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軒這日正在御書房裡挑選日子,畢竟珠珠要封后了,這封后的慶典儀式是必不可少的。而且難得遇上一個自己可心的女子,皇甫軒自然是要儘量的親力親爲。
手中的小狼毫,在月曆薄上勾勾畫畫,長飛入鬢的眉,時而蹙起,時而舒展,嘴角又是忽挑忽落,七夜站在一旁,雖然沒有直視皇甫軒的表情,可他跟在皇甫軒身邊也不是一朝一夕了,主子今天的心情,顯然很好。
“主上,要不要讓皇后前來?”七夜覺得皇甫軒現在應該十分想跟珠珠共同商量,畢竟這也是一種變相的迎娶方式。
皇甫軒手中的毛筆一滯,略略思忖之後又搖頭作罷,“她那個性子,怕是不喜歡這樣的瑣事。”
七夜沒有再堅持,依舊默默的陪在他身旁。也許是因爲珠珠這次進宮,比以往少了一份不躁動和不安,乖乖的穩居未央宮,皇甫軒近幾日的心情都很不錯,連帶着跟他們這些手下說話,也少了份戾氣。
書房內,正中間擺放着一個碩大的紅泥掐絲琺琅香爐,爐中飄出淡淡香氣,是龍涎香的味道。在朗朗的秋日午後,爲金黃的下午,增添了一抹慵懶。
皇甫軒一手撐着頭,另一隻手裡依舊維持着那筆的姿勢,可整個人卻有些昏昏欲睡,頭一點一點,眼皮也不住的闔起。
“皇后娘娘駕到!”
這一聲尖細的通報,倒是讓皇甫軒整個人身子一顫,皇后?是珠珠來找他了?這可真是難得了,珠珠倒是極少主動找自己呢。
“皇甫軒,你在幹什麼?”珠珠不等小太監通報完,一甩衣袍水袖,便負手走進,頭上的鳳釵隨着她的走路動作而一前一後的搖晃。
皇甫軒趕緊從座上站起,剛剛坐的太久,這一站才知道雙腿有多麼的痠麻,差點一個踉蹌,七夜要上去攙扶,卻被皇甫軒的一個眼神喝住。
“珠珠,你看朕從來不午睡,今日剛想偷個懶,打個盹,就被你逮了個正着。”皇甫軒從來沒有限定珠珠,她對自己的稱呼。不必特意稱他爲皇上,這會讓他覺得生分。
珠珠緩緩站住,負手環視了一圈御書房。記憶裡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來找他,當然這御書房也是頭次來。
“你還真是愛說笑,我今天來,是有事要問你的。”珠珠神色有些嚴肅,這倒讓皇甫軒心中一緊,發生了什麼事,讓珠珠特意破例來找自己?難道又是爲了郎燼寒?
看這珠珠猶豫半天也沒有了後文,皇甫軒擰眉問道:“怎麼了?要問我什麼事?”
珠珠擡眼看了看皇甫軒,又掃視了他身後的七夜一眼,言外之意是這屋裡有人,她不會說的。
皇甫軒當下瞭然一笑,衝身後的七夜搖了搖手,示意七夜退下。七夜本要上前表示不可,卻看到皇甫軒神色之間有絲焦急和不耐,遂作罷。
“好了,珠珠,這書房之內,此刻只有你我二人,有什麼要問的,但問無妨。”
珠珠清了清嗓,滿眼認真專注的看着皇甫軒,沉聲道:“我進宮也有段日子了,可小紅桃和煙霏霏,你還有沒有讓我見一眼,皇上,這麼做是不是有些不講究?”
原來是爲了那兩個人……皇甫軒心裡一鬆,他還以爲,珠珠來找他,是爲了那個男人呢。
“珠珠,朕有一事不明。”皇甫軒眼含玩味,圍着珠珠轉了兩圈,如有所思。
朱珠珠迎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解道:“什麼事?你儘管開口問就好。”
皇甫軒籠攏衣衫下襬,隨意轉到珠珠身後,低沉的嗓音,透着好奇和蠱惑開口道:“珠珠,你怎麼知道煙霏霏還沒死?畢竟那日在良城祭壇前,真可是確確實實……”
珠珠一聽他是要問這個,當下擡手對他比了一個暫停的姿勢,笑的意味深長。“原來你是要問這個啊……沒錯,那日確實是有人被斬首,可那個人,不是煙霏霏。”
“哦?那你說說看,被斬的那人是誰?而煙霏霏又被朕藏在了哪裡?”
