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義有些鬱悶地回到府上,衆多侍從看到主人陰沉的臉色,都遠遠地躲開,唯恐一不小心觸怒了宋令尹,惹來禍事。好在宋義匆匆走過,直接進了內書房,衆侍從如蒙大赦,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令尹府後院有一條小河流過,宋義便在此開挖了一座小池。迴廊繞柱,春夏時節流觴曲水,花紅柳綠,風景極爲優美。宋義的內書房便建在此處,夏日裡清涼幽靜,不過此時已經深秋入冬時節,顯得有些蕭索。
宋義進屋的時,早有人等待書房內,赫然是範文軻範三爺。侍女進來點了暖爐,奉上香茗便知趣地離開了。
“宋令尹,情況如何?”範文軻見宋義臉色不好,心中暗叫不妙。
宋義嘆道:“尹旭那小子剛好趕回來了,和項羽一唱一和,再加上劉邦從中攪合,廷議決定出兵救援趙國。”
範文軻點點頭,顯然已經有所預見,並不十分驚訝,沉聲問道:“如何救法?”
宋義冷哼一聲,臉色稍微好轉,笑道:“老夫爲上將軍,項羽爲次將,范增爲末將率軍出征救援鉅鹿。劉邦率軍襲取關中,對了,懷王約定諸位先破關中入咸陽着王之!”
“關中王?”範文軻大吃一驚,這樣一條消息任誰聽到都會咋舌。
宋義無奈地點點頭,今夜的彭城,註定會有很多人爲這個關中王寢食難安。
範文軻也頗感詫異,發出陣陣冷笑:“看來這位年輕的懷王不簡單啦,至少敢想敢做,有膽量!”
宋義頗爲不屑道:“終究是個孩子,即便攻克了關中,劉邦能坐穩這個關中王嗎?先不說老夫,項羽都未必願意!”
範文軻心中一笑,按照他對宋義的瞭解,這老匹夫這會一定嫉妒的要命。嘴上不露聲色道:“此事先不打緊,先說說出兵鉅鹿的事情,令尹大人打算怎麼辦?”
宋義嘆道:“唉,他們一夥子人多勢衆,老夫一力反對,未有絲毫效果。章邯、王離有四十萬精銳,楚軍兵力不過六七萬人,這仗怎麼打?打的贏嗎?非要說什麼脣亡齒寒,禦敵於國門之外,我看啊!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範文軻道:“確實,秦軍勢大,楚軍兵力與戰力都明顯不足,相差太過懸殊,勝利的可能確實微乎其微。”
宋義冷冷道:“可不是?讓老夫率軍救援,這不是爲難人嗎?我說吧,想去送死的自己去,何必拉上別人。”說到底宋義都是不願意去的,他認定此戰必敗,有去無回,也間接說明這廝怕死,怕的還不是一點點。
範文軻靈機一動,勸慰道:“哎,懷王把楚國兵權全部送到令尹手上,大好機會就在眼前,不是很好嗎?”
“嗯?”宋義若有所思,疑惑問道:“先生的意思是?”項梁遺體運回彭城,宋義暫時陷入窘境時,正是範文軻獻計接楚懷王來彭城,還親自前往祭拜,擺脫了尷尬。自那時候起,宋義便對範文軻格外器重,有什麼事也願意主動諮詢他的意見。
範文軻說道:“軍權在你手中,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出了彭城過不過大河,去不去鉅鹿全在宋令尹您說了算。到時候大可略施小計,拖延形成,隔岸觀火,等秦趙兩國鬥個你死我活,再圖謀後計。”
“先生說的是,軍權在我手,我說了算。懷王年輕孤單,少不得得依靠我,想來也說不了什麼。”
範文軻露出幾分深沉,奸笑道:“依項羽和尹旭的性情,令尹你停滯不行,他們一定坐不住。定然會三番四次來請戰,剛開始或許還能顧全着禮數,越到後面難免冒失。若有什麼出言不遜,或者擅自動兵什麼的,不是大好的把柄嗎?這可是求之不得,我想宋令尹不會輕易放過吧?”
