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得答應道:“嬸嬸說的是,美妙姐姐自然是個有仙緣,有福氣的。”
孫嬸嬸聽了,自然是十分高興,我這心裡卻很有點說不清的滋味,又像是遺憾,又像是慶幸,總之一切皆是平安,也便是一場造化了。
過了些日子,聽說美妙姑娘與週二少爺的婚事定下了,雖說是入贅,但下定之日,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也是十分風光。
我去瞧熱鬧,但見美妙姑娘房中,鋪着整潔的字紙,上面還行雲流水的書寫着字跡,我這一看,卻是唬了一跳,那字跡,分明便是出自陸公子之手啊!
美妙姑娘看我過來看字,笑道:‘怎地,梅菜也喜愛書法麼?”
我忙道:“梅菜並不懂許多,只是覺得這字體好看,不知是誰寫的?”
美妙姑娘失笑道:“在姐姐閨房之中,自然是姐姐寫下的了。”
難不成,是美妙姐姐雖說忘記了那陸公子,卻未曾忘記陸公子教給她的書法麼?
美妙姑娘頓了頓,笑道:‘說起來啊,這些字寫的還有個典故呢,說來好玩兒,你且當故事聽罷!“
我忙問道:“不知道是個甚麼典故?”
美妙姑娘道:“這些字,原是姐姐在夢中學會的呢!夢中總能看見文房四寶似乎成了精靈,毛筆自己個兒立起了,宣紙自己個兒鋪好,硯臺自己個兒研好了墨汁,毛筆自蘸滿了,便寫下了這兩行字,姐姐因着是在夢中,倒也並不害怕,醒了來,只覺得夢中情景歷歷在目,那字體着實漂亮,忍不住學着臨摹,不想竟然一日比一日學的像了,只不過旁的字不曾夢見,淡淡這兩行而已。”
那兩行字寫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時孫嬸嬸上樓來,只說今日是個忙日子,叫美妙姐姐也下樓去,我便也隨着出來了,但見週二少爺穿着一身金緞袍子,倒是也怪神氣的。
我偷偷問道:“美妙姐姐,你覺得這個週二少爺怎麼樣?”
美妙姑娘答道:“甚麼怎麼樣不怎麼樣的,平穩安定過此一生,不是最好不過的了麼!”
我望着週二少爺那憨厚的面孔,心下想着,只怕門當戶對,也是千百年來流傳下的道理吧!
不知道那陸公子,會偶爾從走馬燈中出來,像那素問公主望着他一樣,遠遠的望着美妙姑娘嗎?
夏日裡雜魚鮮美,我時時與小三子去胭脂河捕撈了來,大的可以叫賣,小的客流留到籮底,回家熬做雜魚鍋吃。
胭脂河盛產小鯽魚,因爲形狀大小如麥穗,被人稱作小麥穗,小麥穗肉質細嫩,柔若無骨,與其他雜七雜八叫不上名字來的小魚一起熬煮,滋味十分鮮美。
小魚捕撈了來,也可不急着殺,可先養一養,待小魚吐乾淨髒污,過水洗一洗,擠了肚腸,小心苦膽不破就是了,小魚料理好了,以細鹽,料酒,胡椒粉醃上,加上生薑片,蔥段去腥。神陸
等待小魚入味的時候,即可着手製作配着雜魚吃的小餑餑。
小餑餑可以用當年新下來的玉米麪揉制,稍稍加入點黃豆麪,開水和麪,以筷子攪成雲絮狀,巧手揉製成光滑的麪糰,揪成了大小合適的劑子。
雜魚鍋若是有條件,最好用柴火燒的大鐵鍋,架上了鍋,倒油下八角,花椒,薑片,蔥段煸炸出香味來,先用油將小魚稍稍煎一煎,再下了醬油,醋,白糖,精鹽,蒜末,下高湯煮沸,即可小火慢慢熬煮,熬雜魚的時候將玉米餅的劑子隨手往鐵鍋上一貼,蓋上鍋蓋,待到魚熟的時候,餅子便也就正好也熟了,兩不耽誤。
待收幹了汁水,香味四溢的時候,打開鍋蓋,但見魚一頭頭擠在汁水裡,成了油亮亮的醬色,稍稍下芡汁,把魚的湯汁調的粘稠些,即可起鍋了。
