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累的時候，他會跑來，用他的小手給捶背捏她的肩膀，她生病的時候，他還會給她倒溫水送藥，貼心得很。他每天總是刷新她對世界的認知，他說太陽每天都會有不同的心情，他說雲跑的速度太快他跟不上，他還說今天喝的豆漿特別活潑。他也會甜言蜜語，在看過科普片之後說：“媽媽，我對你的愛就像地球到月亮那麼多。”
更多時候，他會問會令她慌張失措，結結巴巴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
“爲什麼我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
“爲什麼我沒有爸爸？”
“媽媽爲什麼不和爸爸在一起？”
“我可以讓王力叔叔當我的爸爸嗎？”
當她發現他對爸爸的渴望已經完全喪失原則而毫無底限的時候，她撒了一個可恥的謊。
“蕭五桐，這是一個秘密，你不能告訴別的人。其實，我們不是地球人。”
她看了看四周，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後，她纔在他的耳邊悄悄的說。
“啊？”蕭五桐顯然是被這個秘密震驚了。
她低下頭，怕自己被戳穿，但這個動作看上去像是因爲這個事實而非常的憂傷。
“因爲我們不是地球人，所以你才和別的小朋友不一樣的。”
“真的嗎？”
“不信你看你的腳踝，是不是兩邊都有個插頭孔？”
他將信將疑，撩起褲腿去檢查，果然看到了媽媽描述的兩個深深的印記，圓圓的，中間有兩個小圓孔。這印記兩邊腳踝各一個，還十分對稱。以前他並沒有太注意。
“你發現其他小朋友有嗎，和你一模一樣的印記？”
他顯然在這令人震驚的現實面前失去了回答的力氣，只是搖了搖頭。
“我們是外星人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連林老師都不能說喲。”她的謊言開始生效。
其實那兩個印記是他出生不久後住保育箱得來的。早產兒一度被宣佈危機，幾次差點無法熬過去。而她一度以爲自己要失去他，而哭到沒有眼淚。他留下的疤痕會跟隨他一輩子，沒想到卻成全了她的謊言。給蕭五桐編撰了這個的故事的後遺症是，他確實沒有再找她要爸爸，但在幼兒園裡，他也像變了個人，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願意和其他小朋友交流，總是坐在高處思考人生，看人的目光都顯得特別高深。因爲他覺得沒有必要和地球人在一起浪費他寶貴的時間，自己總有一天是要回到外星去的。他每天對着月亮說“爸爸晚安”，因爲那是他能看到的最大的外星。
“他好像變了個人。”林海音和她說。
她憂心忡忡，覺得自己罪孽深重。都說孩子的童年尤爲重要，她已經害得他沒有爸爸了，如果因爲自己的故事而產生不良影響那她將會後悔莫及。直到他跑來問她：“外星人可以和地球人一樣，交女朋友，結婚，當爸爸嗎？”
“當然可以，完全沒有問題！”
他又一臉高深地，滿滿的踱着步子走了。
她對他的愧疚，就像地球到月亮那麼多。
顧彥和，輕而易舉就讓她的謊言被戳了個稀巴爛。她定了定心神，回屋和老莫告別道歉之後。拿上自己的物品往蕭五桐的幼兒園趕去。
“你們？”老莫還是將疑問說出來了。
“她是我的妻子。”
“啊……你說正紅……”
“她的真名是蕭鐵。”
她趕到了蕭五桐的幼兒園，看到幼兒園門口停着一輛巨大的搬運車。還有人正源源不斷地往下搬箱子。這些箱子都被堆放在小操場的中央。小朋友們在小操場上又跳又叫的，熱鬧非凡。他們圍着的正中央，是有人在派送布偶娃娃、各種文具當禮物。小朋友都開心得不得了。
“蕭姐，蕭姐。在這邊？”
林海音在後頭向她招手，她快步走了幾步，來到林海音身邊，她指了一下這熱鬧非凡的人羣堆。
“這是？”
“五桐他爸爸送過來的，不單是玩具，文具，還給每一間教室都換上了新的電視……原來五桐的爸爸是這麼有能力的一個人。”
“你的圍巾？”蕭鐵眼尖地看到林海音脖子上的新圍巾，這是她想了很久想買卻一直嫌棄太貴了。
“也是禮物之一。”
蕭鐵一挑眉，心下一片煩亂。顧彥和一貫大手筆，她不稀奇，但是他卻可以在短短几個小時內收買了五桐的同學，老師，學校……讓大家都說他的好話，都站在他這邊。
“五桐呢？”五桐是最後的關卡了。
“在教室裡看視頻呢。”
她立刻拐進教室裡找他。
“五桐，你好，我是你的爸爸，顧彥和。對爸爸是不是很好奇，想知道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跟我來……”
還沒有進屋，就聽見電視裡傳來顧彥和的聲音，她推門一看，蕭五桐正端坐在凳子上，託着腮仰着頭盯着掛在高處的電視看，電視裡顧彥和走來走去，介紹他工作的地方，他換了新的辦公大樓了，是他們自己建的又高又大的新樓。還有他的家，是虹裡的房子。和以前一模一樣。連咖啡機、桌子上的花瓶的位置，都和她離開的時候是一樣的，顧彥和想告訴五桐他的一切，想告訴五桐他是什麼樣的人，於是他介紹了自己的工作，住的家……畫面轉移到了顧家主屋。太爺爺，爺爺奶奶。然後是蕭家，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大家輪流出現，都和五桐打招呼。
蕭鐵看到長輩們的樣子，特別看到爸爸媽媽，他們老了很多，鬢邊白髮更多了，蕭鐵看着電視上的一切，心是一抽一抽的疼。眼淚更是停不住地流淌。
“片子不長，十分鐘不到。不過五桐已經看了好幾遍了。”林海音在旁邊補充。
蕭鐵迅速背過身去擦去眼淚。
整個片子裡每個鏡頭，每張臉都是笑臉。那些微笑她意識到自己有多不孝，多自私，多可惡，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面目可憎，都不願意看自己的臉。
“媽媽！”五桐聽到背後有聲音，轉頭看到了蕭鐵站在門邊，立刻向她跑過來。
“五桐，對不起。”她蹲下來抱住五桐，她以爲自己夠堅強，但其實她很容易哭，眼淚比誰都多。直到看到這些畫面，她對自己再一次有了清晰的認識，她之前的堅持沒有了基石。
“媽媽。原來我們有那麼多的家人！我們可以去看望他們嗎？”小手伸過來摸摸她的臉，他也許並不清楚爲什麼媽媽會流那麼多的淚，他只是替她擦去淚水。
“當然。”顧彥和在他們身後回答。
原來他一直緊跟其後，他當然不會空手而來與她對抗，是先備足功課，然後接連攻擊。他從不拖泥帶水，強硬是他的實質，他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看着她情緒一點點崩潰，她的愧疚打敗了她的堅持之後，他才悠然而至。
父子初次相見的場景並不像電視裡演的那樣，震驚之後是相互的抱頭痛哭，眼淚狂飆，也不是哄小孩的態度和語氣。顧彥和只是蹲下來，讓蕭五桐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他眨巴着他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顧彥和好久好久。
蕭五桐小心翼翼靠近：“你是我爸爸？”
“是的。”他微笑，用眼神鼓勵他。
“那，我能摸摸你嗎？”他已然伸出他那雙小手，準備一下秒就要往他臉上招呼了。
“可以。”顧彥和點點頭。
小手非常緩慢地貼上了他的臉，也許是因爲觸到他溫熱的臉，五桐突然笑的開心，轉頭扎進蕭鐵懷中。
“是真的欸，我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