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自省
她這一句話說出口,就見寧書藝臉上的微笑漸漸隱去,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馬愛華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一旁的黃昆水,黃昆水依舊陰沉着臉,看着寧書藝。
“我想,方纔開誠佈公的一番話,二位應該聽得明白,對吧?”寧書藝板着臉,語氣倒是還算平靜,只是隱約似乎也含着些不悅在裡面,“大家都是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有些話點到爲止,一點就透,這樣才能保住你們最在意的顏面。
如果在這種時候還要繼續裝傻充愣,那就只能逼得人把所有事實都剖出來,血淋淋地擺在面前,到那個時候,纔是真的狼狽。
如果不是確認了你們和傅賢海之間的關係,如果不是明確了你們到訪康養中心的行蹤軌跡,我們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和你們面對面。
當初你們兒子黃騫的死,我們也有所瞭解,所以你們爲什麼不惜跟護理員攀上關係,也要打着別人親戚的旗號每天去康養中心找傅賢海,我們也是能夠掌握的。”
一聽寧書藝提到了黃騫,馬愛華的臉色一下子就慘白下去,整個人都開始微微發抖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麼讓她由衷感到害怕的名字。
黃昆水也是一下子表情就變得更加難看起來:“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你們怎麼敢在我們面前提我們孩子的名字!你們怎麼敢這麼做?!”
“把你們對全世界的怨氣收一收,傅賢海已經死了,沒有人還會有這份善心,再去替你們買單,只爲了讓你們能夠繼續自欺欺人下去了。”寧書藝不留情面地對兩個人說,她頭一次用這麼強硬的語氣,“當年黃騫的死,這個責任到底歸咎於誰,我們是外人,不想多過評價。
但是這裡面的實際情況,你們是最清楚的。
我只能從你們沉寂了多年,一直到傅賢海被評上了道德模範之後才突然又很高調的跑去找他,頻繁‘探望’的這種行爲,做出一些推測。
你們這些年,心裡面也不好過吧?當年你們一直試圖靠轉嫁仇恨的辦法,試圖以此來掩飾內心深處的悔恨,所以你們向學校的老師發難,想方設法折磨其他和黃騫同班學習的學生,試圖把自己的痛苦稀釋,讓自己能夠好過一些。
但是時間過去了這麼多年,你們在得知傅賢海過得很好,名利雙收之後,又忍不住找上門來,每天都很積極地跑去找他,無非就是看不得有當年和你們一樣因爲黃騫的過世而感到傷心難過的人,現如今竟然擺脫了當年的陰影,又重新過得好了起來,生活中又有了陽光。
你們不能容忍在這件事的打擊裡,唯一還在日日夜夜受折磨的人就只有你們自己,所以你們迫不及待想要在傅賢海風光的時候,重新把他拉回到谷底去和你們作伴。”
寧書藝一邊用不疾不徐的語氣說着這一番話,一邊不忘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對面這兩個人的反應。
看着黃昆水和馬愛華兩個人的姿態從緊繃到泄氣,臉色從白到紅,從紅到紫,又從紫慢慢褪回泛着青的慘白,她知道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
黃騫當年的同學沒有說錯,黃騫的死主要原因是來自於家庭施加的巨大壓力,把那個已經很努力的孩子終於逼到了窒息,在絕望中尋找了一種最悲愴的解脫。
甚至他就連自殺的地點,也似乎帶着一種對父母的怨氣和報復。
而對於孩子尋短見的真正原因,很顯然黃昆水夫婦的心裡面是十分清楚的。面對着沉默的兩個人,寧書藝輕輕嘆了一口氣,問道:“這就是爲什麼我並不懷疑你們與傅賢海的死有關的原因。
因爲對於你們而言,傅賢海活在世上,能夠讓你們有一個發泄情緒,轉嫁悔恨的渠道,這是你們最迫切需要的,你們已經習慣了,把別人踩在腳底下,踩着別人,讓自己能夠從泥沼裡面短暫地探出頭來,喘一口氣。
你們需要傅賢海活着,只有他活着,你們才能繼續告訴自己,沒關係,當年的事情並不怨你們,你們是苦主,都是別人的錯。
一旦他死了,這個世界上與當年黃騫的死有直接或者間接關係的人,就只剩下你們自己,再沒有別人可以怪罪,這隻會增加你們的痛苦。”
“別說了!別說了!”馬愛華哇第一聲哭了出來,身子一軟,從塑料凳子上面摔了下來,摔在地上。
她保持着摔倒在地的姿勢,也不允許丈夫黃昆水攙扶自己起來,就那樣以一個有些彆扭的半匍匐的姿勢,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她的哭聲十分響亮,甚至超出了正常放聲哭泣該有的音量,就好像是存心想要拼盡全力地去嘶吼,把所有的情緒都釋放出來。
很顯然,這與最初他們一直試圖讓所有人壓低音量的意圖是大相徑庭的。
寧書藝和霍巖倒是無所謂,黃昆水可就不一樣了,他在一旁,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似乎想要叫自己的老婆小一點聲,不要哭得那麼響,被左鄰右舍都給聽到,但是又開不了這個口。
終於,他還是沒有忍心開口去勸住妻子,要求她剋制。
黃昆水就這樣乍着手,站在那裡,看着馬愛華嚎啕,過了一會兒,似乎也被妻子的情緒逐漸融化掉了僞裝,終於繃不住,癱坐在妻子旁邊,也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沒一會兒就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夫妻二人至此終於誰也不去在乎有沒有人聽到自己的哭聲,發現他們家的異常了。
寧書藝和霍巖看到他們兩個這副樣子,反而都默默鬆了一口氣,寧書藝安靜地坐在一旁,等着他們哭好,霍巖甚至還到衛生間去找了衛生紙來,遞給黃昆水他們,讓他們可以擤鼻涕,擦眼淚。
過了一會兒,最先哭起來的馬愛華,也率先哭累了。
她有些虛脫,吃力地給自己換了一個姿勢,讓自己能夠靠坐在牆邊,把靠體力支撐不住的上半身倚在牆壁上。
“我沒想到你們會相信我們倆跟傅賢海的死沒有關係。”她緩了緩神,虛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