取下玉米餅子,金黃酥脆,入口清香,貼着鐵鍋的那一側更加是脆甜無比,扯下了一塊塊的玉米餅子沾上魚的湯汁,鮮香無比,夾一口小魚進嘴,早已皮酥骨爛,入口只是一股鮮味,魚刺是不用吐的。
這種食物向來是我們這種小戶人家的家常便飯,雖說不上大臺盤,但我們個個愛吃,是夏天特有的家常便飯。
我和小三子今日裡又飽餐了一頓,趁着夏天尚未過去,約了下次還要再去撈魚,吃畢了飯,我便緊着提起食盒往煙雨閣裡送今日定的點心去了。
煙雨閣今日分外熱鬧,想來這些日子生意不錯,莫先生差人在煙雨閣內添置了許多新鮮傢俱,又是鑲着螺鈿的紅木櫃子,又是光可鑑人的大瓷瓶,還有各式各樣的流行擺設,一時間倒是更顯得煙雨閣富麗堂皇,花團錦簇。
進了正門,便瞧見迴廊之中,張燈結綵的掛着許多的燈籠,那些燈籠一個一個製作的十分精美,有的描繪着人物,有的描繪着山水,還有的則是含笑的侍女,倒像是正月十五的燈節提前開了一樣,我便忍不住駐足觀望了觀望。
只見一個青年男子還在往上面懸掛燈籠,他手裡拿着一個畫着八仙過海圖樣的黃紙燈籠,正往中間掛,那畫上的人物一個比一個傳神,卻像是活的一般,我越看越愛看,索性便站在燈籠底下細瞧。
那個男子看見我,忙笑道:“這位姑娘喜歡燈籠麼?”
我不好意思的點點頭:“我頭一次瞧見這樣好看的燈籠,忍不住多看了看,教這位哥哥見笑啦!”
那個男子用修長的手指掛好了燈籠,麻利的順着樹滑了下來,笑道:“多謝這位姑娘誇獎,着實不敢當。”
我忙問:“這麼說來,這個燈籠還是哥哥自己親手做的了?哥哥當真好手藝。”
那個男子十分謙虛的說道:“並沒有旁的本事,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
只見這個男子不過二十上下,長身玉立,生的十分清秀,穿着一件粗麻布的衣服,高高擼起的袖口下是一雙修長白皙的手,一看便是有手藝的人。
我忙道:“哥哥可太謙虛啦!梅菜我每年燈會都要去瞧熱鬧的,這樣好看的燈還不曾見過的。”郡主三休夫
那個男子爽朗的笑道:“是麼?姑娘倒是一個難得的知己,敢問姑娘是這裡的丫鬟麼?”
我笑道:“不敢當,我是附近點心鋪子的。”
閒聊幾句,我赫然想起了時間不早,便忙道:“哎呀,我是過來送吃食的,眼下得趕緊過去了。”
那個男子忙道:“啊,那耽誤了可不好,姑娘請便罷!”
我便告了罪,先往煙雨閣裡去了。
進了煙雨閣,只見幾個丫鬟正圍着欄杆瞧那男子掛燈籠,小蝶笑道:“你們瞧,可不是那小夥子又來了!”
欣兒則笑道:“這個小夥子生的倒是有模有樣的,只不知道婚配了沒有。”
小蝶答道:“我聽說家裡窮,好像還不曾婚配呢!”
“唉,任是好人才,也爲着錢財發愁,混不如尋一個有獨生女兒的鋪子入贅纔好呢!”臘梅笑道。
“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是來了一個要招贅的千金麼!”小蝶見到了我,只拿我打趣。
我笑道:“姐姐們可又來玩笑梅菜了。這個做燈籠的哥哥倒當真是好手藝呢!”
小蝶笑道:“可不是麼!瞧着這個手藝,估計着以後怎麼也能熬出頭來。”
“以後?”欣兒笑道:“若是能熬出頭來,早熬出來了,何苦還要等到以後去?”
小蝶笑道:“你不知道,這個七砳家中啊,有一個病弱的姐姐需要照顧,長年累月,不知道要花多少的藥錢,別看生的好皮相,家中這樣的條件,沒有姑娘上門,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了,上門時候他那姐姐嫁出去了,大概他才能翻身罷!”
欣兒問道:“小蝶,你知道的倒是熟悉,怎地,你識得那七砳?”