珠珠笑道:“那人是誰,我不得而知,不過應該是類似於死囚之類的犯人,終有一死,頂誰的名字,不是一樣呢?”
書房安靜的鴉雀無聲,只有香爐中的香料,燃燒出噼啪的微響,連帶着皇甫軒的心,也有些不安分,珠珠是個睿智的女人,這一點在眼下看來,已是毋庸置疑。
珠珠圍着香爐看了看,素白的手指抹上香爐外壁的花紋,悠悠開口道:“至於煙霏霏人現在在哪?你說在皇宮裡,把人藏在哪是即合理又安全,又不會遭有心人的懷疑呢?”
斜睨了皇甫軒一眼,珠珠也並非真的等皇甫軒開口給自己答覆,便自問自答道:“當然是天牢。”
“啪啪啪”的三聲擊掌,迴響在偌大的書房裡,帶着嫋嫋餘音。“珠珠,你真當得上蕙質蘭心啊!”
珠珠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皇甫軒,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來的好吧!說一千道一萬,你無緣無故的封了香滿滿,又是抓人又是斬首的,不就是爲了逼我出來麼!”
“珠珠,你只說對了其一。”皇
甫軒臉色一緊,緩了小會兒復又開口道:“沒錯,我承認我是要以你的好朋友小紅桃要挾你出來,可香滿滿也確實該封!”
珠珠不明所以,“哦?爲什麼?香滿滿不過是一個青樓,難不成你這麼大個皇上,統治管理着這麼大的國家,竟然連個青樓都容不下?”
“什麼青樓都可以,偏偏就是它不行。”皇甫軒斟酌再三,他最後終於決定,還是不要跟珠珠說太多關於朝政的問題。
珠珠呶呶嘴,“我沒興趣知道你封香滿滿的內幕,我其實也不在乎煙霏霏那女人是生是死,可我在乎小紅桃,而小紅桃的唯一親人就只有煙霏霏了,所以……你明白麼?”
“我明白……”皇甫軒起身來到珠珠的面前,扳正她的身子,讓她面對着自己,雖然她微垂着頭,有些逃避,可至少她此刻是在自己的眼前,不是麼?
別管最後她同意做自己的皇后,是心甘,還是不情願,只要等到冊封大典一結束,塵埃落定,饒是她要反悔,怕是也來不及了。
“珠珠,我只能說煙霏霏沒有性命之憂,她不過是在牢裡小住,待到你封后大典結束之後,我自然會派人將她毫髮無損的送出宮去!”
“那小紅桃呢?你有沒有派人去抓她?”珠珠扯着皇甫軒的龍袍下襬,緊緊的不撒手,如果他連煙霏霏都不會動,那麼區區一個小紅桃,應該是更入不了他的眼了吧?
“小紅桃她很安全啊,朕那日在茶樓裡之所以那麼說,就是爲了激你,不然……你怎麼能這麼痛快就答應了朕的要求呢?”
其實皇甫軒還想說的後半句是:“要是不拿小紅桃當做誘惑你的籌碼,你現在搞不好就是在那個男人的懷裡了!”
“那你快點選日子,快點放人!”
皇甫軒一聽珠珠這麼要求,當下雙眼發亮,他剛剛選日子就在考慮這個事情,選的日期近了,怕珠珠沒有準備好,遠了,又怕她反悔,這才圈圈畫畫的磨蹭到現在,最後落得個昏昏欲睡,日子還沒選出來。
可現在不一樣了,珠珠明顯就是一副“着急”的態度,那他就好辦的多了。
“唉……朕剛剛就應該聽七夜的勸,派人把你接來,這樣朕也不用多耗費了這麼些個時辰,日子還沒選出來!”
