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過後,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車輛,行人都停在遠處,看着靜靜躺在路口的那個傢伙。
親眼看到陸寧被車子撞飛足足十餘米的人們,沒誰以爲他還能再活下去。
同樣,當平時最熱衷於街頭圍觀的人們,看到一條生命就這樣輕易隕落後,都升起了兔死狐悲的傷感,以肅立靜默的方式,來爲他送行。
老王已經嚇呆,韓妙已經嚇傻,痛苦後悔過的張翼,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大領導,很快就清醒過來,開門下車。
無論怎麼樣,她都得去看看那個人。
她思想上的清醒,卻不代表着她身體本能也能接受當前的劇變,剛下車,腳腕就是一軟,趕緊擡手抓住了車門,這才避免癱坐在地上。
她開門的聲音,總算驚醒了前面的兩個手下,韓妙接着推門跳下車,把她攙扶了起來。還沒說話就聽張翼低聲說:“快,快去看看那個人。”
“我怕——”
小臉煞白的韓妙,說話時的聲音都帶有哭腔了。
車禍後的現場,是血腥的,這個觀念已經深深種植在了韓妙腦海中,從那個被撞飛的人落地後,她就沒敢向那邊看一眼,現在聽張翼讓她獨自過去看看,想都沒想就說出了實話。
“扶我過去。”
張翼還是很通情達理的,也沒責怪韓妙,馬上就改變了命令。
韓妙那倆字脫口說出去後,才意識自己說錯了話,腦袋一下清醒了,連忙低聲勸道:“翼姐,您不能過去。”
張翼在唐王的身份非同尋常,本來她的專車在撞人後,就會在當地引起不好影響了。
假如她再出現在現場,那麼就算再愚蠢的政敵,也能看出這是打壓她的絕好機會:如果不是你讓司機開快車,他敢玩了命的在鬧市狂奔?
到底你有多十萬火急的大事,才能置市民生死不顧啊?
所以這時候張翼該在現場人們發現她之前,迅速遁走——所有的後果,都由老王來承擔,這就是所謂的丟車保帥了。
專車司機鬧市開快車撞死人,誠然會引起不好影響,但只要不牽扯到張翼,事情就有了很大的迴旋餘地,依着她的政治智慧,肯定能迅速找到最合適的應對方案,來化解那些對她不利的因素。
“不,扶我過去。”
張翼猶豫了下,還是堅持要過去。
韓妙的提議誠然正確,而老王肯定也有爲領導背黑鍋的覺悟,不過張翼還不想逃避自己犯下的錯誤。
她覺得,這是她應該承擔的責任。
身爲一個合格的領導,敢於承擔責任也是最大的魅力之一。
見張翼決心已下,韓妙不再相勸,攙扶着她胳膊緩步走向那個人,眼睛盯着自己腳尖,心裡祈禱:千萬別被撞出腦漿子來啊,我最怕那玩意了。
韓妙勸說張翼閃人時,臉色蒼白的老王已經走到了陸寧面前。
領導可以腳底抹油的閃人,可他不能,也做好了承擔所有責任的心理準備。
很好,這個人沒被撞的頭破血流,嘴裡出血腦漿飛出來——最起碼,死相比較好看一些,四仰八叉的躺在路面上,秀氣的眼睫毛覆蓋住了水靈靈的大眼睛,嘴角還帶着淡然的微笑,就像睡在母親懷抱中的嬰兒那樣,安享。
猛地一看,就像沒死那樣。
老王嘴脣不住的哆
嗦着,膝蓋一軟單膝跪地,就像求婚那樣,慢慢伸手伸向了陸寧口鼻,他想看看這死鬼還有沒有呼吸。
老王的手,即將碰到死鬼的鼻子時,死鬼卻忽然睜開了眼睛,衝着他桀然一笑,問道:“你撒尿過後沒洗手吧,有股子騷味兒。”
陸寧沒猜錯,老王的手機響起,接到張翼的電話時,剛在洗手間尿了一半。
領導沒說着急用車的原因,但老王能從她幾乎變了聲的命令中,迅速推斷出發生了十萬火急的大事兒,需要他馬上出車。
可不敢在領導遭遇十萬火急的大事時,還呆在廁所內慢條斯理的撒尿,撒完尿後再洗手,甚至都顧不得淋在了手上,老王就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專車前。
現在,他企圖用這隻手去試探陸寧的呼吸,嗅覺異常靈敏的陸先生,當然不願意了,只能放棄戲弄、教訓(就算老子過馬路不看紅綠燈,可你也不能在鬧市開這麼快車啊,不嚇你個屁滾尿流,能對得起你嗎)他的心思,睜開了眼。
噗通一聲,老王癱坐在了地上,嗷的就是一嗓子:“詐屍了!”
明明已經被撞死的人,忽然睜眼說話,這不是詐屍還能是什麼?
“啊!”
剛扶着張翼走過來的韓妙,聽老王嚎出這一嗓子後,立即配合的尖叫一聲,噌地躲在了領導背後。
“你才詐屍,你們全家都詐屍了。”
陸寧滿臉不悅的翻身坐起時,看到了張翼,心中忽然一動。
然後,現場所有人都看到,剛纔被撞死的那個傢伙,忽然坐起後膝蓋也沒打彎,就像被一根繩子吊着那樣,直不楞挺的站了起來,雙手平身向前,雙眼翻着白眼,一蹦一蹦的蹦向了張領導。
“詐屍了!”
