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病房裡靜寂得幾乎是可怕,甚至所有的人進出都是輕手輕腳的。
很多人來看望歐陽奶奶,都被歐陽明晨派去的人拒絕了。
這個時候奶奶需要的不是那些虛假的安慰,她只是需要靜靜的休息和親人的陪伴。
下午的時候,有國外的專家過來,只是緊張的會診了之後,卻只是攤手錶示愛莫難助,然後便打道回府。
那等於是已經宣判了死刑是不是?
其實,誰都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麼,但是誰都抱着僥倖的心理。
甚至連院長都希望自己的診斷是有錯誤的,希望國外的那些專家能夠推翻自己的觀點,他寧願希望自己說錯了。
可是,滿懷希望地盼望着那些人過來,卻滿懷絕望地送那些人走。
當那些人離開的時候,歐陽明晨緩緩地靠在了牆壁上。
那樣的軟弱的歐陽明晨,那樣無依的歐陽明晨是田菲菲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田菲菲一直陪着歐陽奶奶。
到傍晚的時候,歐陽家的廚師送來了晚飯,真的是相當的豐盛,其中就有歐陽明晨打電話過去的醫生要求吃的那幾道菜。
田菲菲卻沒有了任何的心情,她端着飯,看着歐陽奶奶艱難地吞嚥着飯,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又要下來了。
生怕被歐陽奶奶聽出異常,她別過頭,終於踉踉蹌蹌地奔進了洗手間。
這些年來,她獨自一個人挑起了生活的重擔,她一直以爲自己的一顆心已經被磨得平滑,磨得堅韌,磨得輕易不會動喜怒哀樂。
可是,她發現自己錯了,那個老人本是和自己素昧平生,她和她之間的低位的懸殊,經濟的懸殊甚至決定着不可能會有任何交集。
只是,那個平常到不能夠再平常的日子,註定兩個人之間從此有了淵源。
她和她會心地交談,她和她和睦地相處。
那個老人雖然沒有和自己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可是,實際上,她早就已經深深融入了她的生活,融了她的生命,甚至融入了她的血液之中。
如今看着她和病魔苦苦地做着鬥爭,看着她陷在病痛裡深深地不能夠自拔,自己的心裡除了疼痛竟然還是疼痛。
田菲菲靜靜地呆在了裡面,一直等着自己收拾好了心情,剛要出去,歐陽明晨便出現在門口了。
“飯冷了,趕緊來吃吧。”
他仔細地看了一下她的眼眶,然後神色黯然。
“田菲菲,趕緊吃了飯。奶奶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歐陽明晨的聲音明顯地輕了下去,甚至不敢看田菲菲的眼睛。
那一刻,田菲菲是真的感受到了他內心的痛楚。
其實他比自己還要難過吧,只是他沒有表現得那麼明顯。
她點點頭,然後走了出去。
看到歐陽奶奶的頭朝着自己的方向側着,她是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吧,一想到從此以後,自己再也聽不到親切地“丫頭”的叫聲的時候,田菲菲的心裡又是一陣惻然。
她走過去,摸了一下奶奶的手。
“我剛纔好像肚子有些不舒服,不過現在沒有事情了,我把飯吃了。”
歐陽奶奶點點頭,然後反手握住了田菲菲的手,在她的手心裡艱難地寫着字。
她的眼睛看不見了,她甚至不知道筆畫的組合,田菲菲只能夠大致猜測着,那意思就是吃完飯,她有事情要說。
“好,奶奶,很快。”
剛要掙脫歐陽奶奶的手,歐陽奶奶又一把拉住了田菲菲的手,然後在她的手心裡寫着:慢慢吃。
田菲菲點點頭,然後走到了那張小桌子的旁邊。
歐陽明晨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幾乎狼吞虎嚥地吃着,眼神中是憐愛。
他拿起旁邊乾淨的筷子,將菜夾到田菲菲的碗裡。
看着田菲菲因爲吃不下飯,他也難受。
可是,她現在不同往日,她現在必須吃兩個人的飯呢。
“你慢慢吃可不可以?這樣會噎住自己的。”
田菲菲拼命地點頭,只是手上的動作卻依然沒有慢下來。
她是真的吃得很快,平常需要十多分鐘,到最後只有了三分鐘的時間。
歐陽明晨卻不能說什麼,他知道田菲菲想要知道奶奶到底想要說寫什麼。
他嘆息了又嘆息,然後和田菲菲一起站在了奶奶的病牀邊。
“奶奶,我吃好了呢。”
歐陽奶奶點點頭,示意歐陽明晨拿紙筆過來,這已經是她能夠和外界唯一交流的手段了,田菲菲真的怕有一天歐陽奶奶突然說什麼也聽不出了,那到時該怎麼辦?