珠珠白了他一眼,輕輕一推,便離開了他的懷抱,往門口走去。即將跨出門檻時,微微扭身回道:“你定就好,我出去走走……”
珠珠也懶得再去聽皇甫軒要出口的叮囑和詢問,大大咧咧的便向外走去。剛剛他對皇甫軒說要出去走走,其實有倆意思,當然這是她照顧皇甫軒的情緒,故意這麼說的。
出去走走,既可以理解成是在皇宮中的宮殿外,也可以理解成是宮外。當然要選擇哪種“走”法,是她的事,皇甫軒有能耐,就看住她,讓她寸步不離這黃金籠。
珠珠幾乎是前腳剛離開,七夜後腳就出現在了皇甫軒的身旁。
“七夜,跟着珠珠,如若她要是出宮,必須制止!”
“是!”七夜一抱拳,便迅速向珠珠消失的方向追去……
珠珠一邊走,一邊遊遊逛逛御花園,不得不感嘆,這良國的御花園,還是不是一般的大。雖然已是金秋時節,可花園裡盛放的花,還是不在少數,各種各樣的菊花,吐蕊鬥豔,金絲菊的嫵媚,萬壽菊的錦簇,金雞菊的豔麗……看的珠珠是眼花繚亂。
當然,身後那個跟蹤男人的無聲腳步,倒也是一大風景。只是珠珠選擇視而不見,看來皇甫軒那個男人,果然是對自己還不放心啊!
你不是願意派人跟麼?那就讓你跟個夠本!
珠珠深提一口氣,一縱身便向着未央宮的方向飛去,七夜一看珠珠突然有異動,當下也不敢懈怠,緊隨其後……
華燈初上,月涼如水,可這一點也不影響良城夜市的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隨處可聽見小販叫賣的聲音,各色小吃的飄香氣味,讓人僅僅是一聞,都忍不住食指大動。
一位公子,身穿一襲青衫,手執一柄摺扇,神態悠閒的逛遊在夜市裡,空出來的那隻手提着好幾包小吃,一會兒往嘴裡丟顆糖炒栗子,一會兒又吃口桂花糕,忙的不亦樂乎。
吃着吃着,感覺十分不便,遂將手裡的摺扇,隨意的往腰間佩帶裡一插,這下就可以一手拎着小吃,另一隻手大吃特吃了。
各路叫賣,各種吆喝,青衫公子看的是雙眼泛光,往前不遠處就聞到一股“異香”,原因無他,那東西聞起來定臭,可是吃到嘴裡,卻是……回味悠長……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哩!正宗的徐家臭豆腐,吃一口想十口,哎哎臭豆腐哩!”青衫公子狠狠吸了一口空氣中的“臭味”,滿意的眼眸微眯,樣子像一隻慵懶的貓。
“老闆,給我來兩份!”豪氣雲乾的掏出銅板,一股腦的丟在小販的錢匣子裡。
小販一看這公子白白嫩嫩,卻好這口,當下來了精神,“小哥你可真有眼力,我這臭豆腐,祖上三代單傳!那口味,整個蒼遺你都找不出第二家……”
青衫公子沒心情聽他的自賣自誇,他現在就想嚐嚐這想了很久的“野味”。
手裡捧着剛出鍋的金黃臭豆腐,絲毫不在乎自己嘴裡的“臭氣熏天”,可以將人薰出老遠,卻依然吃的開心不已。
難得啊,能從“那個”地方逃出來,這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
“十三哥!你看那是什麼什麼?哎還有這裡還有這裡,我們去那看看好不好?”
青衫人一聽這聲音,神情瞬間一喜!正愁一個人逛解悶呢,這會兒就來了個熟人!
“借過借過!讓一下!”青衫人抱着一堆小零嘴,在人羣裡左拱右擠,眼看那個兩道熟悉的人影越來越遠,青衫男子很急,當下力道一猛,使出蠻力,“都給我靠邊!讓我過去!”
