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冤家路窄呀……”華梅嘆道。
因爲高中一畢業,王燕青便下鄉到華梅家山背後的四小隊。
當時,初高中畢業生吃農村糧的全部回鄉,吃居民糧的絕大多數下鄉當知青。大鴻回鄉去大隊組建的學大寨改土專業隊修梯田,不久推選爲專業隊的政治夜校輔導員;華梅也被推選爲大隊的政治夜校校長。
廟兒山改土工地上,一杆繡着“農業學大寨”的紅旗迎風招展。樹林扶着鋼釺,李文志揮舞二錘打炮眼,他倆邊幹邊哼唱:學大寨趕大寨,豪情壯志滿胸懷。幹部羣衆一條心,大幹才能大發展……
大鴻紅忠擡石頭走到梯土保坎上,紅忠揩一把汗說:“大鴻,這學大寨有啥好的?聽參觀回來的人說,那裡到處掛着五分錢一根的滷豬蹄子賣,可暗中一問,才知道當地人有錢也不能買。原來是專門擺給參觀人看的。你說這同大兵團‘放衛星’有啥兩樣?”大鴻解下拴石頭的繩子說:“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我們接着擡吧。”“大鴻,你到改土專業隊當政治夜校輔導員還沒幾天哪,怎麼就打起官腔囉?”“你的耳朵太笨,還怪我沒說明白。”“呃,大鴻,你聽說周桂花的事了嗎?”“她怎麼啦?”“嗨,她把張家同楊安邦在武鬥中結的仇解啦。”“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你的耳朵不會比我笨吧?她懷上楊安邦的種了。”“紅忠,做人可不能欺侮弱者。張大林坐牢去了,周桂花一個婦道人家,支撐着那個家多難啊。特別是對這種事兒,你也能信口開河?”“當我沒說,行了吧?”
周桂花坐在房間裡,看着一天天鼓起來的肚子想:“新婚之夜大林被捕……這肚子裡的孽種說是大林的,時間相差太長誰信呢。可楊安邦這個流氓又威*我不能打胎。現在布條捆得再緊也不頂用啊。旁人的口水快淹死我了,我沒臉見人,今後更沒臉見大林,我不活了!”周桂花咬緊牙抱着拳頭錘打肚子。
大林媽在院壩裡聽見動靜,叫幾聲沒應便跑進去,看見周桂花倒在地上,身邊流着一團血。大林媽驚惶失措中大哭,張小林聞聲趕來:“媽,大嫂咋啦?”“天呀,我也不想活啦!”
張小林轉念想到大鴻,因爲他知道大鴻同他哥的關係,心裡更明白現在無論去求誰,誰也不敢來幫助反革命家屬的:“媽,你別急,我去找大鴻,他一定會想辦法幫我們的。”
張小林氣喘吁吁地趕到大鴻家,大鴻和華梅正要去公社參加政治夜校輔導員學習,他簡單說明來意後嘆道:“我家裡現在拿不出一分錢,這怎麼辦啊?”大鴻說:“小林,你稍等一下。”
大鴻去對母親說:“媽,周桂花得急病,我們能湊些錢嗎?”“只有爲你弟妹準備的書學費十多塊,你拿去吧。”
周桂花病情危急,大鴻叫張家的鄰居幫忙送醫院。個個怕受牽連全都藉故推脫了。大鴻感嘆:“就算反革命家屬象瘟役,末必見人就傳染吧?戰場上對放下武器投降的敵人,也要講人道主義呀。”華梅說:“大鴻,這不能全怪他們。從這些年走過來的人,誰心裡不怕呢?”
大鴻看見紅忠出工路過,跑去攔住說:“紅忠,周桂花得急病,你同我擡她去醫院。”“大鴻,張漢文過去對我們幾家害得不慘啦?再說反革命的婆娘死了十個不就五雙嘛。”“瞎扯!反革命的婆娘就是反革命?她也是人!我來找你就是叫你幫我的忙。
”“要是讓人說三道四咋辦?”“你就說我*着你乾的。”“我耽誤這半天的工分呢?”“扣我的給你,行了吧。”
大鴻紅忠擡着周桂花,華梅張小林在旁邊護着送到九龍區醫院。周桂花失血過多處於昏迷狀態,醫院須立即搶救。繳費時錢不夠,華梅拿出爲家裡買東西的錢湊上還差不少。大鴻說:“華梅,你留在這裡,我去找李薇薇。”
周桂花經醫院搶救,下半夜病情逐漸好轉,張小林打瞌睡,大鴻華梅守候在病牀邊。周桂花吃力地睜開眼睛,望着他倆直落淚:“大鴻、師妹,我不是個好女人,你們怎麼不讓我死呀?”
大鴻華梅一陣勸解,周桂花的情緒穩定一些後說:“事到如今……我也不要臉了……”周桂花停住話頭,抽泣一會兒又斷斷續續地說:“楊安邦真是喪盡天良,他威*着我……”華梅止住她的話頭說:“桂花姐,你病糊塗了。別說那些胡話,讓人抓住了會節外生枝。你閉着眼睛養養神吧,相信大林哥今後能理解你的。”
周桂花泣不成聲,華梅安慰說:“桂花姐,醫生講了,你這是一場重感冒,很快就會好的。”
華梅說罷暗暗給大鴻遞個眼色說:“大鴻,我們出去透透氣,讓桂花姐靜靜地睡一會兒。”
大鴻會意地點頭,站起身在心裡罵道:“楊安邦,你這個畜牲!‘文革’中張漢文怎麼纔打斷你兩匹脅骨呢!?”