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寂寂幽幽。
詩成,寶光沖天,重重鎖鏈頓時顯現,首尾環環相連纏住卷子,這是王朝規矩在壓制約束噴薄的琉璃靈光。
詩詞卷似是有些不忿,寶光一轉,驟然凝聚顯化出大雪壓青竹的異象。
只見大雪厚厚,層層堆壓在碧綠青竹之上,但青竹枝葉雖偶有斷折,軀體卻愈挫彌堅,彎而不折,更顯堅韌。
另外三卷此時也一明一暗閃爍着光芒,隱隱有着節奏,似在相互呼應相和,只差一絲不能勾連相通。
俄而,青竹一挺,其上壓着的厚重積雪頓時簌簌落下。
紛紛落雪掉在周圍,鎖鏈立即發出了淡淡的咔嚓凍音,鏈條上同時也隱隱出現了細小裂痕。
青竹順勢筆直朝天挺立,直指着鎖鏈,衝破了束縛。
與此同時,另外三卷文章也猛的一亮,靈光運轉,纏縛着周身的鎖鏈頓時條條崩裂破碎開來。
四卷文章同時大放光明,紙上雲煙彷彿炊煙裊裊,在空中升騰結成,凝而不散。
縣丞一驚,考場內之所以會有鎮法大印的束縛一是爲了避免舞弊現象,二就是爲了鎮壓文章顯化的靈光異象,以免明光迸發,紛呈的異象干擾到他人考試。
沒想到這一位考生居如此厲害,文章異象竟能衝破縣級大印的阻隔,其資質文氣可謂濟陰百年一見。
縣丞連忙將體內浩然正氣加持於鎮法大印之上,只見法印微微嗡鳴,一道威嚴金光從表面一閃而過。
隨即鎖鏈重新凝聚出來,金光閃爍,更顯堅實穩固,牢牢箍在了試卷周身,鎖住散溢的靈光。
縣丞見此,忙鬆了一口氣,心中又有些歡喜。
“詩成達府,甚至只差一步便能抵達鳴州。”
詩詞共有六等,分別爲出縣,達府,鳴州,聞道,鎮國,傳天下。
能在縣試中打破法印規矩束縛的至少是達府詩詞,甚至於觀其崢嶸氣象,已是很接近鳴州了。
須知作詩不等同於文章,靈感悟性機緣最重,哪怕是府試中舉人,平日也很難能有此佳作,更遑論是在森嚴考場之中了。
濟陰出此大才,可謂是文運鼎盛了!
伏塵答題結束,見還未有着考生交卷,當下也不動作,靜坐冥思,修養精神。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
自己先前已經很是出彩,若此時再第一個交卷,則太鋒芒畢露了,易招人嫉恨。
羽翼未豐前,高調做事,低調做人,這纔是正經的處世王道。
縣丞見此,更覺其不驕不躁,有沉着鎮靜的士子之風,心下更覺滿意。
日影漸移,慢慢就有着考生陸續寫完交卷,魚貫而出。
伏塵見了,就收拾好書箱,拿着整理好的考卷在後面隨着交卷。
“檢查仔細了嗎?”縣丞看着伏塵,一邊接過考卷,一邊溫聲問道。
伏塵上前一步,展臂扶手,正色作揖謝道:“回少府的話,已檢查仔細了,應無多少缺漏。”
縣丞翻卷看了看,此時的考卷在法印的鎮壓之下已無異象顯現。
但一望去,入眼還是字字精神,隱隱靈光,讓人賞心悅目。不由眼前一亮,“好字!”
只見發筆轉折乾脆利落,風骨隱現其中,卻是已成格局。
考場之上,不好多看。
將卷子收起放在一旁,縣丞心中滿意,看着伏塵露出一絲笑容,微微點頭道:“那好,你先回去吧!”