這次失聲尖叫的人,可不是老王一個人了,至少得有三十幾個,喊完後就抱着腦袋,不是往車裡鑽,就是轉身就跑。
此時夕陽剛要西下,還是白天,大街上又滿是活人,東南西北的路口加起來,足足數百個之多——能夠嚇倒這麼多人,陸寧很有成就感。
尤其是看到張翼雙眼一翻,軟軟的癱倒在地上後,心情更是好的不得了,也懶得再去嚇唬那個早就雙手抱住腦袋大聲尖叫的小秘書了,仰天哈哈鬼笑幾聲,身子一轉,向回家路口的方向蹦了過去。
他所到之處,神鬼皆避。
不過也有膽大的,躲在汽車後面拿手機一通狂拍。
話說這可是大新聞啊,剛被撞死的人就詐屍了,嚇壞肇事者後就施施然的走了,對圍觀者都秋毫無犯,這不算大新聞,那啥才能算是大新聞?
陸殭屍蹦的很快,眨眼間就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路口的監控錄像,忠實記錄下了這一幕。
“翼姐,翼姐,醒醒,醒醒!”
在韓妙的連聲呼喚下,張翼悠悠睜開了雙眸。
老王到底是男人,哪怕他蹲坐過的地方有黃顏色水漬了,還是鼓起勇氣,幫韓妙把領導攙扶了起來。
張翼眨巴着眼,四下裡看了好幾圈,纔有氣無力的問道:“他呢?”
“他?啊,您是說那個殭屍嗎?”
身子還在發顫的韓妙,用力搖了搖頭,聲音中帶着哭腔的回答:“我、我睜開眼後,他就走了。可能是向那個方向走了,大傢伙都在向那邊看。”
張翼這才注意到,所有路口的圍觀者,都在
衝着西邊指指點點的。
苦笑了下,張翼說:“他不是什麼殭屍。”
“啊?”
韓妙不明所以。
“他是陸寧。”
張翼很爲自己剛纔竟然被嚇昏了而慚愧,深吸了口氣反過來攙住韓妙,低聲說:“那個小子壓根沒事,他剛纔是嚇唬我們呢。走,先離開現場再說。”
“他、他是陸寧?”
剛纔沒看到被撞飛人是啥模樣的韓妙,愣了下脫口問道:“他怎麼就沒被撞死呢?翼姐,您怎麼知道他不是詐屍?”
張翼當然不會告訴自己小秘書,說她在很沒出息的被嚇昏過去之前,從某殭屍的眼裡看出了明顯的戲弄神色。
更懶得給她解釋,只需調看一下西邊沿路的監控錄像,就能看出那個混蛋在離開現場後,就不會再蹦達着走路了。
她只是無比的奇怪:這小子怎麼沒有被撞死呢?
“走,先上車。”
張翼攙着韓妙快步走向車子。
等她把韓妙塞進車裡時,終於清醒過來的老王,已經坐在了駕駛座上,等她上車後,才滿臉羞愧的自我批評:“老闆(現在很多學生,都喊自己班主任爲老闆了),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不該催促你開快車。”
張翼搖了搖頭,拿出手機:“放心,沒出任何事故,也不會有人追究我們的責任,慢點開車就好了。”
聽說不會有人追究自己的責任後,老王心中大定,迅速啓動車子駛過路口時,就聽領導在後面,冷冷的問道:“陸寧,你這樣做有意思嗎?”
老王擡頭一看(從上方後視鏡內),才發現老闆在打電話。
然後,他就清晰聽到有男人的聲音,從老闆手機內傳來,懶洋洋的:“張領導,你這樣說就沒勁了啊。你的車子把我撞了個半死,我都沒有追究你們的責任,最多也就是跟你們開了個玩笑。我這麼寬宏大量的,你不承情就算了,咋還打電話來興師問罪呢?唉,我都開始後悔剛纔爲啥不一直躺在——”
張翼掐掉了電話。
她在發覺陸寧在搗鬼後,故意打這個電話,還是用了免提功能,就是想讓兩個被嚇掉魂的手下,知道某混蛋沒有死,屁事也沒有,剛纔就是惡作劇罷了。
果然,聽完陸寧的回答後,老王倆人齊齊的吐出一口氣,又做了個擡手拍自己心口的動作,異口同聲的喃喃道:“他怎麼就沒被撞死呢?”
有了這次的教訓,張翼不再催促老王開快車了,儘管她還是很心急自己丈夫的安危。
“老王,你先別走,在這兒等我電話。”
等車子停在張翼的租住小院門前時,張翼猶豫了下又對韓妙說:“小妙,你陪我進去。”
“好。”
不知道究竟發生啥十萬火急大事的老王倆人,齊齊點頭答應。
但願還能來得及——張翼在伸手推開小院院門時,在心裡這樣祈禱了一句。
開門的瞬間,她甚至都想閉上眼,怕看到孫剛吊在院子那棵蘋果樹下的一幕出現。
孫剛確實在那棵很適合人上吊的蘋果樹下面,不過沒有上吊,而是滿臉輕鬆的坐在藤椅上,翹着二郎腿的看報紙,就像很多領導幹部在上班那樣。
看到他悠閒的樣子後,張翼嘴角猛地一哆嗦,頭也不回的說:“小妙,你跟老王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