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表周昂爲豫州刺史,在豫荊交匯之地搦戰數場,勝負難分。”燕北料想中孫堅大發雷霆的情景並未出現,他只是面色如常地看完書信,擡頭對燕北抱怨道:“就在孫某爲他袁氏復仇向西作戰的時候?”
這話說的在場三人皆是心有慼慼。
其實挺委屈的,一衆兵馬作爲先鋒,面對素有天下強兵之稱的董卓軍將生死置之度外,打出勢如破竹的戰績。而在他們身後,各路聯軍諸侯卻好似捅刀子一般,你奪我的地盤,我殺你的屬下。
最叫人難過的並非是屬地被人攻擊,甚至是鳩佔鵲巢。最叫人難過的是如果在相同的位置上,我不會那樣對你,可你偏偏這樣對我。
真心實意付諸狼心狗肺。
纔是最令人難過的事情。
“這天下恐怕空有一腔熱血已經不能改天換日了。”燕北搖搖頭,頗有幾分心灰意冷之意道:“文臺將軍,如果你要回豫州爭奪陽城,不必擔憂我們。離開遼東一年多,事實上如果沒有此次袁紹任命周昂,燕某也是一樣打算要回還幽州了。”
孫堅對燕北的善解人意感到感激,一旁的麴義瞪着眼睛道:“袁本初什麼東西?文臺別擔心,我與你同去,你我二人就像擊敗徐榮一樣,奪回你的城池!”
麴義剛牛氣沖天地說完,拍着胸甲大包大攬,接着臉上一僵小心翼翼地望向旁邊,偷偷觀察着燕北的臉色。不過這一次燕北並沒有怪罪他,而是慎重地對孫堅說道:“不錯,糧草輜重、兵員人力,只要你需要但請開口不必客氣,燕某會盡可能爲長沙軍提供一切幫助。”
即使此次他們的會盟也是散盟,但燕北依然感激孫堅在後方各路諸侯勾心鬥角時一口應下他的邀請,作爲側翼爲他拖住南路徐榮的兵馬……何況這也是他爲了今後考慮。所謂遠交近攻,無論孫堅將來是會在豫州還是回到長沙甚至是老家江東,現在都很難對他在北方的勢力形成威脅。
當今天下如孫堅這般赤膽的人已經越來越少,能多一個,將來他的路便寬上一點。
“多謝二位將軍的好意,孫某雖僅有數千之衆,卻還不將周昂放在眼中。”孫堅氣質豪邁,轉頭看着燕北麴義二人笑了,隨後伸手向前引路對燕北道:“斬殺周昂不急一時,今日我們終於會面,將軍不是已備下酒宴,請!”
“哈哈哈,說得好!”眼看孫堅不急,燕北心中自然也是輕鬆,探手引路道:“孫將軍請!”
衆人一道走至皇宮城門之前。
因爲有孫堅這個外人在,他們並未進入皇宮,而僅僅是在皇宮廢墟的宮門之前搭出儀仗供三軍將領飲宴……說是飲宴,酒水卻沒多少,不過是點到爲止,至於食材也是與軍卒不差多少。
出兵打仗這麼久,若是將軍天天大魚大肉再飲上些酒伺候着,軍卒心裡能沒點想法麼?
所以燕北乾脆就一視同仁,反正都是沙場宿將,誰沒在屍骨裡躺着睡過覺,又怎麼會在乎這些食材不夠精細呢?
“主公,咱們真就這麼打算回去了?”
麴義在席間一直悶聲不說話,觥籌交錯間盡是燕北與孫堅相互交談,平日裡聒噪無比的麴義今日難得安靜下來。足足有一刻時間,麴義纔對燕北發問,“咱真要回去?”
燕北點頭道:“總是要回去的,或早或晚。眼下將西兵逼至函谷關以西,再向西走戰線太長,輜重路線很容易被襲擊……對,我們要回去了。”
他前面從戰略角度說了一堆,可說完便意識到,在場的各部曲將之下不敢說,司馬、校尉甚至偏將軍,哪個有不明白軍略上的這點小道理,把他自己都逗笑了,對麴義問道:“怎麼,出來一年,你在中原還沒待夠?”
“倒不是沒待夠,黑乎乎的洛陽也沒什麼好待的,我只是覺得仗還沒打完,我們這麼撤軍。”麴義臉上的意味難明,“是不是就算輸了?”
燕北的笑意僵在臉上,端起的酒樽緩緩放下,又快速端起盡數倒進口中,這纔有些艱難地說道:“輸了,輸了!”
