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齊伸手點了進去,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在跳動。
長微博打開,首先是標題,再然後,是一張充滿了視覺衝擊性的照片——滿目廢墟,周圍倒着呻吟的居民,在畫面遠處還有着拿着棍棒凶神惡煞的男子,強烈刺眼的陽光讓照片上方都是一片眩白。
唯有中間那個穿着破爛的女人,站在這一片廢墟之上,背對着鏡頭,手裡還拿着一箱汽油。
她的後背,還有着那種灰塵沾染的髒亂,凌亂的髮絲在褶皺破爛的衣服上,顯得極爲清晰。
“在這場強拆事件中,自焚死去的楊素琴。”
這是照片下方的一行小字介紹。
老齊深吸了口涼氣,他朝下看去,卻是一段開頭。
“2018年9月14日14點15分,川省,涼弈市,橋新區。
中午的陽光仍然如昨天一樣毒辣,燒灼着每一個人的皮膚。
負責夷平這一片區域的安保成員又來了,他們手裡拿着棍棒,指着在廢墟上還有一半的房屋大喊。
“考慮好了沒有?”
在房屋前方,已經有大片的瓦礫碎墟,有的房屋,已經被拆掉了一片——那是前幾天被這裡的居民擋下來的。
在一片房屋上,還有白底黑字的橫幅掛在那裡,“政府不仁,強拆我房屋”、“抗議強拆”等字樣,都印在上面。
被強拆的居民都是拿着工具出來了,他們手裡有人拿着板凳,有人拿着刀,每一個人臉上都是怒氣衝衝的。
但沒有人看到,走在最後面的楊素琴,是拿着一箱汽油出來的。
“給老子滾喲!”
爲首的那男子盯着那羣安保成員,用川話喊道。
“期限到了,這裡的土地已經被政府收購了。”爲首的安保成員也是說道。
“這是老子家,你強拆了老子家,你還有理了?”
這是一場政府強拆和居民之間的對抗,這場對抗,已經持續了半個月有餘,而今天,是政府寬限讓他們搬離的最後一日。
在這之前,雙方已經有了持械鬥毆,互有損傷。
在場衆人說不下去了,安保成員拿着傢伙衝了上來,在遠處後方,三輛挖掘機已經是臨陣待命了,幾名穿着西裝的政府官員站在那裡,臉上還帶着笑意,伸手對這邊指指點點。
交流無用,衝突鬥毆再一次出現,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給老子弄兇”,兩夥人便是直接打了起來。
烈日下,廢墟上,喊殺聲和怒吼聲在迴盪。
在最後得到楊素琴並沒有上前,她看着遠處的那幾名官員,突然大喊起來。
“當官的!”
她將手裡的汽油箱忽然是打開,然後擡到頭頂,朝着自己澆下!
嘩啦啦的濃烈汽油如瓢潑大雨澆在她身上,周圍的空氣裡迴盪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道。
不遠處的幾名官員愣住了,周圍正在打架的安保成員和居民也是愣住了。
楊素琴將已經空了的汽油箱朝旁邊一扔,左手拿着一個打火機,握在自己手中。
溼漉漉的頭髮貼在她的面容上,她的眼中,死死盯着那些人。
“你們要是再拆,我就死給你們看!”
場中一時安靜了下來,那些安保成員也被嚇住了,不敢再亂動,一些居民成員也是慌了。
“素琴,你幹啥子喲?”
不遠處的幾名官員他們也沒說話了,彼此之間好像是在交流。
時間好像都定格了,唯有楊素琴的喘息聲和太陽燒灼在地面上的熱浪,還有每一個人的心跳。
那幾名官員討論出了結果。
“繼續拆!她不敢自殺。”
而在聽到這個指令後,那羣安保成員,又是再一次動了。
站在廢墟上的楊素琴,淒厲喊了起來:“我死給你們看!”
下一刻,她手中的打火機按下了。
轟!
楊素琴的周身,有着一道火海,瞬間將其整個人包裹。
火焰燒焦的味道,傳遞在空中。
那烈日下的火人,讓每一個人,都只感覺心中冰涼。”
這只是開頭,但老齊在讀完開頭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整個人,卻是如芒刺在背。
他雙眼緊緊地盯着屏幕上,大氣都不敢喘,開頭的畫面,完全呈現在他眼前。
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難道說,那件事已經嚴重成這樣了嗎?
竟然有人自焚了?
這件事要是鬧出去,那可就是真的完蛋了。
老齊繼續讀了下去,而接下來,這篇調查報道,專門就敘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它的敘述手法,並非直線性,而是跳躍性的穿插進行。
寫作手法很高明,讓整個故事更爲緊湊。
老齊一口氣讀下去,他仍然死死盯着屏幕。
“‘你爲啥要強拆我的房子?誰讓你們拆的?’
‘你去起訴就是,拿你的法律武器維護你的個人利益。’
這段源自幾日前和當地官員的對話,讓他們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而正是這種絕望感,他們最終採取了屬於自己並且極爲野蠻的方式。”
裡面講述了老羅、楊素琴一家、還有安保局員工好幾條線,隨着閱讀下去,這件事也是在極快地還原。
等到讀完了之後,老齊這才深深地吐了口氣。
“這件事,真的這麼嚴重嗎?”
依他多年來的職業素養,他當然一眼就可以看出,這篇稿子的真實性沒有問題,那些照片,那些行文敘述,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採寫這篇稿子的記者,職業素養非常高,水平也非常高。
可以肯定,這篇稿子,一定會產生爆炸效應!
在讀完之後,老齊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整個人眉頭都是緊縮。
他的鼠標放在轉發那個按鈕上,但始終沒有點下去。
身爲川省黨報的新媒體人員,他自然知道黨性原則,但問題在於,這篇稿子所呈現的一切,就好像夢魘一樣,徘徊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他也是記者,他自然知道記者這個詞所揹負的使命,這種使命告訴他,必須要將這個真相呈現在大衆面前。
這個真相太殘酷了,它就像一根針一樣,挑動着老齊的神經。
他好幾次都要點下去了,但又要放了回來。
他知道如果自己轉發了這篇微博,那將意味着什麼。
因爲他不是用的個人微博號,用的是他們報社的這個微博號,要是真的轉發,那效果就是爆炸的。
但同樣的,在沒有經過允許之下,他要是如此做,這就意味着工作丟掉,甚至,還會有其他不測。
轉不轉?
老齊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轉,他心裡的那道檻過不去,他也想說點什麼,他也是記者;但要是轉,很有可能面臨的不止是工作丟掉的後果。
不由得,老齊又是想起了當初自己在課堂上的回答。
“爲什麼要做新聞?”
“當我看到自己做出的新聞能改變一些東西的時候,我心裡會有巨大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值得我付出。”
這是他當初的回答。
老齊覺得,似乎隨着幹這一行久了,滿足感也消失了。
在這一刻,他內心之中有一種情緒在推動他。
“去他老子的,大不了重新找份工作好了。”
老齊熱血衝昏了腦袋,一咬牙之下,選擇了轉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