歐陽奶奶接過紙筆,然後略一沉思,在紙上寫了這樣的一句話。
丫頭,奶奶只有一個要求。
田菲菲看見這樣的一句話,只覺得自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她已經明白奶奶要跟她說什麼事情了,那是她最最不願意聽到的一件事情。
也許奶奶是知道自己剩下來的時間不多了,這段時間她也不止一次地跟着自己說這件事情了。
果然,她接下去寫:希望你能夠和臭小子結婚,算是奶奶求你了,如果你不答應這個要求,奶奶真的會死不瞑目。
田菲菲垂下了眼眸,四周一下子安靜得那麼的可怕,甚至聽不到彼此的呼吸聲。
她慶幸奶奶看不到此刻自己臉上的爲難。
她慶幸歐陽明晨也沒有轉過頭來,看自己臉上的神色。
可是,她卻知道,那兩個人都在等着自己的答覆。
“奶奶。”
田菲菲終於艱難地說:“請你給我幾天的事情考慮。”
這是自己碰到過的最最難以處理的事情了是不是?
那個男人,她是根本就不想嫁給他,可是,她曾經受奶奶的恩情,她不能夠讓奶奶失望。
“丫頭,我怕我等不到了。”
這句話在這一刻竟然是那麼的蒼涼,那麼悲涼,誰都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那說明歐陽奶奶也是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的,確實,按照現在她的身體狀況,她是真的隨時都會離開他們,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奶奶,這樣重要的事情。”
田菲菲爲難地說。
不是去菜場買一顆菜,不是去商場買一件衣服,即使自己買回了家,發現不喜歡,依然還有選擇的餘地,可以去退掉,甚至等待着下一次自己的傾心喜歡。
是結婚呀,如果自己同意了,那就是要和身邊的這個人相守一輩子了的呀,那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情,怎麼能夠說答應就答應了呢。
“我真的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那一刻,田菲菲清楚地看到了歐陽奶奶滿臉的失望。
她輕輕地垂下手,然後將紙筆遞了過來。
那以後,歐陽奶奶便一直靜靜地躺着。
站在她旁邊的田菲菲只聽到了她淺淺的呼吸聲。
田菲菲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發現自己終究還是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田菲菲,你需要早些休息,我先把你送過去。”
歐陽明晨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田菲菲點點頭。
“奶奶,我先回去了。”
她俯,下身子,在歐陽奶奶的耳邊輕聲說。
歐陽奶奶點點頭,眼看着田菲菲轉身的時候,她卻一把抓住了田菲菲的手。
田菲菲轉過頭看着歐陽奶奶,她看到了她臉上的乞求。
田菲菲只覺得心裡一酸,她別過頭,當做沒有看見,然後掙脫了歐陽奶奶的手,轉身就走。
走進電梯,這樣的一幅畫面又在田菲菲的眼前浮現,自己這是讓她失望了吧。
可是,有什麼辦法,也許自己真的是一個自私的人。
歐陽明晨也沒有問田菲菲去哪裡,但是那路卻是朝着楊蝶家的方向。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車子裡靜悄悄的。
這樣的場面不由讓田菲菲想起了,曾經有一段時間住在劉宅的時候,每天早上坐着歐陽明晨的車子去上班。
似乎也是這樣的場面,也是靜靜的,沒有一些聲音,可是,卻溫馨到讓人心底柔軟。
車子終於在楊蝶家的樓下停了下來,歐陽明晨想了又想,然後開口。
“田菲菲,可以先答應嗎?”
那般生澀,那般艱難的語氣是歐陽明晨的身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
也許爲了那個在醫院裡的老人不再說話,所以,他對着自己使用了你那樣的語氣吧。
“可不可以先答應,只是暫時滿足一下那個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老人的心願。”
歐陽明晨說不出那個字,那個老人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不,也不是,現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女人的肚子裡雖然有自己血脈延續,但那是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
那個老人在,自己永遠是一個小孩子,每次,自己回到劉宅,只有一想到那裡還有一個人在等着自己,心裡便充滿了暖意。
可是,現在這個老人就要走了,無論自己是多麼的不捨,她還是要離開自己的身邊,這讓自己情何以堪啊。
他的頭一下一下地磕着方向盤,也許只有通過這樣的方法,才能夠讓他好好地發泄吧。
“歐陽明晨,你把我看成了多麼隨便的人,我可以爲了某一個目的隨便結婚,然後又隨便離婚的人嗎?”
田菲菲看着歐陽明晨,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