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得一聲長鳴,火車排氣後開始加速,行駛得更加快了,鐵軌之間晃盪晃盪,盤鉤在一起的鐵板劇烈晃盪着,稍微一個夾緊就能瞬間將顧時年的手夾成肉餅。
火車行進的巨大聲響下,顧時年臂彎裡的嬰兒張開雙手哭得撕心裂肺的,憋得小臉通紅。
顧時年緊緊地抱着懷裡的小嬰兒,胳膊軟抱不穩,就死死地禁錮着她,風將她的頭髮吹得很亂,她不想回頭的,卻是聽見了後面那嘈雜的聲音。
慕修辭跌跌撞撞地在往這邊跑,毫無一點貴族後裔的形象可言,他的臉上,滿是驚恐,滿是擔憂,渾身淌着血就像曾經的她一樣,捂着胳膊連命都不要了一樣瘋狂地朝她跑過來!
火車的轟隆聲太大,顧時年聽不見他在喊什麼。
但是,他越跑越近!
顧時年小臉蒼白,只企盼着火車能快一點再快一點,她這次一定要走,付出了血的代價,拿命做賭注,她就算拼死也要走!
“年年,下來!”他粗重的喘息裡帶着撕裂般的沙啞嗓音,低沉吼道,“年年,看前面!前面!”
伴隨着那一聲爆吼,顧時年反應過來了,她躲在車廂連接處之間,被擋住視線了,這纔沒看到,前面火車拐了一個大彎進隧道,車廂被瞬間壓扁,一個個車身疊在一起,等她前面的這節車廂到了那個地方,也會瞬間擠壓在一起,把她和她的寶寶生生壓碎的!
怪不得慕修辭在大喊大叫,想必他一定看見了!
顧時年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抓着鐵管的手都一軟,她是想逃命,但她不想帶着她的寶寶一起去死!
她的寶寶纔剛剛生下來啊,她只哭了兩聲,她都還沒有睜眼看這世界!
“……”顧時年慌了,她一雙水眸定定凝視着那個黑漆漆的隧道大洞口,眼眸裡閃過一絲滅頂般的絕望,猩紅的血絲滿布。
那麼難道,她此刻就該跳下去,乖乖把寶寶交給他們,把自己,也推入黑不見底的深淵中嗎?
——我應該怎麼辦?
——媽媽,我該怎麼辦?
“年年,下來,只要你肯下來!我放你走!我再也不逼你了!我再也不逼了!我求你!”他的嗓音破碎在風裡,撕心裂肺地咆哮着,瞪大眼睛,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最愛的人,自己的親生孩子,只爲了要逃離他身邊而寧肯去赴死,他寧願死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她們!不是她們!“年年!我求你!”
顧時年扭過頭,風將她的頭髮吹得紛亂,像個暗夜裡的瘋子一樣。
A城的天色逐漸亮起來了,清晨不該是充滿希望的時分嗎?怎麼她卻心裡,騰起一陣撕裂般的絕望?
原來終究不得圓滿。
原來終究她的所想是一場虛妄。
顧時年低下頭,看着懷裡粉嫩的嬰兒,她哭得厲害,那麼活潑而充滿活力,她絕對不能死。
“年年,我愛你!跟她一起下來,我們一起走!不要再讓我眼睜睜地看着失去你們一次!不要!”慕修辭整張俊臉已經猙獰,恐懼席捲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想起八歲的那一年,從
六層的閣樓掉下來,放聲大哭着,眼睜睜看着火苗將自己的媽媽和哥哥吞噬。
門打開的時候,他看到他們燒得看不出模樣的身體,聽着醫院裡的病牀上他們沙啞的低吟,和在同一天的時間裡,突然化作“滴——”的一聲平音的心率測試儀,他眼睜睜地,失去了他們。
十幾年後,這樣的悲劇,請不要再重演一次。
即便要重演,請上帝帶他的命走,而不要是她們!
他愛她,以他餘下的生命起誓。
他跑得幾近瘋狂。
顧時年的胳膊劇烈顫抖着,她的臉被埋在一頭亂髮裡,很快的,她做出決定了。
抱起自己的襁褓裡的嬰兒,顧時年趁着大亮的天色仔細看了看她,低下頭吻了吻寶寶柔嫩的臉蛋。
她小手扒着鋼管往後轉去,一雙死灰般的冷眸盯着慕修辭,她從嘴裡輕輕吐出了三個字:“……接住她。”
什麼?
