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滸墅關外。
復漢軍夜間拿下的蘇州民團營地裡,地面潮溼滑溜。蔣魁一腳踩下,一哧溜,險些給摔了一跤。這要怪半夜時候下的那場小雨,正趕在廝殺前,而這座營地的廝殺完結後,這雨也就停了。
蔣魁也從坦克營裡被調出來了,他現在是一個排長。
陳鳴這次指揮大軍打破江陰城,然後復漢軍席捲半壁江南,得到了一部新兵營支援的常州復漢軍也對蘇州發起了反撲,一舉把戰線推到了滸墅關外。
蔣魁穿着鐵甲,這讓他身手顯得笨拙些,他費力的穿行於屍體中,其實其中有很多人並沒有死,從昨天早上一直打到晚上,當官的指揮着士兵將戰線一舉推到了滸墅關下,他們是爽了,可下面的小兵就累慘了。清軍民團營地裡的這場廝殺結束後,很多士兵累得精疲力竭,不少人乾脆就乘着戰後的間隙躺在屍體堆裡打個盹兒,能夠將他們與屍體的區分開來的只有起伏的胸脯和鼾聲。
蔣魁疲憊的一屁股坐在一具屍體上,脊背靠上柵欄的時候禁不住發出一聲痛苦又舒服的呻yin聲。他也累啊,累得骨頭架子都要散了。但他要在隊官找自己要具體的傷亡報告之前,把自己手下的兵都找齊啊。
於此同時的滸墅關清軍營壘壘牆上,吳熊光手指扒着垛口,脖頸間血管暴露,雙眸中如燃燒着熊熊烈火,怒視着關外的營地。復漢軍不顧疲勞的夜間一次猛襲,讓他這陣日子裡好不容易拉攏籠絡起來的兩千民丁,只剩下了六七百人狼狽的逃回關中。而更重要的是,他的老爹,也丟在關外了。
眼下的情況糟糕透了。
復漢軍出乎意料的打了出來,尤其是常州進攻蘇州的這一路人馬,根本不攜帶大炮,也看不到幾個火槍兵,就是用飛雷炮和甲兵以及手榴彈,打的蘇州方面一敗塗地。
因爲自從氣候進入梅雨季後,清軍後勤方面的失誤,以及自身士兵軍事素養的不及格,讓軍中很多很多的鳥槍都變成了擺設,火藥受潮,火繩受潮,槍管進水,反正就是打不着。之前復漢軍一直不進攻,又讓蘇州方面得到了一個錯誤的‘自認爲’,覺得復漢軍遇到了跟他們一樣的麻煩。而且梅雨季裡大炮行動不便,復漢軍沒有了自己最厲害的大炮,如此情況下的復漢軍當然只能龜縮了。卻根本沒有想到,在復漢軍主力部隊進攻江陰,劍指松江的時候,一支偏師也從常州城裡殺出,以兩千出頭的兵力,一路橫推,一日內就奪取了無錫,然後馬不停蹄的繼續南下,昨日傍晚抵到滸墅關外都要再打一個夜襲。
吳熊光在夜裡時候也不是在睡覺,他帶着一部分人在巡營,查看各處值夜民丁有沒有偷懶。可當復漢軍殺到的時候,炸藥包被扔到營地土牆柵欄下的時候,他還是毫無還手之力的敗了。
吳熊光不能怪坐鎮滸墅關城堡的京口副都統傅良見死不救,復漢軍殺來的時候,是吳熊光自己提議在北線擋上一陣的,爲了好提升一下蘇州清軍的士氣。否則大軍完全縮在運河兩岸的滸墅關鎮中,太敗人心氣了。
所以啊,吳熊光現在把老爹丟了,也怪不着人家傅良。傅良已經算有良心的了,大晚上的冒險開門放吳熊光殘兵敗將入城堡。不然,吳熊光本人就是不死在城下,他的隊伍也要全完蛋。
明清時候的滸墅關並不是人們傳統認知裡的城關,那本身更是一個稅務所,是一個大鎮集,是卡着大運河的關口,而不是卡在陸路通道上的要隘。滿清時候這裡本沒有駐軍,前明時候的城堡成爲了衙門所在地,境內下轄着三次巡檢司,全天下也獨一份。
