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川並非危言聳聽。
但他沒有說過一句話,他距離離開的時間已然不多。
這是他的一步閒棋,只要這裡的據點以一個穩定的方式運轉下去,那麼也就不必他在此處攪風攪雨。
隨着他的離開,新的管理層能夠上位,只要不斷製造他們與朝廷的矛盾,他們就會像是一個巨大的旋渦,不斷將朝廷的軍隊吞噬進去。
山地,巷子,都是戰場,而且是不折不扣的生命吞噬者。
也是絞肉機。
而他作爲這個山寨的創始者,最終隱去,好處在於,他的傳說會繼續傳唱,而自己的安全可以得到全盤的保證。
而且,不會陷入權力的鬥爭之中。
實際上這種草頭起義後期必定會陷入無窮無盡的內亂之中。
只是時間問題。
但現在還遠遠沒有到那個時候。
艱苦歲月還未過去。
暫時只是得到了些許喘息。
不過經過這一場打仗,青州城的知縣恐怕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畢竟只是一片荒郊野地。
也沒有什麼動機非要替那個死去的子侄報仇雪恨,最終還是叫他隨風而去罷。
……
且不說陳靖川將事情弄得風生水起,濠鏡島上,如今一片祥和,魏東河目送着謝敬帶着一頂斗笠上了一條快船,最終消散在冬日的薄霧之中,不由得背過手,往濠鏡城內走去。
他站在城牆上,看着猶如螞蟻一般有條不紊建立起來的巨大城池,已經初具規模。
瓊州來的那幫人,硬要說,恐怕是吃慣了苦,面對這座拔地而起的城市,充滿了激情,或許是因爲這般努力勞作,最終是爲了自己,他們幾乎拼盡全力,一日之內,十個時辰都能看到他們忙碌的身影。
而隨着濠鏡的擴展,還有地產豐饒,越來越多的流民前來投靠。
魏東河這方面的審覈機制,極爲嚴格,不會輕易放一個身份不大明朗的人進入濠鏡,一時之間,濠鏡的長居權力變成了香餑餑。有些人自外頭而來,甚至在附近打起了帳篷,就此住了下來。
魏東河知道,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濠鏡會戰,一戰成名的大前提之下。
濠鏡和一般的海盜都不一樣,海盜走的乃是以戰養戰的路子,他們通過不斷掠奪來交換物資,而後陳閒手底下這些海盜更像是一身劣跡的海上護衛,而不像是以掠奪爲主的悍匪,逐漸的,這些海盜都發現與其冒着巨大的風險去作奸犯科,遠不如在濠鏡島上,接一些小買賣來得容易。
他們常年與大海打交道,對於這些海上的戰鬥駕輕就熟,時常會有商賈委託他們,護送一些物資前往別處,也有一些商賈會爲了去南方採購,僱傭海盜。
這種行爲在濠鏡是被認可的。
而魏東河甚至有意無意間都在促成這種趨勢的合流。
雖然也有頑固不改變原本做法的海盜,但這些海盜多也只是嘴上說說,甚至他們私底下也有溝通商賈。
在濠鏡,商賈和海盜是一個有機的結合體,海盜需要依靠商賈賺取佣金,而商賈靠海盜護衛安全。在島上倒是有不少人新晉成爲海盜,原本濠鏡陳氏海盜數量極爲稀少,幾次大戰,白銀團至今的精銳早已所剩無幾,剩下的都還在療養,不堪一用。
好在作爲濠鏡的常備戰鬥力,冥人和新軍都已經組織了起來,哪怕這部分人都被陳閒帶走,前往寧波府準備做一票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縮了縮脖子,到了年底,這地方哪怕再是炎熱,但還是有絲絲寒意。
入冬雖是困難。
他哈了一口氣,在手上塗抹了兩下,謝敬也走了,他要去支援陳閒,如今濠鏡海防空虛,這纔是讓他有那麼些許不安的地方。路上的防禦自然有狼兵和炮兵部隊,進行支持。
只是海上,若是被人倉促進攻,恐怕很快就會陷落,若是被佔據了海岸線,哪怕陳閒等人凱旋歸來,也會被擋在濠鏡之外,再也沒有登錄濠鏡的機會。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部隊太多太多。
只要是大一些的海盜團都可以如此。
只是有心算無心,只希望不要爲人發現這個驚天動地的大計劃罷。
“魏先生。”有個學士模樣的人走到了魏東河面前。
他點了點頭,他認得此人,乃是服侍蔣老日常的學士,他說道:“怎麼了?”
“蔣老跑去工坊了,如今還要讓我請你過去。”
魏東河微微一皺眉,蔣飛雲此人實際上本事都在藥理上,他多年解剖屍體,對於人體的結構瞭解,恐怕整個濠鏡都無出其右。
但此時的工坊,在病理上的投入實際上不多。
就像是王主管的理念便是,“人沒死就行,裝個零件縫縫補補可以上陣就完全沒事。”這樣的說法,讓病理堂的進步一直和緩,到了如今,其餘兩大工坊,不斷製造出全新的器械,而病理堂始終不溫不火。
尤其如今還收治了大量的在之前濠鏡之戰之中,受重傷的傷患,進一步拖慢了他們開發的進程。
他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恐怕是蔣老看不過眼了,走,我們去瞧瞧。”他和蔣飛雲只有幾面之緣,陳閒和蔣飛雲投緣,而謝敬和蔣飛雲關係也算不壞,故而一來二去,他反倒是成了這些人裡的邊緣人。
他到了工坊一看,只見王主管正臭着臉,看着面前的老者滔滔不絕。
“魏小子你來的正好,你看看,這小子來了工坊之後,有沒有做什麼正事?好好一工坊,什麼成績都沒有,你說像不像話?”他好似極爲生氣,魏東河干笑了兩聲。
“王主管是由少東家親自委派的,這事兒不好說。”
“那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年紀太小,什麼都不明白,知人善用這事兒沒有多少年的閱歷可完全做不好咧!”
王主管開口說道:“我等工坊衆人救人性命於水火之中,若是無有我等,這濠鏡的軍民都死傷遍地,哪有如今一派欣欣向榮的模樣?蔣老我雖是敬重你,但我卻是聽不得你這般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