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鄭氏倒也沒有不切實際地指望海漢方面派出武裝部隊幫自己打仗,而是希望能夠提前結束現在這批士兵的訓練,將其派上前線頂住南越阮氏的這一波攻勢。
鄭氏方面認爲,這批士兵在訓練營已經接受了差不多兩個月的軍事技能培訓,使用的武器是當下最“先進”的海漢火器,戰鬥力至少比臨時募集的農兵要強出很多倍,就算不能擊潰敵軍主力,但至少能夠遲滯一下對方的攻勢,讓己方能有時間在後方組織起防線和反擊力量。
鄭氏這種想當然的念頭自然沒有得到海漢軍事顧問的贊同。馮安楠向鄭氏派來的特使指出,這支部隊的訓練水平還遠遠沒有達到火器部隊的作戰要求,派上戰場所能發揮的實際戰力恐怕達不到鄭氏的期望值。而且海漢方面爲其設計的戰術中還需要與長矛兵進行合練,但目前訓練營中的受訓士兵都是以火器部隊爲主體,與長矛兵的合練根本就還沒開始,這將大大降低這支部隊的防禦能力。就算北越採購的火繩槍都配上了刺刀,具備一定的自衛能力,但用身價昂貴的火槍兵跟對手玩貼身肉搏,那對北越方面可是很吃虧的一種選擇。
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這支部隊的機動能力。根據鄭氏所提供的資料,目前的主要交戰區在後世的河靜省永安港一帶,北越軍隊依靠着當地的險要地形勉強守住了防線,但在目前的不利條件之下,能夠守住多久就不好說了。安南國內河道密佈,中部地區交戰地帶更是有無數的山川縱橫交錯,陸地交通條件十分惡劣,嚴重依賴後勤補給的火器部隊要在這種環境下作戰,難度甚至比當初南下討伐的元軍和明軍還大——至少那兩支部隊中還有大量的馬匹可用於輜重。而北越軍隊可沒那麼多的馬用,頂多能配些牛車就算不錯了。
軍事顧問們簡單測算了一下,從塗山半島到現在的交戰區,陸上距離達400公里,考慮到行軍途中的地理狀況,這條路要靠雙腳丈量下來恐怕得要十天左右的時間纔夠。如果要帶上火炮,那麼至少還要增加三分之一的行軍時間才行。等這支疲憊之師經過漫長的行軍抵達交戰區的時候,那邊會發生什麼樣的形勢變化很不好預計,這種長途行軍簡直就是不負責任的冒險。
但鄭氏方面顯然是把這支部隊當成了救命稻草,雖然軍事顧問列舉出了種種弊端,對方仍然堅持要提前讓這支部隊結束訓練踏上戰場。不得已之下,錢天敦也從黑土港趕到塗山半島參與會談。在他的反覆盤問之下,鄭氏的使者終於吐露了一個重要情況——這次軍事潰敗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爲南越阮氏的部隊中也出現了一支使用火器的部隊。與其交戰的北越部隊都無法承受一邊倒的殺戮,於是只能選擇撤退。北越軍隊這一撤簡直停不下來,從廣治一口氣北退了近三百里才站住了腳跟重新組織防線。
錢天敦所披露的這個信息讓臺下傳來了一片驚歎聲。雖然執委會已經不止一次提到過西方勢力會在近期逐步滲透到安南國內,但看樣子他們進入中南半島的時間和進度都比執委會所預料的更快,而且直接就對南越政權提供了軍事支持。既然南越方面都已經出現了火器部隊,並且藉此取得了一定的戰局優勢,那就難怪鄭氏會急吼吼地想要把這支尚未形成戰鬥力的新軍拉上戰場了。
目前在錢天敦的堅持之下,北越方面還並沒有對這支新軍發出調令,但如果戰局走勢繼續對北越不利,那麼這支新軍被調去南面跟南越的火器部隊硬碰硬也只是時間問題。錢天敦在報告的最後部分提醒執委會要重視安南國內的戰局變化和政治動向,北越鄭氏的敗退和西方勢力的介入,無論哪一個都會極大地影響到穿越集團在中南半島的戰略佈局。而是否要對北越提供進一步的軍事援助,錢天敦也提請執委會召開一次專項討論會盡快作出決議。
在爆出了這個令人震驚消息之後,一部分人已經沒什麼心思聽取接下來其他部門的工作報告了——是的沒錯,這部分心思不定的人基本就是以軍警部的成員爲主。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的會議結束,一幫軍警部的成員立刻堵住了幾名執委,要求儘快召開討論會,商議應對安南戰局變化的策略。而執委中除了顧凱這個和平主義者之外,其他的人也都同意要對此儘快作出反應。就連袁老爺子這次也難得地沒有和稀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北越要是打輸了,洋鬼子的勢力就佔了安南,那我們前面做這麼多事情不就白費了?”
