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迎星樓上的黑霧一閃即滅,風雪中盡是筋骨絞動之聲,眸中帶着一抹黑氣的‘葉聖’在舒展筋骨。
“這些明人養尊處優,雖得‘虎狼大丹’助力,根基也只能說聲勉強,欲重回武聖,前後需得一年光景,或許,還不足……”
感受着孱弱鬆弛的肉身,‘葉聖’面色陰冷:
“真不愧是一脈相承,狡詐陰毒實不遜張玄霸分毫!竟以身爲餌,誘老夫上當……”
他的語氣陰冷,亦帶着不甘。
身死西北,對於他而言,不止是恥辱,更是一種悲哀。
歷經八世,幾百年的苦苦修持,無數個日夜的煎熬痛苦,卻抵不過一個螻蟻乘勢而起。
這,自然是莫大的悲哀。
“你這全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若非你我一體同源,你便是死了,本座都不會有絲毫動容。”
風雪中,老妖神情漠然:
“反倒是,當年伱累死卓力格圖之事,是否要給本座個說法?”
八世搏一仙,非一人活出八世,而是八代黑山老妖合煉一身,八人八身八意。
故而,縱然他纔是集八世之長的真正黑山,卻不意外着,之前七世之身,都要受他掌握。
恰恰相反,此刻,他實力比之七身皆遜一籌,因而,無法完全規束。
否則,他也不可能放任六世身前去西北尋死……
“怎麼,你還要問罪?老八,你得明白……”
‘葉聖’嘴角上揚,語氣幽冷中帶着哂笑:
“卓力格圖,乃是本座一手扶持起來的,爲本座死,死得其所,又哪有你置喙的餘地?”
老妖垂眸,氣息變得深沉而危險:
“你要逆我嗎?”
“你我一體同源,本無高下之分,逆?你莫非以爲,你可以主宰我等意志?”
六代老妖神情冷漠:
“若非你弄丟了‘殺破狼’,老夫怎麼會被那畜生咬斷手臂,以至於被那小兒所殺?”
呼~
無形的氣機於迎星樓上碰撞了一瞬。
僅僅一瞬,借體重生的六代老妖已是悶哼一聲,幾乎被迫下高樓。
而就在他欲要動怒之時,一縷幽光自樓下飄忽而上,一不高不低的人影,已然立於兩人之間。
那是個弱冠年歲,銀髮、黑袍、赤足的少年,他雙手撐開,隔絕無形氣機的碰撞,
同時,也微微一嘆:
“化身之弊病,真真是無法避免啊。你我等縱然一體同源,卻也會互生嫌隙,大打出手……”
“老七……”
見得銀髮少年現身,六代老妖眼神微動,撤手,而老妖則垂眸冷漠的看着他:
“一體同源,亦有主次之分,兩手兩腳固然重要,卻也要聽從調配,
否則,斷手斷腳,也未必做不出來!”
他冷漠開口,其餘兩尊老妖不由沉默了一瞬。
他們固然意志不同,可歸根究底就是一人,對於自己的心性自然不會不瞭解。
但話音冷漠,他卻也是罷手了。
八世搏一仙,除卻他之外,以七世老妖的根基最深,修持最高,反而是其之前的六代老妖們,多是依着他的餘韻,先後突破那道關卡。
八世搏仙之精粹,在於諸世修持匯聚一身,一身成則諸身成。
此刻,他還未登臨絕巔,八世身中,自仍是老七最爲強橫……
“道在前,殺神殺佛,也殺我……”
微微沉默後,老七撫掌大笑,打破了樓上的僵持,他看向漠然負手的老妖:
“老六身死西北城,你我自是感同身受,那小子,不對,楊獄,確已成了氣候,不遜當年張玄霸……”
“不錯。”
六世老妖點頭:
“其不知以何等法門,煉化了憐生老嫗的捨身印,省卻甲子苦修,張玄霸未跨出那一步之前,未必強的過他。
當今之世,能於武道上與之爭雄者,只怕僅二三人而已……”
“定陽城一戰前,隱身幻境中的陸沉,曾現身塞外,疑似是不想我等插手……
那楊獄修持不過三三十載,就有如此修持,莫非他的背後,就是陸沉?”
“可能不太大,他若師從陸沉,就不會被憐生老嫗迫到晉位武聖,自斷道途……”
“他若命不久矣,那自由他去,可如今……”
“殺?”
“殺!”