隨着復漢軍對蘇州的威脅,在無錫清軍不敢多駐兵,滸墅關就成爲了蘇州最近的一道屏障,屯駐的兵力是越來越多,大批的清兵和民團都紮營在大運河兩旁的鎮集中,反正現在的滸墅關商鋪酒樓旅館也全都歇業了。吳熊光部駐紮在更北邊些,而傅良帶着一部分旗兵和綠營親自屯駐在城堡。
“乖乖的給你兒子寫信,讓他帶人反正,配合我軍進攻滸墅關,我饒你們父子不死!”蔣天放惡狠狠的盯着眼前一身員外裝扮的吳父,這人只是個秀才,在民團裡也只是跟着自己兒子混飯吃的廢物,蔣天放覺得吳父不會在自己的逼視下保持鎮定的。他在打南京的時候,臉上被砍了一刀,留下了好大一個疤,紅芽芽的傷疤掛在臉上,讓他的面相兇惡了許多,眼神也由此變得十分的兇狠犀利。
但吳父偏偏就是那少數一部分不爲蔣天放的兇惡所動的人,他只是微微偏過臉,臉上留露着鄙夷的笑容。蔣天放似乎被對方的行爲激怒了,他猛地一把撕開吳父的袍子,袒露出無有一絲肌肉的白淨胸口來,拔出匕首抵住對方的心口。
“龜孫子的,跟老子擺硬氣,信不信我活剮了你!”
“罷了!”魏秀志喝止住蔣天放:“這些對他沒用的。來人,把他押下去。”小花招不頂用,還是花些心思怎麼把滸墅關拿下來纔是正經!
魏秀志作爲遠征軍後勤部隊的副手,並不是進攻蘇州的復漢軍總指揮,陳鳴纔不會拿一個後勤管物資錢糧的人去帶兵打仗呢。魏秀志到常州,帶來的是兩個月的新兵和兩個營的俘虜兵。
復漢軍擊潰高晉、容保那一陣可是抓了一些綠營和民丁的,在南京城的一個來月,這些人被整理成了新的俘虜兵,但並沒得到復漢軍內部的認同,也沒有得到陳鳴的信任,這次來到常州,蘇州之戰乃是他們的投名狀。
“便宜你了!”蔣天放氣呼呼的將匕首插回腰間,待親兵將吳父拿下去後,怒色消退,蔣天放轉過身對魏秀志道:“滸墅關可不好拿下。韃子在這裡還有兵丁練勇不下五千人。距離蘇州城也很近,就咱們這點人手,也就打清軍一個措手不及。”蔣天放手下本有一個營頭,他們在常州就是一個‘哨卡’的存在。現在魏秀志帶着兩千人來到,那麼總兵力也只不過兩千五六百人,且常州還要營副帶一部分人防守。
“不如,就讓俺帶着人馬衝一回。不行的話,咱就不打了。”蔣天放道。反正他們這一路人馬的作用就是牽制蘇州,是爲了防止蘇州的清兵在復漢軍大局進攻松江的時候,進攻復漢軍的後路。現在他可以說圓滿完成了任務。很給力的牽制住了蘇州清軍。
魏秀志看了看天色:“那還要不要等天亮?是現在就衝,還是天亮了再衝?”
“天亮了就衝不動了。”
蔣天放手中還有一個隊的本部士兵,之前的一天裡,他們只是在趕路,並沒有投入作戰。跟這個隊有着一樣待遇的還有一個營的俘虜兵,現在正好他們能派上用場。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震天的喊殺聲將蔣魁從睡夢中驚醒,他睜開雙眼,發現天色已經亮了,而滸墅關方向,幾桿紅旗在揮舞着,一支復漢軍正在對着清軍的堡壘發起猛攻。
一槍扎穿一名旗兵的胸膛,蔣天放眼睛都不帶再看那必死無疑的清兵一眼的。丟掉手中的槍,拔出腰刀迎着對面殺到的清兵就一刀劈下。
“啊!”
