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若軍中無糧,常以就食於外應對,說穿了,不外乎滋擾民間罷了;可若是民間也沒了糧,卻該怎麼辦?
搶!
思來想去,到最後不獨宇文泰,在場一衆人全都冒了這個法子出來。
那麼接下里自然就是,搶誰?搶哪裡?
西北各牧族也好,西南仇池、宕昌也罷,皆作貧瘠,若派小股兵馬前往,就怕打不過人家,若調遣重兵攻伐,搶來的恐怕還不夠出徵的軍需。再往北去,大漠萬里,那是蠕蠕的天下,人家不反過來搶掠關中已經要燒高香了,如何還敢跑去惹事?秦嶺之南是樑國地界,目下雙方尚作和平,但東賊儼然已與之有了交好之勢,此時誰若說要去動一下南樑,非要整出個兩面樹敵之勢,那實在就是叫失心瘋發作。
東南西北一圈看下來,也只有從東賊身上下手---反正兩下里從頭到尾就是死敵,你既然能打過來,還不興我搶回去?
若取東賊,同樣是北中南三路可選擇。北路要渡過大河天塹,弄不好錢糧沒搶着,卻教高歡截住了後路,那可就是落個一鍋端的下場,定然是不合適的;南路武關道險峻,於東賊如此,於己軍又何嘗不是?
算來算去,還是中路最佳,進可搶掠河洛富庶之地,退可保守潼關天險。不但如此,竇泰新喪,小關之敗又使東朝洛州之地元氣大傷,而今雖有高敖曹坐鎮,兵力可遠遠不及從前。最有利的一點是,一出潼關即到東朝陝州(州治陝城,今河南省三門峽市),其首郡恆農郡裡,正有東朝最大的幾座糧倉之一,據說其內積儲如山,足夠數萬人吃上幾年。
整個西朝兵馬,統共也不到十萬,若得這般大一座糧倉,那還得了?
一念至此,衆人彷彿已看到金燦燦的粟麥似汪洋在前,觸手可及,一干人本就已餓得不行,如何還得猶豫?
即在這渭河之畔,西朝大丞相、關西大行臺宇文泰當場抵定東出潼關、奪取恆農的大計。
所爲者三:
一曰反攻東朝,壓制東賊。
二曰攻取恆農糧倉,以利大軍就食。
三曰開疆拓土,以保關中。前番上洛失而復得,宇文泰也作好一陣後怕。若得恆農,則不但潼關跑到了後方,還可以恆農爲基,翼護上洛側方,甚而北渡威脅河東,所謂一舉三得也。
此議一出,所有人衆口一詞,悉數應喏,全都說要起州中兵馬隨大丞相一併東出。這可沒甚奇怪---一來小關大捷之後,宇文泰的威勢無以復加,他既這般說,大傢伙可不好再同從前那樣推託,二來麼,諸州缺糧,自個也確然撐不下去了,此時再不出力,回頭又如何指望能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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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統三年(東魏天平四年,樑大同三年)八月中,關中諸州兵馬雲集潼關,西朝大丞相宇文泰以下,計有豳州刺史侯莫陳崇、東秦州刺史李虎、秦州刺史趙貴、二夏州刺史於謹、涇州刺史達奚武、岐州刺史王雄等諸侯,又有驃騎將軍賀拔勝、後將軍獨孤信、武衛將軍楊忠、冠軍將軍宇文護等一衆。
除開華州刺史裴果防備河東、原州刺史寇洛鎮撫西北、洛州刺史赫連達鎮守南路以外,舉凡關西諸豪,一應在此。陣容之齊整、之顯赫,前所未見也。
領兵之將端的已是夠多夠強,可要說起麾下人馬麼。。。仔細算算,居然統共不及兩萬。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捱到此時,關中糧秣實已到了最吃緊的地步,大軍出征又不同於屯兵在田,人吃馬嚼,每日裡都是個天數。故此諸州雖不過各自出兵三兩千,實在已謂竭盡所能。
好在大傢伙心齊,此番帶出來的無不是州中精銳,戰力之強,毋庸置疑。
八月二十二,潼關樓上宇文泰聲如洪鐘,誓於師曰:“今奉天威,往誅暴亂。諸軍整爾甲兵、戒爾戎事,無擾民、不作威。用命必賞,懈怠則戮。願以此誓,與諸君共勉!”
關下幾萬人山呼“威武”,震動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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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西軍先鋒、撫軍將軍於謹先拔頭籌,一鼓攻拔陝州要塞盤豆(今河南省三門峽靈寶市西),俘千餘衆,斬殺守將高叔禮。
盤豆往東,陝州地勢作一馬平川。西軍主力急進而東,直趨陝城之下。
爲防洛州高敖曹聞訊來援,宇文泰冒傾盆大雨,親於城下督戰。西軍士氣百倍,侯莫陳崇與達奚武自西、北二門各爲先登,由是破城。
東魏大將高幹歿於亂軍之中,陝州刺史李徽伯遭西軍生擒,獻俘長安。宇文泰再獲四千餘東卒俘虜。
又有武衛將軍楊忠,以親宗之情勸服恆農郡內大族楊氏出面,兵不血刃,旬日內即教郡中諸縣皆來歸附。宇文泰大喜。
由此宇文泰全取恆農郡,拓土兩百里,更將恆農糧倉置於彀中。打開看時,雖不是傳言中那般堆砌如山,大約因着去歲災荒已是吃去、運走不少的緣故,可於這幫餓紅了眼的關西佬而言,實在已是世間難得的盛景。一時間,數萬人無不雙眼放光,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