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瞿明琮那通電話後，丁太太一晚沒睡。
第二天一早，丁兆林吃過早飯後來看她，發覺她臉色不好，便叫傭人把早餐端上樓，也免得丁太太再辛苦下樓。
這些年因爲她身體不好，夜間會頻頻醒來，有時需要用藥，有時需要上廁所，爲了避免影響丁兆林的睡眠，夫妻倆一直分房睡，不過兩人的感情倒是還好，沒有因此受影響。
“吃完飯再睡會兒吧，不睡覺太傷身體了，實在睡不着就用點藥，家裡安眠藥還有吧？”丁兆林問着話，目光看向陪在丁太太身邊的看護。
“有的。”看護連忙從藥箱裡翻出一盒藥，“醫生上個月給太太開了一些，還沒吃完。”
丁兆林點了點頭，“午飯時間推遲兩個小時吧，讓太太多睡一會兒。”
“好，我一會兒告訴秋姐。”
丁太太靠在牀上沒做聲，聽他們左一句太太，右一句太太，大腦有些嗡嗡的迷糊，這些年一直被這麼叫，她快要把自己的名字也忘掉了。
但是沒辦法，丁兆林習慣了舊式家族的做派，她嫁進這個家，也只能跟着一起適應。
“今天能早點回來嗎？”丁太太開口問。
丁兆林想了想，“今天沒什麼要緊事。”
隨後一笑，說：“早上博物館有個會，聊下次展覽的策劃問題，忙完大概三點左右回來，怎麼，你有安排？”
“想慶祝一下……”丁太太淡淡笑了下，“今天是紀念日。”
“是嗎，”丁兆林回憶片刻，“應該不是結婚紀念日……是什麼日子？”
“等你回來了我再告訴你。”丁太太伸出纖細柔軟的雙手，在他領口處輕輕整理，“回來時幫我買束花吧，家裡的花園好長時間沒打理，一朵花也瞧不着。”
“好，”丁兆林笑，“我知道伱喜歡什麼花，放心，一定讓你滿意。”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丁兆林看着丁太太吃完早飯，這纔出門去博物館。
等他走了，看護笑着說：“丁先生對太太好細心哦。”
丁太太嘴角彎了彎，笑意淺淡。
確實，丁兆林除了歲數大，對她好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幫我把秋姐叫上來吧。”她對看護說。
看護小姐正收拾吃剩的早餐，微微一愣，“太太，您不休息嗎？”
“不了，睡太久人也難受，昏沉沉的。”丁太太語氣淡淡，“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想慶祝一下，正好交代秋姐去買點菜……”
“那我先去給您準備洗漱，然後叫秋姐上來。”看護回道，轉身離開房間，沒過一會兒，從隔壁衛浴室傳來嘩嘩水聲。
丁太太自覺沒那麼嬌氣，扶着牀沿慢慢站起來，窗外的陽光照在她蒼白的皮膚上，她能清楚看見微微鼓起的深色血管，讓她不禁聯想到乍然走進陽光的吸血鬼。
她憔悴得不像樣子，偏偏能夠安安穩穩的活到現在，她的女兒那般朝氣蓬勃，生命卻戛然而止。
這世道，好不公平……
她扶着牆慢慢走出房間，看護端着熱水迎面過來，微愣了下，趕忙把熱水放回去，然後扶丁太太進去洗漱。
改建過的老式洋房，走廊逼仄，她沿着走廊走進衛浴室，洗漱完畢，又沿着走廊回到自己的臥室，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要不還是給您把輪椅推過來吧？”看護問。
丁太太微微點頭。
看護把電動輪椅推到牀邊，沒過一會兒秋姐也上樓來了，丁太太讓秋姐準備食材，一樣一樣仔細交代。
秋姐犯難：“家裡沒有新鮮的鱸魚，得去市場買。”
看護說：“可是司機送丁先生去博物館了，等司機開車回來，再帶你去市場，這一來一回的，會不會來不及買魚呀？”
丁太太想了想，看向看護小姐，“車庫裡還有一輛車，要不然，你開車帶秋姐去一趟市場？正好再買點冬筍回來。”
秋姐不放心：“家裡只剩您一個人怎麼行？”
丁太太笑道：“開車去市場，一個來回最多兩小時，我能有什麼事？去書房看會兒書，睡一覺，說不定不等我睡醒你們就回來了。”
她坐上電動輪椅，往書房去，看見上次種的貓草，指着花盆說：“怎麼也不見發芽？是不是應該放到能曬着太陽的地方？”
秋姐環顧一圈，把花盆搬到了窗臺上。
丁太太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餘光瞟過窗臺上的花盆，默不作聲。
睡醒的長毛貓慢吞吞走過來，靠着她的小腿蹭了蹭。
看護小姐將一條羊毛披肩輕輕搭在丁太太身上，笑着說：“胖丁，我們要出去買菜，你在家要好好陪着太太哦。”
貓懶洋洋地瞄她一眼，在丁太太腳邊趴下來。
“太太，我們走了。”秋姐道。
“嗯。”丁太太沒擡頭，垂着眼簾看手裡的書，彷彿已經沉浸在書裡的世界。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腳步聲遠去。
又等幾分鐘，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響傳來。
丁太太扶着輪椅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窗邊，看見汽車駛出別墅，越來越遠，而後收回視線——目光落在眼前的花盆上。
石質的容器沉甸甸的，裡面填滿了土，土壤顆粒間隱約能看見嫩綠的點，似乎是發芽的幼苗。
她扭頭，看向角落裡的貓爬架，挪着步子過去，蹲下，將貓爬架上的麻繩拆下來。
麻繩很結實，也很長，她用繩子的一端綁住花盆，另一端系在電動輪椅的輪子上，接着，打開半扇窗子。
冷空氣撲面而來，讓她不禁眯起眼睛，缺乏光澤的髮絲在兩鬢邊飛揚，嘴脣緊抿，她再次伸出一雙細弱的手，用力，把花盆推了下去！
嘭！
一聲悶響。
因爲繩子足夠長，輪椅紋絲不動。
丁太太撐着窗臺朝下望，下方的枯草地被花盆砸出一個圓形的深深的凹陷。
她將繩子扯緊，用水筆在麻繩上做記號，接着轉身坐回到輪椅上，按下前行鍵，利用電動輪椅的動力將下墜的花盆一點一點拉上來……
花盆迴歸原位，麻繩也纏回到貓爬架上，只有窗戶沒關，保持打開半扇的狀態。
做完這些事之後，她坐在輪椅上呼出一口氣，覺得好累。
心裡卻無比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