此時已是黃昏將近,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斜照大地。
天邊晚霞似火,片片紅金光暈,中間又夾雜着淡藍深紫光芒,色彩繽紛,變幻無窮。
伏塵揹着書箱,走出大殿。
金光灑下,遍地金黃,柔柔微風拂面,伏塵心情不由一暢。
大步繞過殿旁的綠池假山,穿過周邊佇立的冰冷靜穆甲士,伏塵就踏出了了寬闊堅固的考院大門。
外頭是一片黑壓壓的腦袋,諸多學子的家眷,書童,僕人,車伕此時都在院外空地等候着。
旁邊又停着牛車馬車等各式載具,車水馬龍,嗡嗡一片。
密密麻麻的人**頭接耳,或喜悅歡欣,或憂慮皺眉,神情不一,衆生百態。
伏塵稍稍在門口站定,就見到了三三的纖細人影。
卻是正站在租賃的牛車前等待着,一臉的緊張憂切。
三三一眼望見伏塵,就馬上迎了上來,仰起頭看着他。
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清麗的面上還是作出歡喜的神情,笑着問道:“少爺,還好麼?”
看着三三笑顏,伏塵有些暖暖,又有些驚豔,一時竟怔住了。
自己何德何能,有此佳人相伴。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日後的三三是怎樣的絕代風華,怎樣的高貴驕傲。
自己也不會忘記,她究竟爲自己付出了多少。爲了自己,哪怕是她的生命,她也沒有過絲毫猶豫。
這一世,再不會讓你爲我承受那麼多了。
三三見伏塵呆在原地,沒有着迴應,心情頓時就黯了下去,鼻子一時有些酸酸。
大周制度,童子試五年一次,此次不中便要再等五年。
並且名義上三次不中後一般不會再取,這是因爲道蘊領悟十五歲到三十歲爲佳。所謂“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讀書即爲明理參道,研法究理,測的就是對於大道的資質悟性。
過了年紀且三次未中就說明資質道性不足,難堪造就,日後便很難再取中了。
那些三十歲以上的考生也不過是抱着一絲執念和僥倖之心在堅持罷了。
雖爲了階級流動的權利考慮,避免民憤,官府不得不接受其報名,但其實誰都知通過希望渺茫至極。
除非你真的才華出衆,聞名遐邇,纔會有着破格之舉的可能。
但不客氣的說,要是真有着這不凡才華,又怎麼會蹉跎至今?
大器晚成者,自古少之又少。
因而對每個人而言,每一場考試都十分重要,攸關前程。
“哎呀……”伏塵不動聲色,作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先看了看周遭,後又搖了搖頭,重重嘆道。
三三一見,內心登時更加難受沉痛。
低眉耷眼,垂着個小腦袋,一言不發。
過了會,又不時擡頭望着伏塵側臉,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到口卻又吞了下去。
等上了牛車,伏塵瞬間低聲笑出來,說道:“很好!”
“啊?什麼?”三三原本心裡正籌措着言語,想着該如何安慰伏塵,一時沒回過神來。
“什麼很好啊?”三三下意思問道。
“就是考的很好啊。”伏塵見此先是輕笑,隨後又馬上一本正經的回答。
三三臉上的神情先是由驚詫茫然變得疑惑,最後又變得羞怒,輕咬嘴脣忿忿道:“什麼嘛?!少爺,你也太壞了,居然捉弄我!”
“好過分,以後不理你了。”三三瞪着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紅着臉氣憤的說。
“好了好了,是我錯了,原諒我好嗎?三三最乖了。”伏塵陪着笑臉,目光看向三三,向着三三道歉。
“哼!”三三鼓起俏麗的小臉,盯着伏塵,努力想做出生氣的樣子。
但其實任誰來都能看得出她此刻發自心底的欣喜與愉悅。
牛車掛有黑色帷幔,四面遮蔽,坐着平穩而舒適,不會像馬車那麼顛簸。
精瘦的車伕一抖繮繩,車輪便穩穩轉起,載着兩人漸行漸遠。
木質的車軲轆緩緩碾過堅硬的地面,並沒有留下轍痕。
只有一路的空中,似乎還依稀飄蕩着陣陣告饒聲和不依的盈盈笑語。
嫋嫋的炊煙在城中四處升起,讓人有種溫馨踏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