於是當晚執委會召開了一次安南戰局緊急討論會,商討當下該採取什麼樣的應對措施。與會者除了執委會全體執委和軍警部部分高級軍官之外,還有海運部和部分軍工單位負責人。
會場前方掛起了中南半島的地圖,由錢天敦先就安南的內戰戰局進行了講解。而這次講解就比下午的工作報告詳細多了,不但指明瞭交戰地點,而且還有雙方軍力的大致信息。
目前安南國內南北大戰的主戰場位於後世河靜與南廣平兩省的交界處,而這裡自西北向東南連綿百餘里的山脈幾乎完全阻斷了陸路,南越軍隊攻到這裡就不得不因爲地理環境而放緩了攻勢。
南越軍隊要想繼續往北進行,一條路是沿着山脈走向,由山間河谷往西北繞行數百里直接繞過這片區域,但行軍路線幾乎全是在原始森林當中,大部隊的行進將會困難重重。另一條路是直接沿着海岸線往北行進,只需翻越幾座小山的關口就可以進入北越地區的沿海平原,自此往北就再無大型山脈障礙了,但目前北越軍隊就守住了這幾處險要關口,讓南越部隊暫時受阻於這裡。
當然也還有第三種行軍路線選擇,那就是乘船從海上繞過這片地區,直接攻入北越沿海平原地區。但這樣做也面臨兩個問題,一是投入的北方的軍力會面臨補給問題而不敢冒然深入內陸作戰,二是南越的海上運力還遠遠不足以進行大規模的遠程兵力投送。
北越軍隊在這條防禦陣地上佈置了近五萬部隊——當然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戰力堪憂的農兵和負責後勤輜重的民夫,正規軍只有不到一半的數量。而南越部隊則是號稱三十萬,但據北越方面的估計,集結在這條戰線上的北越部隊大概不會超過八萬,而且其軍隊的人員構成比北越也好不了多少。
目前北越正在調集北方各處的軍隊南下,試圖先穩固住這條防線,等機會再伺機反撲。而南越方面則將此視爲了擊潰北越政權的關鍵一役,甚至不惜拿出了看家本領火器部隊。
根據目前所知的情況來看,南越所擁有的這支火器部隊人數大概在一千至一千二百人之間,主武器是火繩槍加上長矛兵,基本就是西班牙方陣的作戰模式,另外還有少量的佛郎機炮作爲火力支援配合作戰。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這支部隊都不會是北越火器部隊訓練成形之後的對手,但時間不等人,南越已經亮出了兵器,而北越方面卻沒有一支實力相當的部隊能夠與其正面交鋒。
錢天敦介紹完戰局詳情之後,也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我認爲根據目前的情況,我們可以確定三件事。第一,西方勢力已經跟南越政權達成了某種程度的合作。第二,他們介入的時間也並不長,還沒有進行大規模的武器換裝,從我們所知的情況來看,南越這支火器部隊的訓練狀況也並不理想,所倚仗的只是武器的威力而已。第三,北越的軍隊存在潰敗的可能,我們必須要考慮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應該如何保證我們在北越地區的利益。”
陶東來接過話頭道:“先拋開洋鬼子介入南越的事不說,就我們自身的情況而言,當前移民、能源、糧食的最大來源地都是在北越地區,我們爲此也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穿越集團在北越的利益都不容有失!”
陶東來這話基本就確立了穿越集團對待此次安南戰局變化的基調,爲了不讓自身在當地的利益受到損害,就不能坐視北越單方面捱打直至出現軍事潰敗。當然,在中南半島驅逐西方勢力,這也是執委會在很早之前就一定確定下來的長遠方針,這也是整個南海攻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顏楚傑道:“老陶這話說得對,但有一點我覺得還是必須要深究一下——現在向南越提供武器的,究竟是哪一股勢力?”
顏楚傑提出這個問題之後,與會者的眼光大多都集中到了寧崎身上。在座的這幫人裡面,也只有寧崎對越南歷史比較瞭解,雖說只是個業餘愛好者,但至少水平要比在座這些半吊子高多了。
寧崎清了清喉嚨,開口解說道:“如果從地域上看,最接近交戰地區的當屬荷屬東印度公司,他們現在控制了馬六甲海峽、巽他海峽、爪哇海和馬魯古羣島海域,並且一心想要向北擴展地盤。如果能在中南半島建立起據點或者港口,那麼就能有效地把南海地區和他們在臺灣佔領的據點聯繫起來,形成一條更安全的海上通道。”
寧崎頓了頓,接着說道:“不過從錢中尉介紹的情況來看,南越火器部隊使用的武器更像是葡萄牙人或者西班牙人提供的,而西班牙人在東南亞的據點是馬尼拉,他們橫穿整個南海去中南半島搗亂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反倒是葡萄牙人的嫌疑更大一些,畢竟他們是出了名的軍火販子,就連把英國沉船上的火炮賣給大明這種事情也幹過,我們不能高估了他們的節操。”
“那就是不能確定咯!”陶東來點點頭又問道:“那南越有沒有什麼對外的貿易港口?”
