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家的先祖,被稱作代天司刑。
在陳氏一朝曾做到大司寇一職。
地位僅在三位大頭目之下,甚至比之謝敬的祖宗謝長卿都要高出一大截。
上官家出身煊赫。
當時的上官雲河是天水郡人士,當地望族,世人皆傳,此乃是楚國公子子蘭末裔。
不過,戰國時期王公貴子沒有一萬也得有個八千。
但傳承至今,尤未斷絕,反而日漸興盛,說是貴族也不爲過了。
而上官雲河這人少年成名,蓋因此人乃是家族異數。
其人性格豪放,分外不羈,十八歲出海遊獵,與大海盜陳祖義一見如故,最終爲其折服,受陳祖義之邀請,成爲了龐大的陳氏海盜之中的一員。
上官雲河地位崇高,而且他有一身精深的功法,傳聞之中,他甚至是少年入蜀得一白眉老道傳授,曾習得猿公擊劍之法,更練得吐劍如丸的劍仙本事,擅長在五步之內取人首級。
這樣傳聞之中的說法,極爲多樣。
謝敬是武學大行家,對於劍仙的說法也曾有了解,知道這不過是一種高明的技擊之術,但對於上官兄弟卻不敢小覷。
知道這兩人恐怕練有家族絕學。
上官雲河爲陳祖義操持刑罰,賞罰分明,從不立於任何派系之中,可以說,此人清正嚴明,乃是整個海盜團立足的根基之一。
也因爲有上官雲河,整個海盜團才能繼續運作下去,陳祖義對這個人極爲器重,多次封王,但上官雲河卻推諉不受。
上官雲河早於陳祖義去世,享年三十七歲,其子嗣繼任大司寇,同樣秉持父輩的理念,陳祖義對他器重有加。
老者說完這番話,之後,兩個少年當即對他跪了下來,而後砰砰砰地磕了幾個頭。
便是連額頭磕破了皮都不曾停住。
老者別過頭去,他何嘗不疼惜這兩個少年,因爲村中的緣由,這偌大的陳氏乃是由他親手操持,那些青壯那個不再背地裡對着他說三道四,說他擅權不知變通,還巴望着什麼陳家。
現在陳家早已是積重難返,再也無法回到原本那個光輝的時代了。
這些老不死的都在等待什麼舊日的榮光,都特孃的癡人說夢!
每個青壯都在這樣說,人心變了。
大部分的人都想着過上好日子,都忘記了曾經祖輩爲之奮鬥的事業,都忘記了曾經他們也是提刀與鯨鯢官府士兵搏殺的好漢子。
有不少甚至都曾殺得官兵人頭滾滾,親自腳踏過異國王室的金鑾殿。
可現在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爲了那麼些許粟米折了腰,再無半點爭奪天下的氣概。
上官家代代替陳家操持刑典,大三公全部消失的情況下,上官家一代又一代地撐起了這個村子最後的脊樑。
是他的父輩找回了正在務農,已經逐漸忘卻自己使命的陳氏族裔。
是他的父輩,在滂沱大雨之中,將陳氏海盜的後人一個個找出來聚攏在一片地界,讓他們互相抱團不止於毀滅。
是他的父輩,三跪九叩,九死一生逃往天水,在祖宗的祠堂牆角之下,等來了那麼微薄的救濟,哪怕自己身死,也替所有人帶來那麼一點點僅剩的希望。
是他的父輩,用短暫的一生,和子嗣後裔的未來,換來了如今的陳氏安定。
而他,上官追,無數次看着祖宗那小小的祠堂之中,那一小塊已經破敗的紙片,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着這麼一行小字。
“我陳祖義,今日與上官雲河結爲異性兄弟,不求生同時,但求死同日!”
那是上官雲河最終流傳下來的東西。
年幼的時候,阿嬤摸着他的頭頂說:“你的祖父曾在陳氏的家祠裡也看到過這麼一張紙,是你的老祖宗寫給陳大王的。
陳氏滅絕了,哪怕就剩下了一人,那我們就是他的親族,就是他們的兄弟,替兄弟兩肋插刀,替兄弟付出性命,有什麼不對的?”
阿嬤笑着說着話。
阿嬤最後死在了一次搜尋陳氏族人的路上,山洪崩塌,將一隊人都衝落了懸崖。
村中山雨風來,都說乃是陳氏就該從此斷絕了好,這上官家的人乃是死有餘辜。
那時候年僅七歲的他,像是一條瘋狗,在村中咬傷了數人。
他的嘴裡,牙都脫落了下來。
阿嬤走後,只剩下了他一個,他漸漸成長爲了爭奪權柄,不至於旁落他手,他做過許多叫人不齒的事情。
但現在想來,他無怨無悔。
我上官氏爲了陳氏鞠躬盡瘁,乃是爲了兄弟之義。
老祖宗既然那麼說了便不會錯了。
他想起,自己無數次跪倒在祠堂之前,那牌位之前,一個個斑駁陳舊的名字,隨着燭火的跳躍,彷彿都在質問着下首跪拜着的每個子孫。
是否有跟從祖宗的詰問,爲了陳氏死而後已?
那最爲大,也最爲高的牌位。
上面寫着“上官雲河”。
彷彿笑着審視着每個子孫,他總是那麼自在從容,在陳祖義面前,他是濁世的佳公子,他是那個時代裡的一束光。
也在後世指引着上官家的人,不斷地前仆後繼。
上官家沒有孽障!
上官家不會有任何孬種!
上官家都是忠臣良將!
上官家十代盡數爲陳家盡忠至死,無有後悔!
上官追看着兩個孫兒,他伸手撫摸過他們的頭頂,忽然他乾巴巴的臉上出現了一縷笑容。
“你們且去,去跟着少東家。”
“我自小到大,倒是時常遇到老祖宗託夢,老祖宗總是和我說,阿追,你要等啊,你等下去,這一代的陳家人不會讓你失望的。
老祖宗……就坐在海邊,他還是那麼年輕瀟灑,我已經老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身邊,叫我坐下來。
老祖宗說,阿追,你看着那片海,那片島嶼,那以後都會是我們上官家的,會是陳家的,這普天之下的四海,都將是陳家的。”
“老祖宗啊,你在天上看嗎?阿追我……做到了。”老者忽然大喊了一聲,朝着祠堂的方向,重重地低下了頭顱。
謝敬看向那個方向,彷彿聽到了穿越過漫長的歲月裡的一聲問候。
有人低吟淺笑,而後對着人略一作揖說道:“閣下如何稱呼?鄙人複姓上官。”
“先生高才。”
爲了四字諫言,少年紈絝,戎馬一生,後世十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