎面而來的陌,他的手裡還牽着一個孩兒,四五歲的光景,我的心突就顫了,再難以向前挪動一步,雙目盯着那個孩兒,淚不自覺的就涌滿了眶。
那定是我的睿兒,他有着與子恆一樣的眉眼,粉嘟嘟的小臉上,一張小嘴不停的動着,見着我們後,便伸出一雙粉嫩的小手,歪歪斜斜的朝着我們奔來,
“楊叔。。抱抱。。。抱抱。。。”
楊修上前兩步一把將睿兒抱起,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我的寶貝便在楊修的俊臉上印了水滋滋的一吻,
“楊叔。。睿兒也要。。。”
楊修隨即便笑着在睿兒的粉嫩臉蛋上深深一嗅。
我的淚終於在笑裡墜落,我的寶貝如此惹人憐愛,我錯過了多少美好歲月啊。
此時睿兒轉頭瞧見了我,一雙小手便晃悠悠的伸向我,
“叔母。。抱抱。。。抱抱。。。”
我從初遇的驚喜中醒來,將我的寶貝從楊修懷裡抱過來,我緊緊的摟着他,這樣的場面我不知夢了多少回,總以爲那會是最幸福的事,可如今睿兒在我的懷裡,我的心卻如刀絞般痛,我痛恨自己當初將睿兒留在了許昌。
“寶貝,我是孃親,不是叔母!還記得孃親嗎?”
我貪婪的嗅着他的臉蛋,雙臂不覺的將他越摟越緊,睿兒就在眼前,讓我如何不去認他呢。
睿兒像是被我的動作嚇着了,嚷着要到楊修的懷裡去,
“寶貝,不怕!我是孃親啊!喊孃親啊!”
我的睿兒不認得我,這竟讓我的呼吸都覺得痛。
“娘子!切勿着急!會嚇着孩子的!”
楊修上前將我懷裡掙扎的睿兒抱了去,並柔聲的對睿兒道:
“睿兒不是最勇敢的將軍嗎,再這樣,楊叔可就不教你揮劍啦。”
我的寶貝頓時停住了哭泣,長長的睫毛夾着淚珠,一眨一眨的看着楊修,忍着抽泣奶聲道:
“睿兒。。。不哭。。。睿兒。。。勇敢。。。揮劍。。。。”
楊修在睿兒的臉上疼惜的一吻,然後將他帶到我面前,認真的對睿兒道:
“睿兒,這不是叔母,是睿兒的孃親,睿兒乖,喊孃親。”
睿兒那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疑惑的看着我,隨即便笑開來,奶聲的喚道:
“孃親。。。”
我激動的淚如雨下,如此惹人憐的寶貝,我再也不要將他放開。我平復了情緒,再次將睿兒抱在懷裡,
“寶貝,孃親帶你回家,孃親再也不要跟你分開。”
楊修上前掏出絹帕輕柔的將我臉上淚珠擦去,
“娘子,這是使不得的,你知道二公子亦是如你般疼愛他,若是突然不見了睿兒,哪怕是將鄴城掀個底朝天,他也會將睿兒找着。”
我知道楊修說的都對,可此時讓我跟睿兒分開,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再說他剛纔已讓睿兒喚我爲孃親,我的寶貝已能言善語,回府後定也會將今日之事說出去。
懂我如楊修,他再次看明瞭我的想法,
“娘子不知,小公子乖巧伶俐惹人憐。但凡是見了各位大人或將軍的夫人後,不是喊叔母就是喊孃親,惹得那些夫人們格外疼愛他。”
難怪適才楊修會讓睿兒喚我孃親。我可憐的寶貝,難道他也知曉孃親不在他身邊,所以處處尋覓。
我的寶貝又突然在我的懷裡掙扎起來,小手又掙扎的伸向遠處,
“四叔。。抱抱。。。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