“妙啊!”宋義拍手叫好道:“先生果然妙計,項羽、尹旭多番給老夫難堪,想收拾他們,奈何一直沒有機會。這一遭老夫就守株待兔,等着他們上鉤,軍法如山絕不留情,讓他們知道我宋某人的厲害。”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彷彿已經看到項羽和尹旭拜倒在腳下的,低聲下氣求饒的場景,實際不過白日做夢罷了。
範文軻笑道:“不止如此,在下近日獲知一個消息,非常之時或許能起到非常之效。”
“哦?”宋義很範文軻心悅誠服,十分好奇。
範文軻故作神秘道:“宋令尹可知尹旭手上那柄劍的來歷?”
宋義作思索狀,答道:“聽聞是越王勾踐之物,叫做斷水,削鐵如泥,是把鋒利無比的寶劍。他不過是盜匪出身,怎會有這等名劍?”
範文軻笑着搖頭道:“如何鋒利,出自何人,是否是寶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劍之前的主人。”
“何人?”宋義的好奇心被無限勾起,連忙追問。
“蒙恬!”
“蒙恬?”顯然,宋義有些驚訝。
範文軻高深莫測道:“令尹懂我的意思吧?這劍是蒙恬之物,據說還是秦始皇賞賜的。蒙恬是誰?秦國大將軍,這劍怎麼到尹旭手的呢?關鍵時刻,某人的罪不就可以多一條暗通暴秦不是?”這廝剛剛探知,斷水乃是侄女所贈,知道尹旭與大哥一家多有關聯。故而一心設計栽贓,想要借宋義之手除去尹旭。
宋義是個急性子,忙道:“此事現在就可以利用啊?”
範文軻搖頭道:“不可,此事或有其他內情,我們不得而知,說不定有另外的緣由,。者尹旭口齒伶俐,一不小心便會給他推的一乾二淨。何況現在是在彭城,上有懷王,下有項羽、英布等人,想殺尹旭不會那麼容易。戰場就不同了,選個恰當的時機,更容易讓人信服。你是三軍主帥,你說了算,想要殺一個通敵的將軍易如反掌。到時候大可借尹旭出賣軍情,秦人設有埋伏爲由,撤軍返回。”
宋義興奮不已,拍手喜道:“一切聽先生安排!”
範文軻笑道:“任何時候都要未雨綢繆,令尹此番率軍出征,情況比任何時候都危急。不知令尹可考慮過,是否預留後路呢?”
宋義的臉上立即黯淡,疑道:“後路?先生請說的明白些?”
範文軻鄭重道:“此番前線形勢危急,很可能出現始料未及的變化,一旦楚國非久居之地,令尹的退路又在何處呢?”
“先生何指?”宋義覺得範文軻有些杞人憂天了,出於尊重耐着性子詢問。
範文軻凝重道:“齊國!”
“怎麼講?”
範文軻解釋道:“名義上田市是齊王,但實際說話管事的都是田榮。別忘了在項梁之死上,您和田榮境遇相同,你們有相同的敵人。敵人的敵人,應該能成爲朋友。田榮坐擁齊魯之地,勢力不俗,可以備爲後援。”
宋義若有所思,他與田榮確實存在結盟的可能,只是如何進行呢?
範文軻心中早有謀劃,分析道:“這個不難,在下於田榮本有交情,前方令尹厚待高陵君,想必也能幫着說話。在下原意親自去一遭臨淄,從中說項讓令郎出任齊相!”
即讓宋義的兒子宋襄成爲齊國的丞相。
什麼?宋義驟然大喜,若兒子成爲齊相,退可避走齊國。進則父子二人權傾齊楚,宋家之顯赫將無與倫比。巨大的誘惑讓宋義眉開眼笑,今日在廷議時的晦氣更是一掃而空。
片刻間,宋義和範文軻便謀劃好進招退路,相視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