隨着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那被蔣天放一刀砍掉了半個手臂的清兵,臉上痛苦猙獰的扭曲着,伸出手指向蔣天放,口中想要說些什麼,但蔣天放已經將刀一橫,劃過了那人的咽喉。鮮血從脖子間涌出來,將聲音堵住了。
“殺!”蔣天放大聲吼叫着,揮刀向最近一個清兵撲去,在對方做出反應前將其砍倒,他一邊砍殺,一邊大聲叫喊着,引導着手下的士兵向着清軍攻去。
“瞄準,給我瞄準了打……”吳熊光帶人堅守在城樓。他對身邊的鳥槍兵叫道。
蔣天放沒有理會便易進攻的營寨,而把兵鋒直指那城堡,想吃肉就先把骨頭啃了,而遭到進攻的清軍表現的也相當驚慌失措,不少人紛紛丟下武器倉皇的轉身逃走。如果只看眼下的場面,這一次強攻,蔣天放還真有可能啃下這塊骨頭。
可是……
“砰砰砰……”隨着一陣槍聲響起,一股股硝煙從城樓二層冒出。勇猛的蔣天放噗通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廢物,一羣廢物!”
復漢軍營地裡,魏秀志兩眼通紅的看着眼前的敗兵,一拳砸在桌子上:“戰場上丟棄長官逃走,把這些孬種全部都抓起來,打一百鞭子,插箭遊營!”他恨不得砍了他們,但這需要憲兵隊來出發。魏秀志並不意外這次進攻的失敗,可蔣天放本人陷在了城堡裡,這就是復漢軍的奇恥大辱了,哪怕他已經是一具屍首。
魏秀志的命令很快被堅決的執行了,在陣前傳來一陣皮鞭抽打皮肉的悶響和哭喊聲。但這些挽回不了蔣天放‘失手’的事兒所帶來的影響。
“對城裡的韃子說,吳熊光他老爹在我們手中,老子要跟他們一人換一人。”無論蔣天放現在是死是活。只要清兵肯換,魏秀志就換。想來清兵應該還不知道蔣天放的身份吧。
正當此時,一個偵察兵快步跑到魏秀志身旁,說道:“魏主任,清兵一部分從太湖廳坐船,準備繞到無錫去。”無錫也到了太湖的最北點了。
“什麼?”魏秀志一愣,厲聲問道:“此事當真,清兵出動了多少人馬?”
“大致有三千人。徵調了一二百艘漕船,還有幾十艘運船。”
魏秀志心裡沉甸甸的,揮退那偵察兵,他立刻派人向陳鳴送信,另一邊再讓人請來新兵營和俘虜兵的四位營官。這個情況必須讓他們知道,眼下的局面也必須靠他們了支撐。
陳鳴這個時候是絲毫感覺不到蘇州方向的問題的,他已經進兵到了嘉定。這個地方在一百二十年前就發生過赫赫有名的‘嘉定三屠’,但陳鳴早就部隊江南的現在百姓反清意志抱有多大的希望了。那江陰,以硬朗著稱的江陰人,以排斥滿清著稱的江陰人,在復漢軍攻克南京後的一倆月裡也沒見他們閉市不賣給閩浙水陸綠營糧食、吃食、藥材之類的,也沒見有多少個江陰人跑到南京來參加復漢軍的,雖然確實有那麼一些江陰人來投奔了復漢軍,可對比江陰二三十萬人口,那點人也太少太少了。
還有被殺了十日的揚州,然後是被屠了三遍的嘉定,投奔復漢軍的當地人並不多,倒是大運河沿線的船伕水手投奔者甚多,其中一些人甚至還架着漕船。
陳鳴的bug並不是戰場雷達,能夠掃描所有的地方,他現在在嘉定,眼前的這支復漢軍高昂的鬥志還能感觸的到,但外面的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看不到的戰場上,復漢軍打成什麼模樣,那就鬼知道了。
陳鳴現在的目標就是掃蕩浦西——黃浦江以西,東面就不去了。浦東那個地方有一定地理優勢,但眼下時候卻是窮的一逼的鄉下。乾隆中葉的浦東可不是21世紀大開發後的浦東,現在的黃浦江以西地區,在整個蘇南都是最窮的地方。而且那裡有退守的閩浙水陸綠營,而復漢軍現在的戰線又拖得過長了一些,單單一個水師營可不足以保護數百里的沿江線的安全,吳淞口這兒屯駐的還有廣東開過來的水陸援軍呢,還有一部分山東水師的戰船。清軍水面上有着不小的優勢。
