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一燈大師見他臉露微笑,誤以爲李晏於佛法之上,忽有所悟,因而開口詢問。
李晏自家人知自家事,適才不過是見獵心喜,什麼佛理經義,不說一竅不通,他理解的東西,忽悠普通人還行,放到兩個高僧大德中間,那就徒讓人見笑了。
李晏道:“小僧適才思及山中趣事,因而發笑,倒讓大師笑話了。”
一燈大師道:“老僧唐突了。”合十爲禮,李晏起身還禮。
一燈大師和恆定方丈,談論佛理,並不講武功。以武功而論,“南帝”一燈大師,已至先天,便是恆定方丈,亦爲後天大成之境。
兩人均是有道大德,視武功爲旁枝末節,只作護持佛理之用,勤修佛法,方爲正途。
這卻和李晏的觀念,大相徑庭。
李晏爲何穿梭諸界,勤練武藝?見識各路高人,與之比拳鬥劍,那是其一。最主要的一點,還是他想以此磨礪自己,得悟上乘妙法,提升修爲境界。
他可是已經知道,先天之上的內景,便可延壽至兩百載!
這已勉強稱得上“長生”二字了。
這纔是李晏追求的目標!
“長生,何其之難也!古今帝王將相,昔有秦始皇遣徐福東渡,求索長生不死藥。坐擁天下的帝皇,都恐懼於死亡,我又如何能夠例外?”李晏暗歎。
一燈大師、恆定方丈這般人,勘破了生死迷障,否則,何以稱得“有道大德”四字?單論武功,“西毒”歐陽峰,比之這兩位,只強不弱,卻絕對稱不上“有道大德”這四個字。
但帝皇們那般,妄圖憑藉長生不死藥,服用之後,得享長生,卻是李晏所不取。
“長生!乃是與天掙命!什麼長生不死藥,就算有用,隱患必然極大!我輩武人,只信自我。”
“依靠自我而得的長生,那纔是長生!”
李晏耳聽兩名高僧論法,心中自想己事。
倘若二僧說的是武功之道,他確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漏一字一句,至於佛理,卻就不是很有興趣了,聽一聽即可。
直到午時,這一場佛法辯論,方纔止休。
自有火工頭陀奉上青菜米飯,一碗淡湯,李晏三兩口吃完。“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可用不到他的頭上。
“妙嚴禪師,胃口很好啊。”一燈大師呵呵笑道。
李晏報以一笑,忽問:“一燈大師,聽說你的《一陽指》神功,出神入化,更有治病救人之奇效,不知可否讓小僧見識一二。”說着目光灼灼,眼望一燈大師。
恆定方丈臉色一沉,喝斥道:“妙嚴!一燈大師遠來是客,我們只說佛法,不談武功。”
一燈大師道:“妙嚴禪師,我們此來,不論武功。”慈恩和尚在旁點了點頭,他心中殺性,並未盡除,更要杜絕用武。
李晏合十,歉然道:“小僧魯莽了,兩位大師,還請莫怪。”
兩人擺了擺手,慢慢飲用淡湯。粗茶淡飯,略能裹腹,衣足裹體,便怡然自樂。
李晏自嘆不如。
眼見於此,他已心生去意,暗道:“我不是真和尚,佛法經義,略微瞭解尚可,真要我日日不停,鑽研佛法,那可要了親命。抽個時間,再向方丈師叔秉明吧。”
他去意已定。
過了數日,一燈大師攜了慈恩,飄然下山。
恆定方丈、李晏等僧侶,目送兩僧。
眼見一燈大師兩人已去得遠了,身影消失在碧綠的樹林之中,李晏轉過頭來,看向恆定方丈,開口欲言,卻見恆定方丈一擡手,問道:“妙嚴,你想下山去了麼?”
李晏一奇,心道:“我還沒和你說呢。”點了點頭,道:“方丈師叔……”
恆定方丈打斷了他,嘆道:“你的師伯、師父和幾位師兄弟,就是想下山去,見一見紅塵俗世,因而身亡。我本不欲許可你們再下山去。”面向身後的衆僧侶,忽又搖了搖頭,道:“可你們尚還年輕,倘若一輩子,跟老衲一個百餘歲的老人,呆在深山,頗也無趣,難免爲難你們了。”
山下的花花世界,再是如何佛心堅定的僧人,倘若未曾去過,心心念念,時日一長,終究無法堪得上乘佛理。
便是恆定方丈,年輕時,亦在山下闖蕩過,年老之後,息了一顆凡心,方纔回山。
恆定方丈見衆僧神色雀躍,輕咳一聲,又道:“山下的繁華世界,賊子惡人,那是極多。沒有上乘武藝傍身,容易中了歹人暗算。”
衆僧愕然,恆定方丈續道:“我們僧人,本不以武功爲正途,但精研佛法,行走俗世,總不免遇到歹人惡事,因而勤修佛法之餘,亦須練習武功。”
“妙嚴功力深厚,不弱於老衲,因而老衲才同意他下山。你們那一天,能有不俗武藝,即便比不了妙嚴,能當得其十之五六,老衲便也同意你們下山去。”恆定方丈道。
“是,方丈祖師。”
衆僧雀躍道。
恆定方丈微微一笑,轉眼看向李晏道:“妙嚴,此行下山,路途險惡,你須小心謹慎爲上……”他敦敦告誡。
李晏雖則行走江湖的經驗極豐富,但眼見恆定方丈慈和關懷,亦不免心生感觸。
恆定方丈末了道:“……老衲年歲近百,怕也沒幾年好活了。妙嚴,兩三年內,你便須得迴轉山門。”伸手一指轉入寺廟的衆僧侶,嘆道:“你的那些師侄們,都是貧苦人,心性淳樸,習武資質遠不及你,一生之中,怕也無有較大成就。當然,這沒什麼,只要勤修佛法即可。可老衲離世後,倘若無你護持,遇見歹徒惡人,摸上山門,只怕他們無法力敵。”
李晏肅然道:“方丈師叔,我會幫助師侄們,取得進步的。”
終有一日,他會離開這個世界,恆定方丈離世之期,也已不遠。唯有讓衆僧自己進步,纔可護佑安全。
“辛苦你了。”恆定方丈道。
當晚,李晏召集衆僧,於一間禪房內,燃起燈火,見衆僧臉色困頓,有幾人更頭一歪,直接睡着了。李晏臉色一黑,哼了一聲。
這一“哼”聲他用了內力,衆僧只覺耳畔似有暮鼓晨鐘,轟隆作響,登時一下驚醒,什麼睡意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