小蝶答道:“是啊,他是我們家在紫玉釵街上的鄰居,自小一處里長大的,就他那名字,還是隔壁算命的大爺說命裡坎坷,要加上兩個石頭碰一碰,給他擋煞,才取了兩個石頭的那個砳字。現在看來,那算命的說的倒當真是分毫不差。”
臘梅一聽,皺眉道:“瞧着這七砳也像是二十上下,他的姐姐只怕歲數更大,這還未曾婚嫁,不成了老姑娘了麼!”
小得嘆口氣:“可不是麼,什麼人什麼命,縱使是勤勞聰明,也得瞧着命運走向了,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那樣的姐姐,也算一個累贅啊。只怕想入贅也不方便。”一衆丫鬟紛紛搖頭:“倒是可惜這個小夥子那樣好的人才了。”
我望着那個七砳,心裡倒是也怪同情的。
待送完了點心,我提着籃子出來,邊走邊看着那花燈,突然一個聲音自樹蔭裡面傳出來叫了一聲:“姑娘!我等你有一會兒啦!”腹黑總裁,視妻如寶
我回過頭去,只見那七砳自樹蔭下面走出來,手裡提着一盞小小的荷花燈:“手邊一點彩紙,潦草的紮了一個荷花燈,聽說姑娘回家要走夜路,見你手裡沒有燈籠,只怕不方便,要是姑娘不嫌棄,這個荷花燈送與你可好?也不枉做我一個賞識燈籠的知己。”
不料想我送完了點心,那七砳居然還未曾回去,居然還給我做了一盞燈籠,不由讓我心裡涌上一股暖意來,忙道謝說:“七砳哥哥可當真太客氣啦!多謝多謝,只是梅菜沒有甚麼回贈,也怪不好意思的。”
那七砳爽朗一笑,道:“姑娘言重,一個燈籠,值得了甚麼,若是不嫌唐突,便拿着這個燈籠賞玩吧!畢竟知己難求,也算是個緣分。”
我忙又道了謝,取過燈籠來,細細一看,只見花瓣嬌俏,底託碧綠,花蕊之中插上蠟燭,閃現出柔和亮光來,美輪美奐,簡直能與池塘之中的真荷花爭妍鬥豔,越看越喜歡,着實教人愛不釋手。
我便在那七砳的目送下,高高興興的打着那個燈籠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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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的光溫暖的照在青石板路上,指引我回家的方向,着實是讓人安心不已。
這幾日,那七砳總在煙雨閣裡做燈籠,掛燈籠,大概莫先生砸下了重金,要把煙雨閣的夜色裝點的更加華美些。
我們可飽了眼福,只覺得那巧奪天工的燈籠看得人如癡如醉。
我便於那七砳有了點交情,再見了面,也拿了家中的點心回禮那燈籠,七砳推辭不過,也便收下了,卻不曾見他吃,便問道:“只見哥哥收起,卻不曾見哥哥嘗味道,可是吃不慣味道?梅菜下次換了別的口味可好?”
七砳卻笑答道:“不是不愛吃,是這樣好的東西,想着拿回家給姐姐嘗一嘗。”
我一聽,忙又多給他一些個,催他也嚐嚐,他這才靦腆的吃了半塊,剩下的依舊愛惜的放在袋子裡面。
真拿他沒辦法。他姐姐有這樣的弟弟,大概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吧!
這天送完點心,尚未下樓,倒是瞧見瓣兒支着下巴瞧夜景,還微微嘆了口氣,便上前打了個招呼,問道:“瓣兒姐姐何故嘆氣,可是今日有甚麼不痛快的?”
瓣兒又嘆了口氣,撥弄着髮梢,指着樓下道:“那個小冤家,許是瞧上了姐姐的人才,日日來送燈籠,姐姐心裡明白,還不是爲着瞧瞧姐姐,解一解相思之苦來的,可是他那樣的出身,姐姐又如何能進門呢!也只得對不住他那一份癡心了。”
我一聽“燈籠”二字,便知道她說的是七砳,不由心下又是一陣好笑,探頭一望,可不是七砳那細瘦的背影麼!
可是我再一瞧,卻傻了眼,但見七砳那單薄的身影后面,赫然憑空懸掛着一盞白燈籠,倒像是有個看不見的人在他身後給他打着一樣。
我不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是千真萬確,那燈籠就穩穩當當的掛在他的身後,輕輕搖晃着,那一抹慘白在茫茫夜色之中分外的打眼。
我不由指着那個燈籠問瓣兒:“姐姐,你瞧,那七砳哥哥身後的燈籠是怎地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