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神色黯然,西嶺月也不敢作聲,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臨風而立。=也不知過了多久,天子緩緩伸出右手指着一處雕欄,沉痛地嘆道:“去年上元節,憐憐就是從此處墜樓的。”
他所指的位置是勤政樓的東北角,屬於樓面的背後,緊挨着樓梯。而觀景的位置在南面,天子與衆位妃嬪當時都是背對紀美人,視線不及,守衛更不會很嚴密,纔會致使紀美人墜樓身亡。
西嶺月心中有諸多疑點,開口詢問:“聖上,您爲何懷疑紀美人之死另有內情?”“因爲當天憐憐突然感染風寒,已決定不來勤政樓了。據宮人交代,是有人假借朕之名寫了情詩給她,邀她同來觀景,她才強撐着趕來。”李純說起前情,臉色陰沉得嚇人。
如此聽來,紀美人之死的確另有內情,但讓西嶺月不解的是,李純當初既然懷疑過,又爲何對外宣稱紀美人是失足墜樓,把案子判定成是一樁意外呢?
李純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嘆出一道霧氣:“當時朕剛剛登基,朝中流言紛紛……若再讓外人知道朕連個後宮都管不住,朕該如何取信於朝臣、取信於百姓?”
原來是爲了自己的龍椅。西嶺月已經學會不去評價天子的作爲,只問:“當時您就沒暗中調查嗎?”
“朕查了,還沒等查出個結果,先帝也在興慶宮病逝了。朕忙着喪葬典儀,便耽擱了此案。”
紀憐憐雖是他的寵妃,但比起先帝之死卻不值一提。在先帝駕崩這樁大事面前,他身爲新帝自然不敢懈怠,便只能將愛妃之死擱置下來。但查案講究時效,這一耽擱,案子便無疾而終。
想到去年正月的光景,李純依舊止不住哀痛:“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示警,上元節憐憐先去了,四日後先帝也去了,那段日子……簡直不堪回首。”
“請您節哀。”西嶺月猶豫片刻,還是不敢輕易接手此案,“聖上,此事都過去快兩年了,證據早已流失,如今重查此案很難再有個結果。”
“朕明白。”李純嘆道,“你只管放手去查,無論結果如何,朕不怪你。”
“可您爲何偏偏選我……選月兒呢?”西嶺月不解地問,“宮裡有宮正專查後宮的案子啊。”
李純沉吟片刻,才緩緩說道:“家醜不可外揚,別人朕也信不過。”
家醜……西嶺月敏感地抓住這個字眼,再結合昨日李純說過的話,她知道他是懷疑郭貴妃。也只有他的正妻,才擔得起“家醜”二字。
“可是我是貴妃姑姑的親侄女啊,您難道不擔心……”西嶺月遲疑着,沒有把話說完。
李純淡淡一笑:“上次甄羅法師的事,你能與福王撇清干係,朕就知道你心思剔透。”他轉頭看她,刻意強調,“你也無須擔心,你姑姑是朕的正妻,爲朕育下一兒一女,就算查出了什麼,朕難道還會追究她?”
是不會追究,但會導致夫妻離心。不過這話西嶺月可不敢說。
“況且她是你的親姑母,朕還是你的親舅舅呢。”李純竟還展開幾分笑意,“難道你只幫她,不幫朕?”
西嶺月心中一個激靈,忙回:“於公您是君,於私您是舅舅,月兒當然是向着您的。”
李純很滿意這個答案,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晚間朕會把所有線索交給你。”
西嶺月點頭稱是,跟隨李純走下勤政樓,順着興慶宮的南城牆往大明宮方向返回。眼看馬車已經行至chūn明門,再有片刻工夫便會離開內城,她才躊躇着開口問道:“聖上,您不去瞧瞧皇太后嗎?”
李純背脊一僵,神色沉沉:“不了,回宮吧。”
當日晚,李純派人將紀美人一案的所有線索都交給了西嶺月。而且派來的人很令她驚訝,居然是秦瑟!
想起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一切,兩人皆是不勝唏噓,彼此傾談起來。西嶺月這才知曉,皇太后遷往興慶宮時並沒有將秦瑟帶走,想必是知道秦瑟這一走便等同於進了冷宮,身份會一落千丈,婚事也再無着落。
而郭貴妃接管鳳印之後,理所應當掌管了六局二十四司。她不僅沒有架空秦瑟原先的權力,反而事事過問其意見,與皇太后一樣倚重秦瑟。
不得不說郭貴妃這招極爲聰明,畢竟秦瑟侍奉皇太后多年,對六局事務瞭如指掌,郭貴妃若要儘快上手,倚仗秦瑟是最便捷的法子。畢竟秦瑟只是個縣主,遲早要出宮嫁人,並不會與她爭權。
這次帝王將她派來協助西嶺月查案,可謂是極其微妙的心思,想來秦瑟自己也清楚。
兩人各自聊過近況之後,便開始分析紀美人的案子。天子送過來的線索並不多:有案發現場宮人、侍衛的證詞,與天子所言基本一致;也有服侍紀美人的宮人的刑訊筆錄,沒有任何異常;還有內侍省和工部修繕勤政樓的記錄,除了讓西嶺月學到一個新詞“金絲楠木”之外,更無用處。
這些線索大多因爲時間久遠而不可考,只有一樣線索可用,就是那首假借李純之名寫給紀美人的情詩,是一首五言絕句:
夜登勤政樓,明月入我懷。
階上影如玉,只待佳人來。
紀美人就是看到了這首詩,纔會強撐着病體來到勤政樓,最終墜樓而亡。
倘若此案真是後宮的爭寵風波,則除了主使的妃嬪之外,必定會有宮人在暗中執行。西嶺月和秦瑟一致認定紀美人身邊有內應,故而上元節那晚她突然發病缺席,幕後之人才會及時得到消息,寫了首情詩引她去勤政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