“有!”寧崎應道:“就是峴港以南的會安。”
會安早在公元5世紀的時候就已經成爲了占城國的重要海港,從15世紀世紀開始,西方國家的商船也先後來到了這個安南國最大的對外商港。不過在這裡唱主角的還是中國客商,這裡的中國人之多,甚至在會安城中分爲了福建、廣東、潮州、海南、客家等多個居住區。後世的會安城中還保留了大量的中式建築,各種會館、廟宇、住所,都留下了中國文化深深的印跡。如果有必要的話,穿越集團日後也完全可以藉助“自古以來”之類的說辭把這個地方據爲己有。
不過在穿越集團眼中,會安的港口條件還遠遠達不到要求,那地方不過是會安江的入海口而已,既無天然良港也沒有險要地勢可以據守,因此在過往的討論中甚至從來都沒有將這個港口列入到未來的發展計劃當中。
“這麼說起來,我們要打聽會安的具體情況並不太難?”顏楚傑追問道。
“去會安經商的中國商人很多,我們要找一兩個出來應該很容易。”寧崎想了想道:“那位跑海跑了多年的詹掌櫃,很可能就去過會安港,回頭可以找他了解一下情況。另外還可以拜託一下駐廣辦,廣州那邊的消息渠道應該更多一些。”
“好吧,會安的事先放到一邊,回到正題上。”陶東來重新整理話題:“不管是哪個國家在對南越政權提供軍事支持,我們目前都不宜直接與其爲敵,畢竟我們的海上力量還相當有限,不應急於給自己樹立對手。”
對此與會者都表示贊同,不管是葡萄牙、西班牙還是荷蘭,在東亞地區的海上實力都要大大強於現在的穿越集團,一旦正面交鋒很可能會直接影響到集團海運航線的安全,同時也會對未來與西方國家的正常邦交和貿易造成負面作用。要驅逐中南半島上的西方勢力,主要還得依靠扶持利益代理人來完成。
“不能直接跟洋鬼子開幹,那就只能指望北越軍隊了?我不看好這支連軍訓都沒完成的軍隊能在戰場上打出什麼成績,說不定他們還幹不過南越那支已經成軍的火器部隊。”顏楚傑對於安南戰局走勢相當不看好。
“我們最好祈禱不要出現那樣的情況,北越政權不見得有耐心再給我們足夠的時間去訓練第二支部隊了。”施耐德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們可是軍購大客戶,我們必須得設法維持他們的軍力優勢才行,多打幾次勝仗他們纔會有興趣向我們購買更多的武器。”
“怎麼打贏?難道派我們的民兵去參戰嗎?別忘了我們的民兵也沒什麼戰鬥力可言,軍齡最長的纔不過半年時間而已,半年之間他們都還僅僅只是漁民和農民而已!”顧凱聽着風頭不對,立刻出聲反對。
“我們能夠調動的民兵數量充其量也就幾百人,哪怕武器先進,但這麼點人在幾萬人的戰鬥中能起到多大作用?”蒙賀對此也提出了質疑。
“伊拉克的恐怖分子只需八百人就能打得三萬正規軍屁滾尿流,那還是武器裝備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戰場上的戰鬥並不是士兵數量的比拼,裝備水平、戰鬥意志、戰術運用、臨場指揮,有很多能夠影響戰局結果的因素。如果看看紙面數據就能預料出結果,那我們也不用發展了,直接找大明朝廷歸順算了。”顏楚傑立刻對這兩個反對派進行了反擊。
“伊拉克是伊拉克,我們現在可是在17世紀!半年就訓練了這麼幾百號兵,要是派出去打沒了,我們能保證接下來的空窗期不會出事嗎?”蒙賀不服氣地反駁道。
“軍隊不上戰場就永遠談不上實際戰鬥力,不拉出去打打,以後怎麼出去開疆拓土?鍵盤軍事家永遠就只會動動嘴皮子,真正的軍事家哪個不是經過戰爭洗禮才脫穎而出的?”顏楚傑也是毫不相讓。
“戰場距離大本營這麼遠,怎麼保證作戰補給和部隊的機動力?”
“就隔了個海灣,這才幾百公里?那以後攻略大陸怎麼辦?是不是需要執委會跟着部隊到一線督戰才行?”
眼看着討論開始趨於混亂,陶東來趕緊站出來平息事態:“好了好了,看來我們先得進行一次表決才行。大家都仔細考慮一下,如果安南內戰戰局在近期內沒有好轉,那我們是否需要直接介入。先表決這件事,我們才能繼續討論接下來的應對措施。”
陶東來說了這話之後,衆人才平靜下來,重新開始思考安南戰局對穿越集團的影響,以及軍事介入安南戰局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