一邊高喊,一邊使出吃奶的勁兒,在人羣裡橫衝直撞,可今天是良國的“夜集日”,夜市要開整整一宿,出來逛的人,只增不減。
扇子擠掉了,外衫擠歪了,就連本來工工整整的公子頭,此刻也是亂糟糟,根本感覺不到雙腳着地,甚至整個人都被“涌”了起來。
“擠死了擠死了!”正說着呢,不知道身後是誰一使大力,連帶着整個人潮都跟着往前涌,剛剛被擠的本就有些衣衫不整,腰間錦帶也鬆了開,可手裡又捧着東西,根本來不及去整理,這會兒錦帶拖地,身子又往前傾,雙腳下意識的就踩上了腰帶,結果……
啪嘰一聲,青衫人被狼狽的擠倒了……
這一擠到不要緊,人羣人數衆多,也沒有人注意,後面的人依舊猛往前涌,地上的人青衫人就只能可憐的被一隻又一隻泥腳,狠狠的踩踏在地上。
“這裡是人!不要踩了!”青衫人緊緊包着腦袋,身下還壓着他買的零嘴,身上到處被人踩,他一點都不懷疑,等這波人潮過去之後,自己還能不能爬起來。
這是什麼命啊?剛從籠子裡出來,就要見棺材?
“救命啊!救……救命啊!”縱使喊的再高聲,可奈何吵吵鬧鬧的人羣,人聲鼎沸,他這聲音也被自動忽略了……
“都讓開!”一聲男子暴躁的聲音由遠及近,地上的男子很想擡眼看看,可是他努力擡頭了幾次,卻都被一個個“後來者”狠狠的將腦袋踩回土裡……
突然,猛覺腰間一緊,男子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整個人已經被抱了起來,一擡頭,正好對上一雙野狼般的幽眸,還不等他開口,男子已經先聲奪人。
“你是瘋子麼?不會喊麼?不會起來反抗麼?”慕容十三又怒又氣的看着懷裡的人兒,絲毫不建議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一個俊逸不羈的男子,抱着一個白白嫩嫩的公子,這景象怎麼看,怎麼有些不正常……
看着懷裡將頭垂的倍兒低的人,慕容十三突然笑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他又恢復了訓斥的模樣,“你看你穿成什麼樣?男不男女不女,哪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
這時,埋首在他懷裡的女人,終於不再繼續裝沉默,委屈的擡眼看他,囁嚅着開口道:“先別罵我了,你幫我把東西撿起來好不好?都是銀子買的呢……”
慕容十三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衝着不遠處的海玉高喊道:“海玉!痛快趕緊來,拿起東西跟上!”話落,也不管海玉聽沒聽到,他是一刻也不想耽擱,快速的朝着朱宅走去。
拐過了鬧市,慕容十三才終於停下了腳步,低頭看着懷裡的女子,語帶嘲諷道:“呦?什麼風給您老人家吹回來了?怎麼……皇后不做了?”
青衫公子身子一顫,他倒不是詫異自己的身份被他看穿,而是這皇后的事兒,還沒對民間公開,他是怎麼知道的?
這青衫打扮的人兒,正是朱珠珠。
“放我下來,疼死了……你試試被人踩的滋味兒……還有啊!我不是皇后,別亂講!”
慕容十三彎腰將她放落在地上,這纔好好的打量起眼前這個總玩失蹤的女人。
“朱珠珠,你知不知道,徐風涯和小紅桃都要急死了!”其實,他更想說,他也要急死了,只是又怕太矯情,就先拉那兩個人墊背。
珠珠撓撓頭,自知理虧。“我知道……我也想出來,可是那皇宮那是那麼容易出來的!我這還是用了非常手段呢……”
“十三哥!你在哪呢十三哥?”海玉抱着一懷的吃食,四處東張西望慕容十三的人影,慕容十三從巷口,看到了他,高聲一喊,海玉一眼就看到了他,遂屁顛屁顛的跑來。
“十三哥,你買這麼多吃的呢啊?嘿嘿……”海玉低頭看着懷裡的好吃的,畢竟還是個孩子,對於小零嘴是最沒有抵抗力的。
一擡頭,看到身旁還有個男人,海玉頓時來了警覺,沉聲問道:“你是誰?你要對我十三哥做什麼?”
珠珠一直微垂着臉,海玉因此看不到她的表情,這會兒聽這小兔崽子這麼問自己,當下起了惡作劇之心,倏然靠近慕容十三,扣住他的頸部,狠狠的道:“我要殺了他!除非你把你自己的心挖出來給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