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晗對許錦言道:“你滾, 不要在青州待着礙我眼!”
許錦言手裡攥着一根冰糖葫蘆,指尖因爲太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將冰糖葫蘆往前遞了遞, 道:“君晗, 你不要再跟我鬧彆扭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如今你我都還在, 你真的不試着原諒我嗎?”
“…………”沈君晗一把奪過冰糖葫蘆, 使勁摔在地上。原本鮮豔漂亮的山楂球瞬間滾落一地,沾了很多灰塵,肯定是不能吃了。他看都不看一眼, 伸手一指前方,冷冷道:“你滾, 現在就給我滾!誰跟你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老子爲你做了那麼多事, 吃了那麼多的苦, 扛了那麼多的打!憑什麼你說過去了就算過去了?!你憑什麼?!”
許錦言的臉色很不好看,他眉尖緊蹙着, 十指都攏在袖子裡。終於,他擡起頭來,一字一頓,十分誠懇的道歉,“對不起, 以後都不會這樣了。”
“……”沈君晗抿脣, 同樣一字一頓道:“我不信。”
在沈君晗的印象中, 許錦言從來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天神模樣, 從來也沒見過他如此低三下四的樣子。平陽王府落難, 險些滿門被抄的時候,許錦言也從未低三下四的求過誰。即使他受了再重的傷, 也都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絕不低頭。
從某種方面來說,外表看起來溫潤如玉,文質彬彬的許錦言纔是最隱忍的那一個,也是藏的最深的那一個。沈君晗這些年來,不是不知道京城的消息。他知道十七皇子自從上位之後,權力就一點一點的被架空。可以說十七皇子直接被許錦言逼到在朝中孤立無援的地步,滿朝的文武百官戰戰兢兢小心行事,生怕一句話說的不對,就遭到殺身之禍。
京城傳言,靖寧王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成爲下一個聶政王!又過了很久,新皇終究被許錦言逼得退了皇位,由他的長子,一個才七歲大的孩子登基,就連國號都改了。
可是,到底是爲什麼。許錦言在失去了沈君晗的世界裡,歇斯底里,逐漸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而過去那些記憶,那些場景,還歷歷在目,如同昨日,擲地有聲,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許錦言,已經回不了頭來。
他們之間橫跨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沈君晗已經在追許錦言的路上筋疲力竭。他前世糊塗,今世愚蠢。如今做什麼都晚了,說什麼都遲了。
終於,沈君晗轉過身去,頭都不回的往前走。他每走一步,眼眶就紅一分,走到最後兩行眼淚唰的一下流了出來。許錦言亦步亦趨,伸手拽他的胳膊,“沈君晗,你……”
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心口被一把匕首抵住。
沈君晗道:“許錦言,你在京城已經娶妻生子了,你還來招惹我做什麼?你明明知道我是個斷袖,我喜歡男子的。你長那麼好看,我根本把持不住。”
許錦言上前一步,攥緊沈君晗的手腕,認真道:“沒有人讓你把持住,我也是斷袖,我也喜歡男子。”
沈君晗:“…………”
許錦言又道:“還有,娶妻分兩種,一是徒有其名,二是夫妻之實。我恰好是第一種。”
“…………”沈君晗咬牙,“我不信!”
他還是掙脫了許錦言,硬逼着自己往前走。他知道許錦言就在他身後不足五步遠的距離,他攥緊拳頭一聲不吭。
突然,身後的腳步聲停了,沈君晗心裡一個咯噔,隨即大怒。
卻見許錦言站在不遠處的小攤子旁。攤子並不大,卻密密麻麻擺滿了胭脂水粉。小攤主是個中年婦女,正指着幾盒胭脂拼命的向許錦言推薦。
“公子,看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肯定是在家跟媳婦兒吵架了吧?來來,買兩盒胭脂帶回去,媳婦兒看見了肯定很開心。”
聞言,許錦言擡眼去看沈君晗,見他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遂回過頭,很認真道:“他不喜歡這些。”
小攤主繼續勸他,“公子啊,你不買怎麼就知道人家不喜歡嘞?”