縱然心中殺意大炙,幾人口中也無什麼貶低,一人幾句話,已消弭了之前的劍拔弩張,意見統一。
在這之前,類似的爭吵已經有過多次,這次,算是最爲簡短的。
“猶記得昔年,西北城外,他兌命老夫,這遭,就由我先走一步吧……”
一步踏出,老七的身形已然消失在風雪之中:
“昔年,未能與玄霸死戰,老夫遺憾至今……”
他來的突兀,去的果斷。
而在他離去之後,迎星臺上,一道道身影如鬼魅般浮現,或高或矮、或男或女……
“未能親手誅殺張玄霸,是我等最深的遺憾,老七不甘,隨他去就是……”
“只是,道在前,不可有絲毫閃失,應有之準備,不能避免。”
短暫的沉默後,老妖看向自己的前世諸身,平靜的道出幾個名字來:
“大衍山、乾坤洞、碧波寒潭,這三處,我等該親自去一遭去,至於其他地方……”
有身影點頭,接連離去。
未多久,迎星臺上,就又只剩了老妖,以及身死一回,氣息未復的六代老妖。
“大離內亂,黎淵未能斬殺紅日之前,不會有餘力,但陸沉處,不可漏算。”
六代老妖沉聲道:
“此外,王牧之盤亙水雲關多年,不可不防……”
“前次陸沉前來,本座未恢復功行,不得不避而退之,這遭,他若再來,那自也得見識見識這位武祖的手段……”
說話之間,老妖又自坐在風雪之中:
“至於王牧之,他不會出關的,除非,他想徐文紀立時就死!”
“……那令炎川坪大旱六年的神通主,其他人拿不住,
你去一遭,將他挫骨揚灰,以祭我草原上枉死的牛馬、族人!”
沒有迴應,人影已然消失。
“楊獄,楊獄……”
風雪中,黑山老妖緩緩闔眸,但未多久,就又自睜開,塔下,有人匆匆而來,額頭見汗,神情惶恐而忐忑。
“王爺,大事不好,明朝皇帝,他,他逃走了!”
那老者駭到了極點。
但出乎意料,風雪中的老妖,卻十分平靜,不但不怒,嘴角還有着一分笑意。
他垂眸眺望,氣機交感下,未多久,已然看到了在一羣太監擁簇下,狼狽逃竄的幹亨帝。
“虎父犬子蛐蟮孫,可笑張元燭一世豪雄,卻有這般子孫……”
微微搖頭,老妖看向彙報的來人,淡淡吩咐:
“領八千狼騎,去送一送這位大明朝的皇帝陛下……”
“狼,狼騎?!”
來人幾乎愣住了。
狼騎,乃是七殺王麾下最爲精銳的騎兵!
相傳,乃是草原護法神,七殺神宮之主,黑山大人以太歲妖肉煉製的八千虎狼大丹餵養出來的!
“養兵千日,也該出來動彈一下了。”
老妖擺擺手,想了想,卻還是加了句:
“不可殺他。”
……
……
呼呼~
刺骨寒風吹動鵝毛大雪,這是足可凍殺熊羆的寒冷。
可於半人高的積雪中穿梭的幹亨帝,心頭卻是一片滾燙。
八年!
三千個日日夜夜!
從當世第一大國的皇帝,淪落爲塞外苦寒之地的勞工,已是八年前的事了。
三千個日夜的煎熬,他始終在等待。
等待朝臣,等待太子……
直至此時。
“陛下,速走!”
或沙啞、或尖銳的傳言從風雪中遠遠傳來,繼而,一道道與他打扮相若的人影,就向着四面八方逃遁而去。
“陛下,珍重!”
一面白無須的老者,含淚將帶有他氣息的服飾披在身上,跪地叩拜多次,匆匆而去。
木然的看着這一切,幹亨帝心頭不由得涌起莫大的酸澀。
“爲帝數十載,最後的心腹,竟只是幾個老太監嗎……”
“陛下,分神不得,不入關,隨時可能遭遇危險!”
王西低喝一聲,呼吸急促。
爲了這一日,他足足等了八年,他蟄伏於塞外,佯作勞工,前後八年才尋到這個機會,此刻精神繃緊到了極點。
甚至顧不得君臣之別,一個拖拽,幾乎將幹亨帝推翻在地。
“……走!”
幹亨帝面色陰沉,卻沒說什麼,只咬牙奔行於風雪之中,向着水雲關而去。
“水雲關,神策軍在水雲關,寡人的朝臣,也在,只要回去,只要回去……”
八年的煎熬,幹亨帝乾瘦無肉,氣血大跌,但他的精神卻遠強過曾經。
竟在諸多太監的掩護之下,前後奔行二十餘日,最終,在氣力將盡之際,
突破了重重追殺,來到了水雲關下!
但還不等他鬆口氣,就聽得一聲聲低沉鼓點在傳蕩。
轟!
這,卻不是鼓點。
“這是?!”
王西的臉色驟然慘白下來。
一道東西蔓延不知幾裡的黑線,從身後彌散而來,隨之而動的,
是山呼海嘯,宛如無垠雷海一般倒灌而來的,
萬馬奔騰之聲!
“天狼騎!”
感受到那鋪天蓋地的殺伐氣血,幹亨帝心神一顫,本已無有氣力的身子,竟猛然推開了王西。
奔向了關門緊閉的水雲關:
“徐文紀!寡人在此,還不速速開門!”
“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