慕修辭一雙黑色的瞳孔倏然放大,耳邊驟然一聲嗡鳴聲。
顧時年用力地抱緊了用繩子纏緊的襁褓,眼眸死死盯着他,眼神像是冷冽地在鼓勵着他往前跑,接着,她用盡最大的力氣將懷裡的嬰兒拋了出去,一道粉色的拋物線,劃過頭頂後朝着旁邊的鐵軌落去。
慕修辭心口狠狠一慟,剎住步子張開雙臂去接那個襁褓,幾秒種後,他一直死死支撐着的流血的腿一軟,跪着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黑色的身影倒在鐵軌上,懷裡,緊緊抱着那個襁褓。
她——把孩子,拋給他了。
看到她的最後一眼,是她神情圓滿地站在兩節車廂之間,定定看着他,眼神陰冷而決絕,然後顧時年轉身,在火車快要入駛隧道口的時候,看着隧道口鐵軌下方的密密匝匝的懸崖叢林,小手放開鐵管,縱身一躍——
***
車子不知已經往前行進了多久。
距離那棟被炸燬的茗山小宅,已經很遠了。
天色微微,司機忍不住熄了車燈,要停車抽根菸解困。
林苡薇也慢慢坐起,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骨,啞聲道:“這附近……有廁所嗎?”
小蔡剛睡醒,揉着眼睛看了看這荒郊野嶺的,汗涔涔的,說:“肯定沒有了,您要下去嗎?我陪着您,咱們一起去。”
“我要去久一點,你也去嗎?”
小蔡臉色突然窘迫下來了,她抹了一把臉,小聲說了句:“走吧。”
兩個人隱匿在草叢裡面,小蔡先蹲下身,解決了自己的,然後在沒聞到臭味之前,趕緊起身提褲子,說:“那您自己解決吧,我先回到那邊去了,放心我就在車邊等您,這裡還是不夠安全,您別亂跑,知道嗎?”
林苡薇的臉隱匿在草叢裡,看不出神情。
春日清晨還是有些冷,小蔡搓搓手趕緊回去了,一行人在原地,有的吃早餐有的上廁所,司機在抽菸聊天,一羣人做短暫的修整。
小蔡拿着壓縮餅乾,打算等林苡薇回來,洗洗手讓她吃點東西,這一整天鬧騰得,跟電影似的,太累了。
等了半天,林苡薇還沒來。
小蔡蹙眉往哪兒看了看
,林苡薇穿着的黑色燈絲絨外套還隱匿在草叢裡,她搓着胳膊只好繼續等。
等了約莫二十多分鐘,司機都抽好煙吃好飯了,林苡薇竟然還沒回來。
小蔡這下憋不住了,再潔癖她都得去,一邊走一邊撥開草叢叫:“林小姐,林小姐?”
“你……”
等走到了草叢面前,小蔡才藉着慢慢亮起的天色,覺得不是很對勁,她拿手去觸摸那個黑色外套,一下子把外套拿起來了!
空的!外套底下是空的!林苡薇呢!
小蔡頓時臉色變得慘白無比,看着這茫茫的天色,她嚇呆了,在那邊嘶喊起來:“來人啊!快來人!林小姐……她失蹤了!”
……
林苡薇隱約知道,他們這是在朝南走,所以,將外套掛在草叢上之後,她也就繼續往南。
壓低着腰一會之後,天色大亮,四周沒有一點兒聲音。
果然所有人都朝着他們來時的方向找去了。
林苡薇臉色蒼白,扶着痠痛的腰走上大路,攔截了一輛很破舊的三輪車,給了對方一些錢,讓他走山間小路,車開不進去的地方,送上自己一段路。
對方也算是答應。
到中午的時候,對方突然撂挑子不幹了,說怕回不了家,絕對不去再遠的地方。
林苡薇不強求,休息夠了起身,餘下的二十多公里路,她一個人走回去。
爬也要爬回去。
否則年年,她此刻剛剛生產完那個樣子,脫不了身。
沒有她自己和女兒的自由,顧時年寧願死,這一身傲骨,她林苡薇明白。
林苡薇忽而就想起當年自己在臺灣,逃出去的時候她也一身的傷,對方打開行李箱的時候嚇得尖叫着逃走了,她渾身血淋淋地倒下來,看着大陸的天空,覺得劫後餘生,卻生不如死。這麼多年背井離鄉,家裡長什麼樣子她都因爲瘋癲十幾年快給忘了,這樣苦,她不要自己的女兒,再吃一次。
……
天色黑沉沉地壓下來,林苡薇走到茗山腳下的時候,面色慘白如紙,嘴巴乾裂,握着柺杖的那隻手,已經被磨破了皮,血跡斑斑。
她扔開柺杖,爲了不沿着山路上去更費勁,她直接踩着岩石往上爬。
這樣近一些。
上了宅子後面以後,整個茗山靜悄悄的,寒氣料峭,林苡薇仔細在外觀察了一會後,走進被炸燬的茗山小宅裡面。
裡面一切的東西都被震碎了,尤其幾個房間,都被槍掃射一番,滿牆的洞,電線都被毀了。
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
大概是覺得這裡已經徹底沒了人,也絕對不會有人再回來這個地方,所以這裡一個人煙都沒有。
林苡薇打開冰箱門喝了點水,吃了一些些東西,上樓到了自己的那個房間,坐下來,等。
她跟年年約好了要等她來找她。
一天不行,等兩天,兩天不行,她就一直一直,等下去。
後半夜的時候,一個細弱的喘息聲,出現在了宅子裡。
林苡薇眼睛一亮,慢慢坐起來,全身汗毛豎起,仔細地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