許錦言略一思忖,似乎有些無奈,忽然見有賣糖人的。他便掏錢買了一支,笑道:“不用了,我想他應該會喜歡這個。”
“…………”
許錦言伸手遞給沈君晗,“給你。”
沈君晗板着臉,道:“我不要,留着回去哄你那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王妃吧。”
許錦言道:“你真的不要麼?”
沈君晗突然就有一種要好好斟酌一下再開口的感覺,他餘光一掃,就見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圍了幾個半大的孩子。一個個昂着小臉,咬着手指頭眼巴巴的盯着許錦言手上的糖人。
沈君晗乾巴巴的才說一個“不”字,立馬瞧見幾個孩子的眼睛亮了,他立馬反悔了,將糖人奪過來,塞嘴裡。幾個孩子小臉一苦,叫道,“這個哥哥是壞人!”然後就哭哭啼啼的跑開了。
有路人看不下去,搖頭道:“真是世風日下啊,青天白日的,兩個大男人搶孩子的東西吃。”
許錦言:“…………”
沈君晗:“…………”
終於,許錦言伸手一拉沈君晗的手,壓低聲音道:“我們走吧。”
沈君晗猶豫了一下,就被許錦言硬拉走了。他們來到青州郊外的荷塘裡遊湖。許錦言挑了一個挺小的漁船,紆尊降貴的坐在前頭划船。
可許錦言似乎從來沒有劃過船,小船在水面上東倒西歪,所幸並未翻船。
沈君晗看的一陣惡寒,用手指輕輕撥了撥水,再擡頭時船已經劃到了湖中央,在一片遮天蔽日的荷花碧葉中。他才擡頭,許錦言就遞過來一隻很大的蓮蓬。
“給你,最大的。”
沈君晗不接,他看見許錦言俊美的臉上,被傍晚的餘暉渡上了一層淡淡的華光。他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愛的是上一世的許錦言,還是這一世的許錦言。又或者他傻到活了兩世都不知道什麼是愛。
前世,他覺得愛是擁有,是掠奪,是強佔。今世,他一改常態,始終用一顆赤誠的心去對待。可到了最後,所有的事他都做完了,卻發覺沒有愛的人了。
突然,他縱身跳下了荷花塘,湖水瞬間沒過頭頂。他幾乎沒有任何掙扎,一路沉到了水底。他微微張了張嘴,大量的,略有些苦澀的湖水瞬間涌入喉管。恍惚間,有人一把攥緊了他的手臂,緊緊的,不留餘力的,一下子將他從水底撈了上來。
沈君晗只覺得眼前驟然光明,像是有星星落在了眼裡。
許錦言看起來慌極了,他一把擁住沈君晗,說什麼也不肯鬆手了。他們二人泡在水裡頭,緊緊抱在一處沒有一絲間隙。
過了許久,沈君晗才擡頭,道:“許錦言,你說過的,你永遠都不可能跟我在一起的。”
許錦言沉悶的聲音緩緩傳來,“可是現在我後悔了。”
許錦言輕輕一託,率先將沈君晗託到船上,他再翻身從水裡躍了上來。他將沈君晗輕輕一推,推倒在船,湊上前去,無比虔誠的落下一吻。
沈君晗眯着眼睛,耳根一下子就紅了,細弱蚊吟道:“斷袖之癖,龍陽之好,到底是怎麼樣的好法?我……我不會啊,我真的不會……”
許錦言輕輕吻了他的額頭,在他左耳邊低聲道:“我會啊。”
【生命的大河蟹】
之後很久,沈君晗窩在許錦言懷裡,他問:“怎麼辦啊,我哥哥要是知道我跟你這樣,他一定會打死我的!”
許錦言道:“不會,他已經同意了。”
“什麼?”
君晗震驚了,這都是什麼時候同意的?他怎麼不知道!
許錦言略一思忖,道:“此後,我不做王爺了,我們一起去遊山玩水。五湖四海,六合八荒,我只要一個你,就什麼都夠了。”
聞言,沈君晗嘴角苦澀,他道:“早些年,我一個人走過了許多地方,一直都是形單影隻的,我一直在等,在等你回頭找我。那天夜裡,我終於等到你回頭了,可你手裡卻提着劍,你要殺我。”
他又擡臉,笑呵呵的說:“如今真的是太好了。”
——所幸,你我都還活着。如今木已成舟,前塵往事再也不必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