這些都是滿清的外洋戰船,配有大炮,戰船質量較好,並且這一代水域開闊,適合體積較大的外洋戰船施展‘身手’。復漢軍現在的後路隨時就有可能遭到清軍水師的突擊。
陳鳴帶着隊伍掃蕩了小半個蘇州府,掃蕩了太倉州,還要奪下松江府的精華區域,繳獲是豐厚之極的,這些東西都需要走水路運回南京去,陳鳴纔不會這個時候浪的去進攻浦東,去挑逗清兵敏感的神經呢。
蘇州滸墅關外的小雨又下了起來,嘉定的小雨也在滴滴拉拉,一直都沒有停。
在這細雨霏霏的時候,乾隆二十八年科的狀元秦大成,被帶到了陳鳴落腳處。大軍攻略浦西之地,陳鳴不準備自己親自出手,他坐鎮嘉定要防備着清軍水師的突擊。
但防備歸防備,陳鳴也不至於全身心的都撲倒戰事上。現在的他已經不是最初時候的他了,戰爭經歷的多了,氣度也就不一樣了。
一個最直白的比喻,剛剛拿到駕照開車上路的新手,與開了十幾年車的老司機,那開車時候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前者會整個人恨不得趴在方向盤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全神貫注;而老司機呢?就會像在家歇息一樣,輕輕鬆鬆。
陳鳴現在也算是一個老司機了,這秦大成就是他找來談天說話的。
身爲頭名狀元,卻不赴身官場,而是早早的無意仕途,辭官回鄉教書育人,侍奉老母。秦大成自從孝道上看,那是完美無缺的。他自小喪父,是母親撫養成人,對母親十分孝順。這樣的人陳鳴是不會殺的。而秦大成這回也因爲老母有病在身,無法移動,就留在了嘉定城裡的張馬弄老宅,一家人誰也沒有跑。
“你怎麼不跑?你不怕本都督殺了你,或是把你綁了,對外宣說你降於我復漢軍?”
“陳軍起於中原,橫行至江南,幾千裡征程,學生聽得貴軍行爲暴戾也,也聽得貴軍貪婪好財也,卻從不聞貴軍有殘害於民者。
學生辭官返鄉,侍奉老母身前,江南盡人皆知。今老母有病在身,需要安養靜養,如因貴軍而至老母危難,學生惟一命之血勇,弗敢惜身。”小五十歲的秦大成在比自己兒子歲數都小的陳鳴面前,謙卑的自稱學生,但說起話來卻十分硬氣。
陳鳴懂得他這話裡的意思。
秦大成因爲孝道名聞江南,這孝道比他的學問都更受中國傳統的普世價值觀的推崇,在江南之地的影響力也十分的大。如果因爲復漢軍,搞得秦大成母子喪命,復漢軍的名聲就多了一層實實在在的污色了。
至於爲什麼復漢軍能讓他病重的老孃‘至於危難’,那顯然是在表示,復漢軍如果‘強搶’秦大成,他的老孃會用自己的死來解決兒子的後顧之憂。在秦大成被帶進來之前,去帶秦大成這位狀元郎的親兵也報告給了陳鳴一些事,關於秦大成病重的老母的。
老太太性格很烈啊。
對於這個時代的一些讀書人來說,名節即使不重要也很重要的。大清朝還沒有露出一點要傾塌的樣子,雖然復漢軍鬧得越來越大,無數人不看好復漢軍還是不看好復漢軍。秦大成如果從賊,在他老孃看來那真的是比死一戶口本都害處更大的事情,是要罵名不絕,遺臭萬年,污名留於史書的。
“哈哈,這點上你放心。對於你那母親,本都督是很佩服的。”一個婦道人家,早年喪夫,家境貧寒,一個人拉扯孩子有多不容易想象就知道,還能帶出一個狀元出來,這完全就是中國古代婦女的傑出代表。
雖然秦母在日後的中國一點名聲都不顯。後世一提起來中國的母親,都是孟母、岳母。
“老太太性格很烈啊,想必你這個大孝子是不會拂逆母意的。本都督不會爲難你。今天找你來是想看看什麼是狀元郎。也想聽你來說一說,現在的我復漢將軍府,在你們讀書人心中,是個什麼樣子?
面目可憎,離經叛道,無一點可取之處嗎?
真就覺得我陳家沒有一點坐江山的可能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