出遼東時還說要討賊興復,奉迎天子……倒是見到新朝皇帝王莽了,可是當今天子?連影子都沒摸到。
儘管打仗一直在贏,但在戰略上,他們終究是沒能達成來之前的目標。
麴義不開心。
他是個純粹的將軍,最遠大的目標就是想振興西平麴氏,而除了這個,他的一切價值觀就只剩下贏。一場一場戰鬥的贏,一場一場戰爭要贏,其他的?他全都不在乎。
不在乎同僚關係,不在乎天下局勢,不在乎的太多太多……可他只在乎贏。
但是這遼東軍近乎傾巢而出的一戰,歸根結底他們還是輸了。
“這場仗誰也打不贏,再勇猛精進,架不住屁股後頭有人扯腿。”燕北笑了,卻不見眉目間的垂頭喪氣,反倒對麴義安慰道:“雖然輸了一場,但往後的仗還有的打……爲天下的仗打完了,我們該回去爲自己打了。”
對於燕北這句,孫堅是深以爲然,點頭說道:“燕將軍此言不差,天下局勢不同往昔,經此一役,中原恐怕會亂上十幾年。”
“不錯,我亦有此預感,董卓遭受此挫,朝廷亦不夠穩定,沒三年光景是無法率大軍出關。而關東那幾位,文臺兄也知曉是什麼模樣,恐怕從縣到州,戰事不會停息。”燕北提起關東諸侯總是不可避免地帶着一股嘲笑的意味,微微伏過身子對孫堅說道:“中原燕某是呆不下去,但幽州尚可護得周全,便由着他們去鬧吧,燕某回幽州收拾高句麗與三韓去!文臺兄今後有何打算,做豫州刺史嗎?”
“不做了!正如仲卿將軍所言,今後我輩武人要爲自己而戰,孫某亦打算回江東招兵買馬。”孫堅說着臉上便浮上些許慍色,“但這要等斬殺周昂之後,孫某可以不做豫州刺史,但容不得旁人來鳩佔鵲巢!”
“將軍壯勇,請飲!”燕北欣賞孫堅這種氣概,端起酒樽向孫堅祝道:“今後你我各據南北,願三五年後,能再聚首!”
“請!”
孫堅將酒飲盡,對燕北問道:“燕將軍,麴將軍在路上說,遼東注重商賈,貨通幽冀青三州,亦有海船,不知是否?”
“不錯!燕某剛至遼東時窮寒無比,只能借些許商賈手段聚起資財,這才能搭起架子開荒種田,否則到現在恐怕麾下軍卒都餓死了。”燕北提起初領遼東時的心酸,此時尤爲驕傲,轉而對孫堅問道:“怎麼,文臺兄難道需要購置些什麼嗎?”
孫堅這話問的,讓燕北心裡有一種生意上門的感覺。
果然不出所料,便聽孫堅接着說道:“實不相瞞,南人不善馬戰,並非是軍卒瘦弱,而是因爲沒有良馬。孫某看將軍部下騎兵甚是驍銳,想要從將軍手中購置些許戰馬,不知……如果不行也沒有關係。”
“戰馬……烏桓產馬,塞外鮮卑亦產馬,我遼東郡前年也圈出一片草原作爲馬場,若文臺兄有意購置戰馬到不妨事,只是燕某也有難言之隱。”燕北說着便面色犯難,“並非是燕某不願買賣馬匹,實在是遼東戰船堪憂,水寨船匠不過兩年有餘,走軻倒是不少卻無法運載馬匹,建起水寨最初便是爲了征戰之用,商船更是一艘都沒有,眼下最大的戰場也不過艨艟卻也只有三艘,鬥何況路途遙遠,無法把戰船開至豫州啊。”
豫州地處中原,即便說境內流域縱橫,但這路上水賊兵災之患……遼東本就沒多少戰船,再爲了賣上幾百匹馬把船折在路上,得不償失啊。
“這的確是……將軍你看這樣可好,孫某聽說遼東船隊可行至東萊,而青州刺史劉玄德亦曾爲將軍帳下之將,想來不會在青州爲難將軍的水軍戰船。犬子如今客居廬江,可讓其至吳郡接應馬匹。”
燕北聽孫堅這麼一說,倒也確實是有可行之機的,他還尚未點頭,便聽孫堅道:“我部司馬韓當,亦爲幽州人,可隨將軍前往遼東,隨船隊回還引路,將軍也不必擔心路途。孫某所求戰馬只要能達到肩高六尺五寸,兩歲即可……至於戰馬銀錢將軍不必擔心,便依照遼東的馬價再添一成去算,孫某想購五百匹。”
孫堅若想賣馬,最難的不是沒有錢財,而是有價無市,如今中原戰亂,北方的馬匹根本進不到南方。天底下像燕北這樣以諸侯之身去庇護商隊的能有幾個?
都到這份兒上了,燕北還有什麼好說的,當即點頭,隨後對孫堅問道:“若是如此,燕某自不會再推脫。不過作價上,燕某聽說江東多船匠、甲匠、弓匠,我希望文臺兄能以匠人代金錢購馬,或以江東的綢、緞抵價,以物易物。”
燕北現在不缺錢,他甚至不缺鐵木石礦這類原材料,最大的缺口就是匠人!
“一言爲定!”
二人各取所需的交易,令他們臉上浮出笑意,燕北端起酒樽道:“既然如此,燕某便祝文臺兄爭奪豫州,馬到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